《征衣》春从春游

40、讨价还价

　　“噹——”
　　天刚拂晓，塔楼的钟声骤然响起，惊动了千机营上上下下。住在上三层的玄门弟子匆忙整装下楼，底层的众位弟子已在营口列位站好，个个睡眼惺忪。
　　“怎么回事，一大早把大家召集起来做什么？”
　　“不清楚，大概哪个大人物要来了吧。”
　　“谁啊，真会挑时辰…”
　　众人叫苦连天，叶宸快步走到前列打了个安静的手势，人群躁动才逐渐平息下来。
　　约莫过了半炷香时间，前方有辇车行至。朱缁帘幕锦绣交织，色若秋枫染山，装点车身的一应饰物均为最高礼制，看起来十分典雅庄重。随行的士官打着帅旗，一路迎风招展，所到之处必有人高声通传——
　　如此庄严阵仗，在御马之风盛行的军营实属罕见。
　　叶宸等得心里发毛，待辇车靠近，急踏前一步躬身行礼。
　　“千机营副使叶宸，恭迎少将军。”
　　话音刚落，一众门人跟着道：“恭迎少将军。”
　　随侍在侧的士官掀开车帘，年轻少将自华辇中下来，一身剪裁合身的军服整洁笔挺，愈发显得仪表超群，当真是有斐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
　　“你就是叶宸？”
　　作为千机营唯一晋级三甲的人，容衣特意打量了他一眼，微妙的觉得有些面熟。
　　叶宸想起上回跟人在营口吵架被少将军撞见，那几乎可以算是他的黑历史了！当下额头冒汗，心虚不已，“正是，不知少将军有何吩咐？”
　　容衣直言来意：“带我去见玄英。”
　　叶宸一惊，迟疑道：“启禀少将军，师父闭关未出，容属下先去通传一声。”
　　“不必麻烦了，我自己上去，带路。”
　　“这……好吧。”
　　尽管玄英事先交待闭关期间不许任何人打扰，但来者是少将军，叶宸稍作犹豫就果断把师父给卖了。
　　塔楼共十层，叶宸是走惯了的。容衣第一次来，一气走到顶楼不免微喘，两颊更沁出一层薄薄的细汗，衬得冰清雪凝的面容多了一丝生气。
　　“少将军这边请。”
　　站在层层叠叠的轻纱帐外，叶宸细心地为容衣引路。
　　容衣抬眸环顾四周，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闯入了宫闱深处。
　　“此地摆设有什么讲究？”
　　“啊，这些只是障眼法，师父不喜欢外人打扰，所以在帷幔上落了符咒，一般人看不出来，一旦闯入就会迷路。”
　　“可有破解之法？”
　　“当然有。”叶宸极其狗腿地为容衣解惑，“看到那些躺椅没有？不知情的都以为是师父懒骨头，其实破阵的关键就在其中——只要把躺椅挪到对应阵眼的位置，便能破坏附近的空间术力，想找到师父在哪个房间就容易多了。”
　　……
　　“叶宸啊叶宸，你可真是我的好徒弟啊。”
　　听到虚空中传来熟悉的调侃声，叶宸心谙目的达成，也该功成身退了。
　　“咳，师父原来你在啊！喏喏，人带到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容衣见叶宸溜得比兔子还快，眼底浮现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属下管教无方，让少将军见笑了。”
　　薄纱帘动，惊鸿影现。
　　就在容衣敛眸瞬间，周遭场景一换，遮挡视野的帷幕消失不见，一扇画屏凭空出现，绘面似玉质通透，屏后水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茶香。
　　“少将军要见属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一道军令足矣。”
　　“倘若先生知晓我的来意，就不会这么说了。”
　　容衣循声绕过画屏，果然见玄英正在煮茶。只见眼前之人素衣曳地，长发未挽，一看便是刚刚起床懒得梳理的模样。
　　“看来我打扰先生休息了。”
　　“贵客临门，何来打扰。少将军若不嫌弃，不如坐下喝杯清茶吧。”
　　“先生盛情，却之不恭。”
　　容衣依言落座，玄英挽袖为他沏茶。
　　等了片刻，容衣才端起来浅尝一口，旋即眉峰微蹙，欲言又止。
　　玄英观他反应，笑着问：“少将军觉得如何？”
　　容衣沉默良久，半晌吐出一个字：“…烫。”
