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春从春游

12、是敌非友

　　玄英两次踏入漱玉阁，心情截然不同。说到底，这都归结于黑礼魂幡为他蒙昧的记忆打开了一道豁口，伴随着画面冲击，一些前尘往事渐渐浮上心头。
　　如果他没记错，卧龙城的叛军统领名唤歌舒夜，其人骁勇善战，有通天彻地之能，乃北静彦帐下第一战将。根据梦境所见，此人正是后来化用兰采月夫婿之名的盛飞獍。然而有一点他始终想不明白：由战场上的情形看，他与歌舒夜交情匪浅，但绝非友军——虽然没有目睹全过程，可毫无疑问，换给歌舒夜的容家军战袍原本便是穿在他身上的。
　　匪夷所思的是，梦境中用他来威胁歌舒夜投降的不是别人，正是容家军主帅，容衣。
　　这件事显然有违常理。且不提容衣，单论歌舒夜身为叛军首领，何以竟为敌人弃生死于不顾？在最后的危急关头，他拼死发动空间禁术，只为帮歌舒夜求得一线生机——由此观之，他与歌舒夜的关系，说是生死至交亦不为过。
　　更教人疑心的是，容衣分明在初见盛飞獍时就已识破他的身份，后来三番五次着人调查却秘而不宣，想必是另有隐情，多半与那软禁在湖心岛之人有关。
　　无论如何，要想解开谜团，当务之急是找到歌舒夜帮他恢复记忆。

　　按照将军府的规矩，除了将军召见，外府的谋臣若想面见容衣，是要事先递帖子的。至于将军见不见、什么时候见，这都是说不准的事。玄英此前便有过递了十次帖子都泥牛入海的尴尬经历。后来他学乖了，有事就守在半路拦驾，反正容衣对下属基本是有求必应，就算有所冲撞，不过多挨一顿骂，又不疼不痒。
　　只不过——随着记忆渐复，这种厚脸皮的事玄英却是再也做不来了。
　　内府的侍卫远远瞧见玄英走来，照例窃窃私语一番，以为他又要在门口重施故技。没成想这次玄英正儿八经的递了拜帖过来，教他们好不习惯。
　　“有劳几位帮我通传一声，我有要事求见将军。”
　　“呃，大人请稍等。”
　　碍于玄英首席幕僚的身份，侍卫倒也不敢轻慢，接过帖子便入府禀报去了。
　　不多时，那侍卫出来请他入内：“将军正在用膳，请大人往闲云亭稍坐。”
　　此言一出，不仅玄英受宠若惊，连那几个侍卫也瞠目结舌。
　　要知道，但凡有人递上拜帖，将军最快也要隔天才会遣人答复，立即召见的次数可谓少之又少——加诸会见的还是历来不受待见的玄英，这就更稀奇了！
　　玄英心里也觉得纳闷，以往将军都是在书房见他，闲云亭通常是用来招待贵宾的。这让他有了不好的联想：一般来说，囚犯死前牢头都会让他饱餐一顿，两者道理岂非一样？
　　事实证明，有时候玄英的预感还是很准的。
　　闲云亭座落于府邸后花园，那里花团锦簇、藤萝翠竹，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风景一方独好。亭中摆着上好的柳州雨花石案，案上酒水俱全，并各色小点，前有曲水流觞，后有古槐弄风，置身其间闲谈小酌，不可不谓人间至美。
　　只不过未得将军示下，玄英不敢造次，闲云亭的东西他一样都没碰。
　　待到容衣来时，所见即是玄英在亭中茕茕孑立的背影。
　　“坐吧，别傻站着。”
　　将军发话，玄英焉能不从？
　　容衣见他坐下，方才拂衣入座，顺手执起酒盏为他斟酒，“这是宫里送来的桂花酿，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将军盛情，属下惶恐。”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谨。”
　　玄英推托不过，陪容衣喝了两杯，心中愈发惶惶然不明所以。
　　容衣状似不经意道：“听李总管说，你搬到大院去住了？”
　　玄英颔首称是，“搬过去有一段时间了。”
　　“怎么，原先住的地方你不喜欢？”
　　“将军安排的房子并无不妥，是属下无福消受罢了。”玄英无意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心思一转把话题绕到了歌舒夜身上，“将军昨日召见盛飞獍，想必是有意招揽，不知属下能否帮得上忙？”
　　容衣闻言一怔，旋即变了脸色：“这就是今天你来找我的目的？”
　　“属下只想为将军分忧，绝无他念。”
　　“好一句绝无他念。”容衣漠然道，“我何时说过要招揽盛飞獍入府？”
　　“将军对盛飞獍如此上心，若非器重于他，难道另有隐情？”
　　玄英意在试探，听在容衣耳里却成了另一番意思：“玄英，你莫不是担心他动摇你外府首座的地位？”
　　“将军误会了，属下并无此意。”
　　“误会？我看你是关心则乱！”容衣猛地一拍桌案，气息微喘，“玄英，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玄英强自镇定：“属下不知将军所指为何？”
　　容衣冷笑：“你私闯禁地的时候，可有想过后果？”
　　玄英总算反应过来，无奈道：“将军明察秋毫，属下无话可说。”
　　“回答我——你擅闯湖心岛有何目的？”
　　见容衣问得凝重，玄英忍不住自嘲：“如果我说是误闯，根本没有目的，将军相信吗？”
　　“信不信，都不重要了。”容衣深吸了口气，似在压抑什么，半晌才缓缓道，“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别再让我看见你。”
　　玄英记不清这是容衣第几次赶他走了。以往将军这么说，多半是在气头上，但这一次，似乎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要我走可以，我只问一句，盛飞獍人在何处？”
　　玄英不顾容衣眼中瞬间暴涨的怒火，继续说了下去：“我去找过秦江，昨晚盛飞獍没回去，人必然还在将军府。若是将军不肯放人，属下绝不离开。”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为了一个乱臣贼子忤逆犯上……”
　　容衣大约是气急了，掩面咳嗽起来，皙白的面孔浮上一层薄晕，漆黑的眼眸隐隐浸润出水光来——那无法言说的情态，教玄英看得呆住了。
　　“……既是如此，我成全你，去与他做伴吧。”
　　玄英尚未反应过来，闲云亭四面已被一列带刀侍卫包围，清一色的黑衣高冠，气氛一时肃然。
　　“把他带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让他踏出光禄监半步。”
　　容衣恹恹语罢，径自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