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灵台（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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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方思齐山中的神斧涧，是一个常年如春的地方。涧两旁的山壁笔直地耸立着，就像是被一柄神来之斧所劈开的一样。无论山顶多么翻云覆雨，乌云密布，甚至是飞雪连天，涧底依旧温暖，花香四溢，柳荫依依，溪水潺潺，参天古木虬枝缠绕，遮天蔽日。陡峭的山壁上，长满了灵芝、芄兰等珍贵少见的药草。时见珍禽异兽奔走于山林间，或隐或现，鸾鸟低飞，玄燕清唱。
一名紫衣女子只身一人佩剑行走在山涧中，向四周张望着，这山涧寂寥无人，唯听得虫鸣鸟叫之音。
远处悠然传来一个清丽的声音：“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紫衣女子加快了脚步，缘溪而行，转几个弯，眼前便出现了一个背着竹筐的姑娘，正跪在溪边汲水。
“请问姑娘，这灵台峰该怎么走？”紫衣女子抱拳作揖问道。
汲水的姑娘直起身来，轻轻擦了下嘴，略微打量了一下眼前之人，说：“这位姐姐，你寻灵台峰做什么？”
“哦，只是……去拜访一位家母的故交，不想在这山涧中迷了路，这才向姑娘打听个方向。”
姑娘笑了笑，指了指山涧一侧的峭壁说：“原来是这样。姐姐您瞧，灵台峰峰顶就在这峭壁之上，可是，并不曾有人家呀。”
紫衣女子愣了一下，又道：“那，请问姑娘，可否有上山之路？”
“没有。只要沿着山壁爬上去便是了。”
女子踌躇了一番，又作揖道谢：“多谢姑娘，敢问姑娘芳名？”
“这位姐姐客气了。小女小字阿碧。”语罢，阿碧背着满满的一竹筐草药，摇摇曳曳地离开消失在山林之中。
阿碧走后，紫衣女子抬头打量起这山壁来。思齐山九九八十一座山峰，有八十座都是秀丽的山峦，而惟独这灵台峰直入霄汉，陡峭高耸，飞鸟绝迹，青云难触，像天人掉落的一柄碧绿的宝剑，倒插在这山水之间。壁间又长着草木，毫无落脚之处。这样高的山峰，究竟该怎样上去才好呢。
紫衣女子一时间，心下里也毫无办法，只得沿着溪水继续走了下去。山重水复，周围的景色也几乎不变。眼见得天就要黑了，山涧里也越发的安静，时而听到兽类的嚎叫。这女子孤身一人，到并非是怕走夜路，只是若夜晚在这山涧中遇到什么豺狼虎豹等猛兽，自己未必是它的对手。未见到恩人，自己却先葬身虎腹。
正在焦虑之际，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间小小的茅草房子，从厚厚的窗纸中隐约透出了橘黄色的微光。女子加快脚步走向那房子，就像溺水的人游向救命稻草般。
走近那房子，但见一只布口袋样子的怪鸟停在竹篱上，又听得里面一老一少两名男子的对话。
苍老的声音说：“音儿，明日见了你师父，不要乱说话，一切让为父来解释。”
年轻的声音说：“干爹，没事的，我从小跟在师父身边，他的性情我还不了解吗？这点小事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你……逆子！你可知道你此番捅了多大的篓子！竟然还如此不放在心上，真是顽劣不堪！”苍老的声音带着些怒气。
“干爹！”年轻人抱怨，“您未免也太婆婆妈妈的了……”
紫衣女子无意听二人争执，轻扣门扉：“请问有人吗？”
房中安静了下来，须臾，一位花甲之年，慈眉善目的道人为她开了门。
紫衣女子拜道：“这位道长，小女路过此地，不意迷失了方向，见天色已晚，欲在此投宿一夜，不知……”
道人将女子上下端详一番，微笑着点头，将她让进屋内，又回头道：“音儿，去给这位姑娘弄点食物。”道人将女子引到桌边坐下。
“姑娘这是打哪里来啊？”道人问道。
“哦，道长。小女是庭燎山庭燎夫人的门客，名叫……甘棠。”紫衣女子答道。
道人微微动容，眼光中闪过一丝异色。名叫音儿的少年端来饭食：“甘棠姑娘，这山野之地只有普通的野菜，你就凑合着吃点吧。”
