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15、人如玉

　　走廊上传来纷沓的脚步声，玄英长吁一口气，心道闹了半天正主总算来了，转头冲歌舒夜眨了眨眼。歌舒夜移动身形替他打掩护，凑近了在他耳畔道：“你这么肯定将军一定会来？万一他根本不管你死活，岂不是要被拖出去活埋了。”
　　玄英轻声低语：“将军非是无情无义之人，你安心在这儿等我消息，十日内我必定取来八卦铜镜。”
　　“嘘，别说话，他们来了。”
　　歌舒夜话音刚落，牢门应声而开。
　　回头看见容衣的霎那，歌舒夜有些晃神，只觉得他一出现，原本逼仄的空间竟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容衣惯着朝服外出，此行来得匆忙不及更衣，仅着一身素淡的白衣外罩软墨薄纱，身段较平时略显清减，愈发衬得其人气质清冷，玉颜似画。
　　歌舒夜的反应太过直白，容衣一眼就看出了破绽。他不动声色的走到石床边，瞥了一眼佯装昏迷的玄英，淡淡道：“还不起来，是想留在这里过夜吗？”
　　玄英听罢心中窃喜，一个鲤鱼打挺盘腿坐了起来，笑吟吟问：“将军这是答应放我走了？”
　　几个侍卫这才知晓刚刚被他戏耍了，脸色俱不好看，只碍于将军在场不好发作。
　　容衣却无怪罪之意，转身出了牢房，玄英忙不迭下床跟上。
　　外面暮色正浓，将军的轿舆停在道路左侧，几个轿夫在一旁静候。容衣并不急着上轿，玄英出来时见他背对大门负手而立，似有心事重重，不知怎么感觉有点异样。
　　“将军，你不问我为何诈死？”
　　容衣头也不回的把话重复了一遍：“你为何诈死？”
　　玄英讨了个没趣，满腹说辞没了用武之地，一时憋得心慌。
　　“你若想替盛飞獍求情，我劝你不要浪费口舌。”容衣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顿了顿又道，“当然，你想现在回头陪他，我也不拦你。”
　　“不回去不回去，牢房哪儿是人待的地方呀。”
　　看玄英连连摆手，一副后怕的模样，容衣不由蹙眉，“怎么，他们对你用刑了？”说着打量了玄英一眼，见他除了脸色不好并无大碍，便又移开了视线。
　　“那倒没有，将军这是在关心我？”
　　“你废话太多了。”
　　玄英还想说些什么，奈何肚子一瘪，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似的，两腿一软险些站不稳。容衣顺势扶了他一把，板着脸问：“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玄英认真想了想，伸出了一个手指头。
　　容衣不解：“一天？”
　　“不…是一顿。”
　　“你……”
　　玄英见容衣的脸色阵红阵白，解释道：“虽然只是一顿没吃，但我服了青红丸，手脚无力是正常反应，需要一点时间恢复。”
　　容衣一言不发，拽着他一路来到轿前。玄英会过意来，有点不敢置信：“将、将军，你是要我坐轿子？”
　　“你也可以选择走回去。”
　　玄英心谙祸兮福所倚，古人诚不欺我！面上却不敢表露半点绮思。一旁容衣撩开轿帘先行上轿，他俯身跟了进去，在容衣身侧坐下。
　　轿子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容衣冷着脸不说话，玄英不好轻举妄动，气氛一时有些憋闷。
　　不知过了多久，容衣掀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命令轿夫停下。
　　玄英正自手脚发麻脑袋昏沉，迷迷糊糊的问：“将军，到了吗？”
　　容衣下了轿子，朝他伸出一只手：“过来。”
　　然而促使玄英真正清醒过来的，是一阵诱人的浓汤鲜香——容衣带他来的地方竟是一处面摊。老板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汉子，见有人来了便吆喝一声客官请坐，宛转绵长的嗓音与锅里翻滚的热气杂揉在一起，让人在暮春寒夜里食指大动。
　　“两位吃点什么？”
　　“来碗酸汤莜面，不要放辣油。”
　　“好叻。”
　　玄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印象中，容衣总是高高在上的，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眼下这个神仙一般的人物却和他一起在路边吃面——莫非他还没睡醒，这是梦？？
　　“面来咯，客官慢用。”
　　老板放下面碗又回到灶台忙活去了，容衣把碗筷往玄英面前一推，淡淡道：“时辰太晚，府里没有热食，你将就吃点吧。”
　　玄英也是饿昏了，埋头就着热乎劲喝了口面汤，猛地回过神来：“你不吃？”
　　“我吃过了。”
　　容衣这么一说，玄英便不再纠结，边吃边问：“将军以前来过这里？”
　　“嗯。”
　　玄英仿佛听到一个了不得的消息，迟疑道：“将军莫不是吃腻了山珍海错，想换换口味？”
　　容衣没有回答，坐在那里若有所思。
　　玄英突发奇想，夹了筷面送到容衣唇边，脱口而出：“这面条真好吃，将军也尝一口吧？”
　　容衣一怔，反应过来后面有愠色，瞪着玄英只不说话。
　　眼前画面似曾相识，玄英看着容衣渐渐出神，脑海里掠过一些零星的片段，旋即头疼欲裂。
　　“唔……”
　　伸出去的手脱力一般垂落桌沿，面汤洒了出来，桌面顿时一片狼藉。
　　容衣见情形不妙，倾身扶住他道：“你怎么了？”
　　“疼，我头疼。”
　　玄英大约是真的痛得狠了，忍不住拿头去撞桌角，额头冷不防触到一片温热的柔软，竟是容衣用手垫在桌上。
　　“老板，结账。”
　　“好叻，客官需要帮忙么？”
　　容衣也不客气，颔首道：“有劳了，可否帮我把人抬到那边的轿子去？”
　　面摊老板是个热心肠，所幸力气也大，不一会儿就把神志不清的玄英半背半拽地弄到轿子里，擦了把汗对容衣道：“客官，你这位朋友病糊涂了吧，怎么见人就喊什么莺莺？”
　　容衣闻言面色煞白，原本关切的眼神冷却下来，十指狠狠攥紧又缓缓松开。
　　他很清楚，玄英喊的不是莺莺，而是含音——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少年听雨青梧老，曾是惊鸿照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