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23、叶凉古国

　　在遥远的西北大漠流传着一个古老的故事。相传玛牙雪山以北的乌沙岭一带，是叶凉古国的遗址。昔年叶凉王出征河西，战死鹿原之野，尸首为敌军所夺，王女玄灵氏孤身闯入敌营，不费一兵一卒带走了叶凉王遗体。三日后叶凉王竟奇迹般复活并趁夜突袭，敌军见之如谒鬼神，霎时兵败如山倒。此役之后叶凉王势如破竹，一路率奇兵南下成为北漠霸主，统御河西年长达百年。后来随着环境变迁，气候恶化，叶凉古国不再适合人们居住。叶凉王的后人不得不举国迁徙，逐水而居，后世渐渐与其他部族融合在一起，古国的百年辉煌也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
　　只是不知何时起，大漠开始盛传关于红色圣果能够起死回生的说法。据闻叶凉国人多为神秘的靘绝一族，他们尊崇古礼，通晓阴阳，国境内遍植一种能够结出红色果实的乔木。有人放言当年叶凉王便是服了红色圣果才起死回生的，这种说法引得大漠各族人马趋之若鹜，前往乌沙岭寻宝的旅人更是经年累月络绎不绝。
　　常言道，谣言止于智者。玄英算是这世上熟知朱紫果奥秘的少数人之一。朱紫果虽是造血生肌、延年益气的仙卉逸品，单纯靠服用却无法起死回生。它的玄妙之处在于，靘绝族人能用朱紫果配合青铜法器，和以祭祀方术乱人心神，再佐以天时地利，可达逆转魂阳之效。换言之，当年的叶凉王并非起死回生，而是借体还魂。故朱紫果常人得之无用，但对术士而言可谓至宝。然而朱紫果生长的环境十分严苛，花期长达十年，一旦结果便不可再生，摘下的果实长年不腐。现存于世的朱紫果为数不多，玄英给容衣服下的，是他手上留存的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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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昏迷了多久，容衣终于有了意识。
　　周围没有光，淡淡的血味弥漫在空气里，眼前是宛如末日般的炼狱景象，让人忍不住心生畏惧。他不太记得上一次感到害怕是什么时候——是亲眼看到自战场运回的父亲尸首那次，还是披甲上阵砍下第一个敌军头颅那次？
　　……
　　谁会想到，战功彪炳的将军之子竟然害怕血的味道。
　　下意识地蜷起身子，容衣侧躺着把头埋进臂弯。
　　姿势有些难看。
　　就是回到当年，面对如鬼神般强大的对手，他也断不会允许自己露出这般怯弱的情态。
　　身为容家军的主帅，应当是无所畏惧的。如同他的父亲一般，永远站姿挺拔秀似雪松，泰山崩于前自岿然不动。
　　但此时此刻，混沌的思绪早已让他忘了自己身在何地，也分不清眼前的世界是虚无还是真实。如果是梦，他只想快点醒来。这里太冷了，血的腥气让人窒息。
　　容衣一动不动的躺了许久，时间的流逝仿佛失去了意义。
　　再次睁开眼，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棱照进房里，驱散了梦境中末日的阴霾。身下的被褥有点濡湿，汗津津的散发出阵阵酸臭味，这让容衣感觉很不好。但无论如何，噩梦总算过去了。他的喉咙很干，想起身倒杯水，伸出去的手却落空了，光裸的脚反而结结实实的踩到了地面。容衣一时错愕，急抬眸打量四周，映入眼帘的房间却教他当场愣住。
　　这不是他的起居室。床沿太矮，边上没有小几，四周没有遮挡视线的屏幔，角落没有放置熏香的炉鼎，更不用提梳洗台、衣柜、软榻等其余摆设了。但这个地方他也不是全然陌生——将军府统一装潢的冰棱窗花，刻有容氏族徽的定制器皿，对称摆设的两套床具，房间虽然规整却稍显拥挤，仅在中间留出一条狭窄的走道。
　　假如容衣没记错，此处应是外府幕僚的居所。
　　但，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
　　对了，此前玄英约他在湖心岛外宅相见，他一时失察被法阵围困，后来便失了意识。莫非在他昏迷的这段期间，府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视线移转，容衣注意到床头有一套干净衣物，便信手取来穿上。
　　然而在穿衣的过程中，一种微妙的违和感令他浑身不适。
　　衣服的尺寸似乎比他平时穿的大了些。
　　连手骨也是。
　　他的手因为长年握剑，故而指丘处有一层硬硬的薄茧。但这双手修长，苍白，指节分明，不像是武人的手，倒像是长年执笔的文人之手。
　　容衣垂首盯着自己的掌心瞧了一会儿，这种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不对劲的不只是手。头发似乎过长了，腰板太硬，脚感也不对——仿佛全身上下，就没有哪一处是他熟悉的样子。
　　尽管容衣觉得匪夷所思，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质疑。
　　房间里没有镜子。
　　容衣打开房门正要出去，却迎面撞上一个满脸虬须的黑面男子。
　　“哎哟兄弟，我刚想过来瞅瞅你睡死了没，这就醒了？！看起来气色不错嘛哈哈！”
　　来人是许方士。这段日子他早和玄英混熟了，说话虽口无遮拦，心地倒是不坏。可怜的是，这回他碰上的人是容衣。而容衣对这种自来熟的人一向没什么好感。
　　“别碰我，让开。”
　　话一出口，两人俱是一怔。
　　许方士惊讶的是他那冷冰冰的态度。
　　容衣惊讶的却是自己的声音——
　　因为一次战场上的意外，他的声带受过伤，再加上长年带兵的关系，已许久不能大声说话。可方才出言呵斥，他的声音却是低沉有力的，既陌生，又熟悉。
　　心倏地一沉，容衣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张了张口，却因过度震惊而一时失语。
　　许方士瞪圆双目盯着容衣瞧了半晌，冷不防伸手捂在他前额上，口中喃喃：“没发烧啊？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难道是睡太久把脑子给睡傻了？”
　　容衣拂开他的手不予理会，匆匆来到院子里的水池边上。浑浊的水面虽看得不甚清晰，但人影的轮廓总能瞧个分明。水中倒映出的果然不是他原本面貌，但这个人，这幅眉眼，他却是再熟悉不过的。心中疑虑得以证实的一刹那，容衣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池水吸干似的，整个人瘫软在地。
　　许方士见状不对，急忙上前把人扶住。
　　“兄弟，你这是怎么了？快起来，可别吓我啊！”
　　“…你叫什么名字？”
　　容衣再一次甩开他的手，声音不觉低了下去。
　　许方士闻言惊呆了，结结巴巴道：“我，我是许方士，你，你不认得我了？”
　　许方士？容衣皱眉想了想，记忆中外府的确有这么一个人。只是印象不深罢了。
　　“…我记不清了，这几天究竟发生何事？”
　　“三天前，你交代我和秦孝廉在院子里烧香祈福，自己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许方士说到这个就来劲，“后来被李总管发现，惊动了将军，第二天你不省人事，是将军亲自把你送回来的，还特地交代我们要小心看顾！结果你这一睡就是两天两夜啊！”
　　容衣听罢，面上不觉血色褪尽，难以置信道：“你方才说，是将军送我回来的？”
　　“是啊。唉，你小子有福气呀！啥时候将军也能正眼瞅我一眼，我这辈子就算值了！”
　　许方士犹在自怨自艾，容衣已无心再听，当下跌跌撞撞起身，一言不发的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