道人介绍道：“这是我儿昔音。”甘棠见这昔音，长得眉清目秀，斯斯文文，年少却又不乏气宇轩昂，但眉目间隐隐透出一股子高傲自负。甘棠向来不喜爱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便只是淡淡冲他笑了一笑。
“姑娘只身一人，这么晚了到这深山老林里，不知是要到哪里去呢？”昔音笑嘻嘻地在甘棠对面坐下来问。
甘棠不爱与昔音讲话，转过脸对着道人说：“请问道长，我猜想您是长住于此的，不知您可知，如何才上得这灵台峰去？”
昔音又抢过话头说：“甘棠姑娘你要去灵台峰？你运气真好，我与干爹正打算明日上灵台峰去，不如你与我们一道走如何？”
“音儿！”道人瞪了昔音一眼，转脸对甘棠说，“不知姑娘去灵台峰做甚？那峰上，可没有什么人啊。”
“这……是小女的一些私事，请恕小女不便相告。”
道人哈哈大笑道：“无妨，无妨。音儿，你去把你的房间收拾出来，予甘棠姑娘留宿一晚。明日一早，请姑娘随我父子一同上山，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甘棠赶忙站起来作揖道：“那敢情好！小女多谢道长了！”
昔音调皮地添了一句：“你怎么不谢我呀？我还把我的房间让给你了呢！”
甘棠又羞又怒，道人赶忙将昔音推入房中，又对甘棠道：“小儿顽劣，请姑娘多多包涵。今夜早些休息，明日登峰。”
是夜子时。
“音儿，你可知道这甘棠姑娘是何人物？”老道人问道。
昔音道：“她不是说她是庭燎夫人的门客吗？”
道人摇摇头：“蠢材！她说什么你都信？你可曾留意她那柄剑的模样？那绝非普通的剑。”
“那剑的剑鞘与剑柄纯白晶莹，似是由白玉所做。在剑鞘镶上着一颗小小的暗红色的珠子——没什么特别的嘛！”
“蠢材！蠢材！这柄剑名叫‘朱砂剑’，相传是庭燎夫人从归墟海的方丈仙山上所得，削铁如泥，吹发即断。如此宝贵的一柄剑，庭燎夫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地就给了一个门客？”
昔音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干爹说的有理，那依您看，这甘棠姑娘究竟是何人物？”
“看这姑娘大约十七八岁，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是庭燎夫人的长女——永夜。”说着，道人敲了一下昔音的头骂道，“朽木不可雕也！”
次日清晨，雾气浓重，山岚降到了半山腰。思齐山灵台峰下站着一老一少，还有一名女子共三人，全身通红的帝江神兽收着两对翅，停在少年肩上，不时地左右摆摆头。
女子道：“道长，这山峰……要怎样上去？”
少年一步跳出来说：“甘棠姑娘，你放心，就瞧我的吧！”说着，从一株参天的寻木上寻了片叶子摘下，少年将叶子半含在嘴里，双手扶着叶缘，吸了一口气，一阵悠长悦耳的声音从少年唇中飘出，渐渐撼动百鸟，从林中传来阵阵啁啾声与此相应和。许久，从远处传来高昂的鸣叫声，震得百鸟出林，飞向远方，惟有那帝江神兽尤栖在原处。少年继续吹着，曲调越来越高昂悠扬，不一会，只见那出林的百鸟簇拥着两片巨大的彩云从天边飞了回来，少年吹着曲子，看了看甘棠，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甘棠看着这奇异的景色，不禁惊呆。待那彩云飘近，甘棠才看出那是两只巨大的鸾鸟，全身绯红，片片羽毛的边缘上都像是镶了一圈金边，张开翅膀，便可遮去眼前的半片天空，而仅那双爪，也有一人多高，头上像是戴着金冠。鸾鸟飞来，在三人头顶盘旋、鸣叫着。甘棠看得出神，少年停止了吹曲，两只鸾鸟也纷纷舞罢，翩然落在少年面前。
“怎么样？”少年得意地看向甘棠，想得到她的赞赏。甘棠明白了登山途径，微微笑道：“原来如此。”
老道人走向一只鸾鸟，站在其爪背上道：“音儿，带甘棠姑娘上去。”语罢，拍了拍鸾鸟的爪，鸾鸟便扇起翅膀向云霄飞了去，扇得昔音、甘棠二人周身一阵旋风。那布口袋似的怪鸟帝江神兽也拍着翅膀，如一团火焰似地冲了上去。
道人消失在云端后，昔音走到另一只鸾鸟爪边，爱抚着它爪上金黄的鳞片：“老朋友，好久不见啦！”说着，跳上了爪背，转身对着甘棠喊：“甘棠姑娘，快上来呀！这可是我招来的鸾鸟喔！”
