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34、夜探孤山

　　寒风凛冽，夜幕下的姑鵺山阴晦幽暗，草木簌簌，四处可闻鹤唳之声。都护府和卧龙城分列南北山麓，一条崎岖山道横贯其间，接连两地，历来是重兵埋伏之处。
　　是夜，都护府城门骤开，一人一马沿官道出发，须臾隐没山林之中。
　　护城楼上，顶戴雀翎的魁伟武将临风而立，绯红披襟猎猎飞扬，衬着沉沉暮色十分醒目。在他身后，一名缁衣轻铠的将领倚栏而立，两人虽无言语，平静的表面下却暗潮涌动。
　　“少将军果然出城了。”
　　开口打破沉默的是秦霜。
　　易郓辉注视着城下，头也不回的道：“他用将军令开的城门，这是他的权力，没人可以拦阻。”
　　“不带一兵一卒就算了，他甚至没有披上铠甲。”秦霜的语气难掩失望，“初出茅庐的小子，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带兵入山？”易郓辉摇了摇头，“你都明白告诉他此举违反军纪了。少年人心高气傲，宁可孤身犯险也不愿累及他人。”
　　“若他思虑周详，至少该带上千机营的人。”秦霜顿了顿，“也罢，不让他吃点苦头，是长不了记性的。”
　　“话虽如此，他毕竟是我们的少将军，总不能真放着不管。”易郓辉用指节叩击扶栏，若有所思，“再过一炷香，我会带兵出城，见机行事。”
　　“用不着那么着急，至少得让他知晓战场不是儿戏。”秦霜依旧冷言冷语，“今夜过后，望他能知难而退。”
　　“…恐怕无法如你所愿了。”
　　似要印证易郓辉的话，下一刻城门便再度开启，八十精骑列队而出，领头者身披绛紫战袍，从上往下只能看到背影，观其马上英姿俊秀挺拔，赫然是易郓辉麾下得力干将曹孟焦。
　　“这是你的意思？”秦霜怒目瞪视易郓辉，没好气道，“看不出来他对少将军倒是忠心耿耿。”
　　“我可什么都没做。”易郓辉喊冤，“曹副将什么脾气你也知道，他不跟我对着干就不错了，哪儿能乖乖听我指挥！”
　　“哼。他带出城的可都是你神烽营之人，如此明目张胆违反禁令，回头治罪别来找我说情！”
　　“喂喂，老古董啊，要不要这么狠？”
　　“我治不了少将军，难道还治不了一个副将吗？你好自为之！”
　　易郓辉深知秦霜在气头上，多言无益，只能眼睁睁看他拂袖而去。
　　与此同时，容衣策马在迂回的山道上行进，沿途射杀了几只受惊逃窜的野兽，一路有惊无险地靠近了巨神像所在地。出现在眼前的泥沼比传闻中更加诡谲莫测，泥潭浅表堆积着数不清的虫尸兽骨，散发出阵阵恶臭。巨大的神像矗立在泥沼中央，污黑的泥水没过神像肩头，露出的头颈部分腐蚀严重。由远处观之，并无半点神佛之态，倒有几分妖异丑陋。
　　容衣正看得出神，背后有人悄然靠近。察觉到危险，容衣克制地没有回头。他不动声色的站在原地，仔细分辨投射在地面的阴影。
　　来者仅一人。此人高逾九尺，身披重甲，手擎长棍，移动速度十分缓慢。
　　莫非这便是传闻中的恶鬼？
　　容衣尚在思虑，背后人影快速动了起来，锈迹斑斑的铁棍夹带一阵腐朽腥气，力道横扫千钧。情急之下容衣顺势卧倒，就地滚了半圈一蹴而起。他动作极快，前后不过眨眼的工夫，暗袭者只感到眼前璨影一闪，铁棍旋即抡空，甚至没有碰到容衣的一片衣角。
　　借着水面折射的微光，所谓恶鬼的形貌依稀可见。身材高大，瞳孔无神，面色惨白灰败，身体掩在肮脏的盔甲下，暴露的皮肤溃烂严重，容衣一时无法判断眼前所见是否还能称之为人。
　　“桀…咿…噜…”
　　蓦地，恶鬼口中发出一串含混未明的怪声，刺耳尖锐，似要穿透耳膜。
　　不多时，后方树林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容衣回头看时，一群形貌相近的恶鬼正陆陆续续从林子里钻出，情形十分怪异。
　　“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是人是鬼！”
　　容衣抽剑出鞘，快如电闪，利刃穿透恶鬼的身躯，拔出时果然没有见血，反倒是剑锋受到腐蚀，染上不明污黑。然而恶鬼的进攻并没有因此停止，反倒加快速度朝容衣聚拢过来，口中齐齐发出怪叫，场面甚为瘆人。
　　容衣被迫后退，逐渐靠近泥沼。此时变故再生，原本死寂的泥沼躁动起来，无数毒蝎蛇虫从泥泞中爬出，窸窸窣窣的动静让人头皮发麻。容衣迅速反应过来，恶鬼发出的“怪声”恐怕就是传递讯息和指挥行动的关键。
　　心念一动，容衣出手再无顾忌，快速冲入恶鬼阵营，招招直取恶鬼的咽喉要害。十来个恶鬼纷纷被刺破喉咙，难以发出怪声，阵营瞬间大乱。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横冲直撞，见人就砍，甚至自相残杀起来。容衣见计策生效，快剑连攻，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们一网打尽。
　　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后方林间突然飘出一曲箫乐。倒地的恶鬼听到乐声，又晃晃悠悠的爬将起来，有的断了手，有的瘸了腿，但他们恍若未觉，执意要将容衣围困起来。
　　如此容衣几可断定，这群恶鬼果然不是人——至少不能称之为活人。姑鵺山地理位置特殊，时有杀伐征战，最不缺的就是死人。能被音律操控的不外乎蛊虫之类的生物，不排除有人利用战场上的死尸改造成尸蛊，并故意放出神像圈养“恶鬼”的传言混淆视听，以此动摇军心。假如□□，那就是人祸了——
　　换言之，容家军内部有奸细。如此一来，便能解释为何容家军连年征战，却一再失利了。
　　容衣忧心的是，以父帅容熙之能尚且无法察觉奸佞身份，恐怕此人能为极高，且在军中地位不低，要想肃清恐怕不易……
　　无论如何，箫声是从后方树林传出的。要想查明真相，唯有先找到幕后操控之人。
　　念及此，容衣无心顾及眼前恶鬼，快招连发突破重围，旋而抽身疾退，径入林中。
　　与此同时，箫声戛然而止。风拂林梢沙沙作响，间杂着马蹄嘚嘚，一队精骑出现在山道附近。
　　“报——前方有恶鬼！”
　　“备火符！”
　　来者是曹孟焦和他带队的八十精骑。他们一路跟随容衣的行迹而来，恰与泥沼附近追赶容衣的大批恶鬼迎面撞上。训练有素的骑兵临危不乱，接连在马上撘起箭阵，以火符包裹箭镞疾速射出，霎时间火箭如雨，恶鬼被射中后身体焦黑，冒起青烟，逸散而出的硫磺味让周围的毒蝎蛇虫退避三舍。
　　“不好，恶鬼在此，少将军一定也在附近。大家分头找，有消息即刻鸣焰……”
　　“不必了，我没事。”
　　为免骑兵再有伤亡，容衣蓦然现身，打断了曹孟焦的话。
　　“是少将军！”
　　“太好了！”
　　“属下接应来迟，请少将军恕罪！”
　　“无妨。此地不宜久留，有事回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