　　“哈。”玄英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看样子，少将军对品茗之道不感兴趣。”
　　“诗酒花茶是你们文人的专长。”容衣对自己不擅长的事不加掩饰，顺手将茶盏放回原位，“我今天来，不是要跟你探讨茶艺的。”
　　玄英觉得稀奇似的，也跟着摆出正经的脸色：“少将军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关于远征军一事，想必先生早已知晓。”容衣笃定地看着他道，“眼下出征在即，我希望先生能与大军同行。”
　　“唉，少将军这是为难属下了。”玄英下意识地拿起手边羽扇，一阵轻摇，“属下生性疏懒，虽忝列千机营之首，却是纸上谈兵学艺不精，论拳脚功夫，远远不如我门下弟子。”
　　“在我眼中，得先生一人，胜过百万兵。”容衣淡淡道，“只要先生答应，我愿为先生马前卒，奉师徒之礼。”
　　“……”
　　让一个军中上将把话说到这份上，玄英再怎么拿乔，也只能把满腹推脱之辞咽回肚子里。
　　容衣乘胜追击：“远征路线是先生提出来的，没有先生沿途指点，恐怕功亏一篑。”
　　“有大将军前车之鉴，属下实不想看到少将军步他后尘。”玄英叹了口气，无奈答应，“倘若少将军坚持，属下恭敬不如从命，但有两件事，望少将军周全——”
　　容衣颔首：“先生请讲。”
　　“其一，加入远征军的千机营弟子须入我麾下，除将军令外不受任何军令。”
　　“这有何难。还有呢？”
　　“行军途中，少将军不得质疑属下的任何决定，否则便请少将军允诺，许属下归隐山林，并解散千机营，永不侵扰边关异能者。”
　　玄英此言凝重，容衣若有所思，心里明白僵持下去唯有破局，要想成事，总得有一方先妥协。
　　“我答应你。”
　　“空口无凭，还请少将军立字为据。”
　　“先生方才要我信你，何以又对我起疑？”
　　玄英似笑非笑：“方才所言，是少将军不得质疑属下的任何决定，并不代表属下不能质疑少将军。”
　　“……”
　　如此不平等条约，几乎算是以下犯上了。但容衣硬是忍了下来，面无表情道：“拿纸笔来。”
　　玄英微微一笑，羽扇轻舒，一道灵光凌空划过，外面很快就传来了脚步声。
　　“师父。”
　　进来的是叶宸。他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摆着纸笔，低眉敛目地送到容衣手边。
　　容衣目不斜视，提笔飞速落下两行字，而后署下名字，抬眼盯着玄英问：“先生打算何时启程？”
　　玄英扫了一眼他写的字据，心满意足地点头：“唔，这个嘛，少将军决定就好。”
　　“事不宜迟，我希望先生准备一下，两个时辰后准时出发。”
　　“……”
　　“告辞。”
　　待容衣走后，叶宸看着被摆了一道的玄英，终于没忍住大笑出声。
　　“叶宸，你该去准备一下我们的盘缠了。”玄英板着脸道。
　　“我们？”叶宸张大眼欲哭无泪，“你的盘缠为什么要我准备？”
　　玄英老神在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千机营当中最有钱的一个。”
　　叶宸急得跳脚：“这话可不能乱说！最有钱的难道不是师父你吗？！”
　　“哈，你身上的包袱都掉出来了。”
　　玄英羽扇一指，叶宸藏在身上的东西顿时哗啦落了一地。
　　“《图解八卦镜》《玄门法器大全》《一招教你学会风水秘术》《符箓入门法则》…你说你呀，正事不做，整天背着我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居然也有人买，啧啧！”
　　叶宸面色涨得通红，七手八脚把本子尽数拣起，“哼，我靠自己的本事赚钱，你管不着！”
　　“哦，拿我教你的东西赚了黑心钱，盘缠难道不该你出？”
　　“你你你，就知道在这儿等着我呢！”叶宸心有不服，奈何拿人手短，只好乖乖服软，“喏，先说好了，我就准备你那一份啊！其他人嘛，有本事叫他们也写一本拿到黑市去卖！赚到算他们的！”
　　“好了好了，别讨价还价。只剩下两个时辰，为师还想好好睡一觉。”
　　“咳，那小的就不打扰您老人家了！一会儿再来喊你起床！”
　　叶宸求之不得，乖觉地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