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27、雪夜围杀

　　『真熹元年』（十三年前）

　　卧龙城位处雍凉边境，七座城池呈龙形相连，街衢相通边民汇聚，车马精骑横行河西，地方都护拥兵自立由来已久。自从北静彦改朝建初，城内大兴土木，建有九宫十二殿，内凿河道外修城墙，俨然就是陇右“京畿”。卧龙城周边地势复杂多变，南部平原毗邻灵钧府，物产富饶，城廓以北多见荒漠戈壁、山川草原等边塞风貌，自来民风剽悍，较中原殊异。
　　其时胤帝（太宗）在位，调派十万大军戍边平乱，不料一年折损两员开国大将，举国哗然，平定边疆的众望一下子落到了威远将军容熙身上。胤帝以容熙年过不惑为由，驳回了百官请愿，私心却是虑及容熙乃驸马都尉，生死关乎胞妹终身之幸——更何况，容熙的妾室是北静彦之女，身份敏感，若真上了战场，恐有后顾之虞。奈何容熙责无旁贷，主动请缨，于景元四年重返边关，其后与叛军周旋三年，终不敌北静彦阴谋陷害，战死沙场。噩耗传来，朝野震恸，胤帝一夜华发，改年号真熹以志国丧。
　　容熙的棺椁运回将军府那一日，天降大雪，将军府满目悬白，前来吊唁的百官缟衣素服，近乎绝望的悲伤压在每个人心头，气氛异常沉重。府邸后花园银雪皑皑，一个容貌昳丽的青年独自在凉亭枯坐，看起来心事重重，竟未注意到一旁有人靠近。
　　“你不在灵堂守着，被人看到又要嚼舌根了。”
　　青年回头，见北顾瑶一脸无奈的站在亭下，立刻起身迎上前去，“娘，你怎么也出来了？”
　　“祭礼还没结束，你半途离开，娘不放心。”
　　“我只是……”
　　“好了，娘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北顾瑶由他搀扶着迈开步伐，在花园小径上踱步慢行，“灵堂那里有夫人把持，将军在天有灵，定不会怪罪你我。”
　　青年黯然道：“娘，父亲真的是被外祖父害死的吗？”
　　北顾瑶眼神一凛，冷道：“刀剑无眼，战场上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你没有亲眼见到，不要听别人胡说。”
　　“可我总觉得，父亲的死和我们有关。”
　　“你听谁说的？是不是槐素来找过你了？”
　　见青年沉默以应，北顾瑶强抑怒气，寒声诘问：“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给了我一样东西。”
　　青年从袖袍里取出一个青囊，北顾瑶只瞧了一眼，神色骤变。
　　“他说此物乃父亲临终所托。”
　　青年的回答出乎意料，北顾瑶一时怔忡，竟不知如何反应。要知道，这青囊是容熙平时随身之物，里面装着胤帝朱批御赐的帅印，可调动边关十万大军，代表着绝对军权。容熙一生战功厥伟，官拜大将军，受封之日胤帝亲授此印，许其世袭罔替。如此重要的信物，理当由嫡子继承，容熙为何要将它交予一名庶子？再者，槐素其人明为将军副手，实为胤帝亲信，担负着守护长公主的暗职，绝无放任大权旁落的道理，如今他轻易将帅印交出，莫非另有盘算？
　　北顾瑶面有忧色，青年同样一筹莫展，“娘，我该怎么做？”
　　“这件事没这么简单。”北顾瑶长叹一声，压低声量道，“你外祖父是叛军首领，论罪可株连九族。你虽为将军之后，身上却有一半外族血统，继承帅印兹事体大，这东西若真到了你手上，满朝文武必群书上谏，届时你我母子二人将成众矢之的，恐有性命之虞。”
　　“既是如此，这帅印不要也罢。”
　　青年转身要走，北顾瑶一把将他拉住，“慢着，你去哪儿？”
　　“我去找槐素，把帅印还给他。”
　　“军令如山，非同儿戏，何况是将军遗命？他既然把东西交给你，就不可能再收回去。”北顾瑶琢磨不透槐素的真实意图，不免感到棘手。
　　“娘有何打算？”
　　“别担心，这东西交给为娘处理。无论发生什么事，娘定会护你周全。”
　　人心险恶，不得不防。自打三年前容熙重返战场，北顾瑶就预料到了今天的局面，早已着手布下暗桩。她的父亲北静彦对朝廷怀有异心，当年她背负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嫁入将军府，任务未竟却意外怀了身孕。为了腹中骨肉，她一再违抗北静彦的密令，以为这么做就能阻止父亲的野心。然而她赌上一切，仅仅拖慢了北静彦的计划，终未能改变命运的轨迹。在她嫁入将军府十六年后，北静彦拥兵自立，她彻底沦为北昀王朝的一枚弃子。容熙的爱一度是她活下去的希望，偏偏造化弄人，短短二十载的幸福时光过后，她还是失去了一生所爱。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能给她依靠了，容礼就是她的一切。为了容礼的安危，她绝不会坐以待毙——长久的蛰伏也该到收网的时刻了。
　　是夜，雪未停，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趁夜驶出了将军府。没过多久，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尾随而上。马车在城北一处驿站停了下来。驿站的位置偏僻，里头灯火通明，门口一盏皮灯在冷夜里晕出一圈暖光，映着点点飞雪，似在召唤过路的旅人。
　　驾车的是一个身量娇小的女婢。她先是四处瞧了瞧，确认周围没人后掀起车帘，伸手扶一个裹着斗篷的女子下了马车。两人匆匆进了驿站，里面早有人等候。
　　“瑶子，东西带来了吗？”
　　“在这儿。”
　　女子抬手揭了斗篷，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孔，赫然就是北顾瑶。问话的男子身形较普通人高大，黑巾遮住半张脸，愈发衬得鼻如鹰钩高挺。
　　“这就是中原的兵符？”
　　男子从北顾瑶手中接过青囊，取出里面的帅印细细打量，面露犹疑之色。
　　“怎么，你不相信我？”
　　北顾瑶作势要拿回帅印，男子机敏的扬手避开，警觉道：“你来这里的路上，没有被人发现吧。”
　　“嗯？为何这么问？”
　　“……小心！”
　　电光火石的瞬间，北顾瑶感到背后一凉，旋即整个人被男子揽入怀中，险险避开了突如其来的凌厉剑光。
　　“槐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槐素暂时收了剑势，目光在她和男子之间冷漠梭巡，“将军尸骨未寒，二夫人就这么迫不及待会见老情人吗？”
　　“大胆狂徒！你敢对我出言不逊？”
　　“通敌卖国是诛九族的大罪，二夫人不仁在先，休怪槐某不义。”
　　槐素没有给北顾瑶辩解的机会，佩剑出鞘三分，直取蒙面男子的项上人头。北顾瑶趁他两人缠斗之刻脱身而走，旋即驿站大门紧闭，无数暗器如暴雨迸发，连连射向槐素。
　　蒙面男子早有防备，此刻见他左右支拙，禁不住放声长笑：“槐素啊槐素，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就算你武功盖世又如何？今夜，你是走不出这个驿站了。”
　　槐素闻言一凛，森然道：“你们是故意引我来此？”
　　“你知道的太晚了。”男子嗤笑，“要怪就怪你太不识时务！将军府有你一日，我们寝食难安。”
　　“天子脚下，你们如此胆大妄为，眼里还有王法吗？”
　　“王法？呵，留着你的王法，到地府跟你主子去讲吧！”
　　蒙面男子话音方落，从驿站的四个角落涌出大批劲装杀手，手持钢刀朝槐素围拢过来。
　　气氛一时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