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13、光禄监

　　光禄监，顾名思义，谳禁折狱之所，原为廷尉管辖。新帝登基后改行新政，命大将军执掌光禄监，承袭皇命，摄极刑之政。
　　歌舒夜身为叛军统领，论罪当诛，容衣将人收押在此并无不妥。玄英不解的是，容衣一开始并未打算揭穿盛飞獍的真实身份，此番突然改变心意，似乎是在听闻他已有婚配之后——这么说来，害歌舒夜身陷囹圄之人，岂非就是自己？
　　怀揣着难以言说的愧疚之感，玄英很快就在光禄监见到了歌舒夜。
　　和想象中刑具遍布阴森恐怖的景况不同，光禄监的牢房虽然窄小，布置却很简洁。歌舒夜穿着昨日宴席上那套衣裳，盘腿坐在角落的石床上休憩，看起来与平时无异。
　　侍卫开门让玄英进去，歌舒夜睁眼瞧见他，先是难以置信，旋即露出一副喜不自胜的表情，“大人，你是来放我出去的？”
　　“这……”玄英不知该如何解释，竟而语塞。
　　领头的黑衣侍卫在廊外扣上门锁，嗤笑一声接过话茬：“来到这儿还想出去？黄泉路上有人做伴你就偷笑吧。”说完摇摇头走了，歌舒夜听得一头雾水。
　　“大人，究竟发生何事？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特地来找我的？”
　　玄英看他精神尚足，心下稍宽，便不急着回答，反而诘问他道：“昨日筵席过后，你为何留在府内不走？”
　　歌舒夜闻言苦笑：“将军府岂是随便出入之地？我要走，也要有人肯放行吧。”
　　玄英一时无言，幽幽叹了口气，“说的也是。不过后来将军召见你，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歌舒夜蹙眉：“他只问了我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玄英的语气不免焦躁，然而自己浑然不觉。
　　歌舒夜皱着眉头，有些不高兴的样子，“都是家中琐事，具体也没什么好说的。但不知何故，将军执意要我休妻，我不肯答应，他一怒之下就下令把我关起来了。”
　　玄英听到这里，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症结果然出在兰采月身上。但说到底，她与秦江欺瞒在先，若将军真的因她迁怒歌舒夜，恐怕此事将难以善了。
　　“兰采…哦不，我是说你的娘子…你跟她平时……”
　　玄英在那里绞尽脑汁，想要怎么问才能显得不唐突，歌舒夜却已心领神会，大方回应：“大人不必吞吞吐吐，采月是我娘子，平日里我虽与她少有亲近，但也算相敬如宾，何况我们还育有一女……总之，要我休妻，绝无可能。”
　　歌舒夜此语透着疏离，玄英略感惊讶：“我还以为，你们感情很好……”
　　“我曾经失去记忆，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了。”歌舒夜颇有些无奈地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但无论如何，采月和青青是我的家人，我断不会弃她们母女于不顾。”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她不是你的娘子，青青也不是你的女儿……”
　　“嗯？大人此言何意？”歌舒夜怔住，眸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星茫，“莫非大人知晓我的过去？”
　　玄英心道总不能瞒他一辈子，索性手一伸，问他拿八卦铜镜。歌舒夜面色不郁：“怎么你们个个都要那铜镜？——罢了，你若想要，送你也未尝不可。可惜现在东西不在我手上，你去管将军要吧。”
　　……这就没办法了。玄英有些丧气，却仍不死心：“你身上还有没有别的宝贝？”
　　歌舒夜一听就变了脸色，以为他是将军派来刺探自己的，冷道：“想不到贤名在外的大将军竟是如此贪得无厌之人！请大人回去告诉将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求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叔父一家。”
　　“你觉得我还有机会出去？”玄英知他误会，忍不住自嘲的笑笑，“你说得对，我本有机会一走了之，但我没有。”
　　歌舒夜压下心头的异样之感，侧过头看他。
　　“如果我说，八卦铜镜原本就归我所有，你信还是不信？”
　　“你在胡说什么？那八卦铜镜分明是我叔父……”
　　没等他说完，玄英从容不迫的抢过话头：“你本名歌舒夜，世袭西北望族，也是卧龙城叛军统领。真熹十年攻城一役，容家军大破卧龙城，你原本三年前就该被俘，是我用八卦铜镜布阵助你逃过一劫——将军将你收押在此不是因为他贪图宝物，而是因你本就是待罪之身，这么说你听明白了吗？”
　　“不，不可能…这怎有可能？”
　　歌舒夜压抑不住的抡拳砸在墙上，袒露在外的半截手臂青筋爆起。玄英面无惧色，继续道：“秦江也算得你半个救命恩人，但他与兰采月欺骗了你，真正的盛飞獍另有其人。”
　　“这太荒谬了！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只要我帮你恢复记忆，所有问题将迎刃而解。”
　　“说得容易，你打算怎么帮我恢复记忆？”歌舒夜冷笑，“而且，就算恢复记忆又怎样？还不是死路一条？”
　　“凡事未到绝境，总有一线生机。”玄英倒是颇有信心，“实不相瞒，我与你一样患有失魂症。帮你，等于帮我自己。”
　　歌舒夜显然不信：“你既患了失魂症，又如何知晓我的身世？”
　　“日前我借助法器在梦境里窥见过去，再加上后世记载，你的事迹不难推论。但此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要完全恢复记忆，恐怕还得另寻他法。”
　　“所以你才跟我借八卦铜镜？”
　　“如果铜镜真是我的所有物，或许上面有我当年留下的讯息。”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你我困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玄英安抚他道：“我来是因为担心你，如今见你无事我就放心了。”
　　歌舒夜听他话里有话，不禁奇道：“接下去你有何打算？”
　　“将军把我关进来是一时之气，他不会真的把我怎么样。”玄英对此倒是胸有成竹，“只要我向他低头示弱，离开这里应该不是难事。”
　　“哦？然后呢？”
　　“我会设法向将军要回八卦铜镜，届时若有需要，请你务必配合。”
　　“首先，你要出得去。”
　　歌舒夜无力躺倒在石床上，看起来对玄英说的话并不报任何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