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24、初见月

　　关押在光禄监的这段时间，歌舒夜左右无事，得空就缠着狱卒讨酒喝。原先并无人搭理他，但在牢里当差毕竟枯燥乏味，歌舒夜身上自来有股随遇而安的率性，打从玄英那里听说了出身来历，言行愈发不拘小节，一来二去那些人竟与他称兄道弟起来，眨眼间日子过得飞快。
　　仔细算算，自玄英离开已过七日。外头一点声息也无，歌舒夜回想与他的十日之约，不免有些丧气——看得出玄英其人在将军府并不得势，霆威将军何许人也，自己若真是叛军出身，恐怕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何况区区一名术士？思及此，歌舒夜闷笑一声，拿起酒壶仰头猛灌，溢出的酒液沾湿衣襟也不管，大有一醉解千愁的意思。
　　与此同时，走道另一端传来急促的步履声。有人一路小跑过来，伴随钥匙碰撞的啷当脆响，歌舒夜认出来者是常给他添酒的小卒，只懒洋洋坐着，隔个铁栏杆把酒壶往外一伸：“来得正好，酒没了，再给我倒一壶吧！”
　　那小卒呸了一声，拿出钥匙窸窸窣窣的插锁上，“就知道喝喝喝，喝不死你！赶紧的把衣服换咯！手脚麻利些，别叫外头的官爷久等。”
　　歌舒夜听他话意有些琢磨不透，转头发现他手上还拎着个蓝布包，打开一看，里头果然整整齐齐码着一套干净衣裳。
　　“把话说清楚点，到底怎么回事？”
　　“嘿，你小子撞大运了，将军要见你，跟我走吧！”
　　歌舒夜一时发懵，脱口而出：“将军要见我？哪个将军？”
　　“除了大将军还有谁？快点吧，别磨蹭了。”
　　“…知道了别催。”
　　小卒等他把衣服换好，上下眼皮一掀，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人靠衣装马靠鞍，小子身材不错唷！”
　　歌舒夜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跟在他后面迈步出了牢房。
　　等在外面的是个玄衣高冠的带刀侍卫，见到歌舒夜先是眉心一皱，而后肃容道：“将军有令，传盛飞獍即刻入府。”
　　歌舒夜见他神色平常，并未把自己当成囚犯对待，心下千回百转，虽满腹狐疑，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来，只道：“有劳了，请带路。”
　　及至将军府前，玄衣侍卫道了句得罪，便将歌舒夜的双眼用黑色幡布蒙住，而后把人带往一处偏室。歌舒夜猝不及防被推入房间，心中戒备，正想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那侍卫已快速退出房门，留他一个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嘁，装神弄鬼。”
　　歌舒夜本不是胆小的人，当即摘下黑布想一探究。匪夷所思的是，他看不见任何东西，眼前一片漆黑——假如不是他瞎了，那么此地定是一间没有光照的密室。想通这点，歌舒夜闭目凝神，过不多久再睁开眼，果然能分辨出黑暗中模糊的影廓了。
　　暗处有人抱琴而坐，随手拨弄丝弦，弹出疏疏落落的几个铮音，单调却引人入胜。密闭的空间里，古琴的韵律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魔力，清泉鸣涧，春残花尽，仿佛古往今来独怆天地的所有思绪都在这一曲弦音中纤毫毕现。
　　歌舒夜不知不觉被吸引住了，脑海里一片空蒙。眼前所见不再是暗无天日的方寸之地，取而代之的是山高水远，归雁入长天。
　　“夜，我们到了，快看！那就是雪山！”
　　少年将领歌舒夜拿着大祭司给的地图，和族人一起策马奔波了七天七夜，终于来到了传说中的古国遗址。雪山在草原上本是不可侵犯的神圣象征，但近年来到这里寻宝的人实在太多了，山麓乌沙岭一带俨然成了兵家必争之地。这次歌舒夜带队出任务，沿途打着边防都统的旗号，所经之处贼寇走避，无人敢直撄其锋，一路上有惊无险。但自从他们进入遗址腹地，遇到的外族人马便多了起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马背上的民族素来骁勇好战，有利可图的情况下更是敌我难辨。为了寻找传说中能够起死回生的红色圣果，各族都折损了不少人马，但至今仍没有一个人找到传说之物。
　　“夜，都说人死不能复生，世上真的有圣果存在吗？”
　　“我不知道，但大祭司的预言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歌舒夜的语气不容置疑。他说话时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山坳，有两拨人马正在械斗厮杀，那里正是地图上标注圣果出现的位置。
　　“夜，我去清场，你随后跟上。”
　　歌舒夜点了点头，他身边的青年就领着边关军像一阵风旋入战场，原本僵持的局面瞬间被打乱了，血的腥气迅速弥漫了整个山坳。歌舒夜等场面控制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策马入阵。地上死尸成堆，但他浑不在意，拿着地图比划了一会儿，最后在一处山壁前站定。
　　“这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看来这次大祭司失算了。”
　　青年叹了口气，歌舒夜没有理他，循着山壁继续往前走，在拐角的荫蔽处发现了一个浑身浴血的少年，奄奄一息。
　　这是歌舒夜第一次见到玄英时的情景。
　　那一日，他没有找到传说中的圣果，却带回了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
　　最初的记忆牵动了命运的齿轮，一幕幕熟悉的画面慢慢浮现，空空如也的脑海被过往渐渐填满，歌舒夜甚至没有注意到古琴的音律是何时停止的，等他回过神来，眼前已是一片亮堂。
　　他以为睁开眼就能看到记忆中熟悉的那个人。
　　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容狗，竟然是你——”
　　歌舒夜眸中精光一闪，几乎是没有片刻犹疑的欺身上前，一招擒拿锁喉扣在了眼前之人纤白的脖颈上。
　　“说，你把含音怎么样了？！”
　　“呵，你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谁了吗。”
　　菱红的唇吐出轻飘飘的字句，漂亮的双眼眸光流转，掩藏了一丝不怀好意。
　　歌舒夜忍住一把掐死他的冲动，咬牙切齿的问：“还有玄英——他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