甘棠看着昔音自鸣得意的嘴脸，不禁心生厌恶，但眼下没有办法，只得到鸾鸟的另一只爪旁，跳了上去。昔音像那道人一样，也拍了拍鸾鸟的脚爪，鸾鸟扇扇翅膀，向空中飞去。由于起飞时突然扇起的风大，甘棠一个不适应，身子摇晃险些摔了下去。昔音在另一只鸟爪上喊道：“姑娘当心，千万抓紧了！对了，我有一物，姑娘接着！”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什么东西向甘棠扔了过去。甘棠赶忙抬手一接，摊掌看来，是一粒小小的药丸。面对甘棠疑惑的眼神，昔音道：“这是我干爹给我的定风丹，可以不怕大风吹，你快服下吧。”甘棠颦着眉：“那……你呢？”昔音笑笑，无所谓地说：“你不用担心我，我早就习惯了，才不会有事呢！姑娘权且服下吧，等快到了山顶那阵，风更大呢！”甘棠虽不愿无故接受别人的好意——尤其是自己厌恶的人——但转念又想到自己的性命，只得服下了药丸，道了声谢。
昔音还在兴致勃勃地大喊着：“啊！真惬意！快哉此风，在下与庶人共耶？哈哈！甘棠姑娘你看，我可以这样，……可以这样，……你看，快看我，我还可以这样呢！”说着，昔音竟在鸟爪上表演起了杂耍，一会金鸡独立，一会猴子捞月，一会在鸟趾间跳来跳去，吓得甘棠不敢再看，忙道：“快别这样！安分一点！”
“甘棠姑娘，没事的！我经常这样玩呢！快看我，哎，再看最后一眼！”甘棠回过头去，只见昔音双手向两侧伸着控制平衡，蜷起一只腿，单脚向鸟趾的另一端跳去。
“你看你看！我多了不起！”昔音的身子微微摇晃着，正喊得尽兴，风突然变得猛烈起来，昔音一个不当心，身子一歪，脚下一滑，竟跌了下去！甘棠眼疾手快，赶忙俯身一把抓住他的手，昔音便悬在了半空中。
鸾鸟冲进了山岚里，雾气流动很快，风吹得更猛了，吹打着昔音就像是吹打着一片树叶那样轻而易举。昔音在空中飘荡着，脚下是一片苍茫如流水的白雾，那些山峰、峡谷，绢般的溪流，镜似的潭水，早被阻隔在那白雾之外。
“啊，好姑娘，快加把劲，把我拉上去！你吃了定风丹，可以不用扶着了，摔不下去。快，用两只手把我拉上去啊！”昔音费力地抬起头看着甘棠——这唯一的一线生存希望。
甘棠小心地放开了另一只抓着鸟爪的手，重心果然很稳当，她便双手紧抓住昔音的双手，呵地一用力，硬是将昔音拽了上来，昔音借着这股力，顺势跳上了甘棠旁边的鸟趾。
两人抚胸喘着粗气。昔音道：“刚刚……真是好险哪……差点就摔死了……对了！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他日我昔音定会报答！”说着，向甘棠抱拳作揖，又把甘棠吓坏了，赶忙抓住他的手让他扶好鸟爪：“快给我安生些，不许松手！”
这山岚厚厚的一层，鸾鸟飞了许久。二人一时无言，昔音看着雾气飘渺笼罩着甘棠清秀的脸庞，心下里一阵喜欢，不禁开口道：“甘棠姑娘，你站在这山岚里，可真美得像天仙下凡一样，人见人爱呀！”甘棠不会应付这样的恭维，怒道：“狂生休得无礼！还不快快住嘴！”
听了这话，昔音非但没住嘴，反而说得更起劲了：“真奇怪，别人说你长的好看，你还不乐意，难道听人说你是个丑八怪你才高兴吗？不过你本来就好看，我就是爱瞧你这个好看的模样，为什么不让别人说实话？你既然不乐意听别人说你好看，那你尽可以自己毁去容貌，等到时候别人说你奇丑无比，是个人见人怕的女妖怪，看你还会不会高兴！”这话惹得甘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她抬手便要向昔音打下去，昔音连忙拦住：“好姑娘，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要动手可千万别在这打，这要是摔下去，可是万丈深渊，连根骨头都找不到了。”这话一出，甘棠轻蔑笑道：“还不知刚才是哪个在不要命似地耍猴戏给我看，这会儿子怎么又怕成这样？”
昔音“嘿嘿”一笑：“我那般地玩命，还不是为了博美人一笑。”见甘棠又举手来打，昔音忙闭了口，“小的这是有口无心，还请姐姐饶命！”甘棠瞪了昔音一眼，放下了手。昔音又笑道：“今儿真奇怪，竟让我找到一个不爱听别人说自己美的姑娘。以后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就说你漂亮，好看，说你像仙女，气死你！”甘棠压下怒气，正色道：“待到了灵台峰顶，我们就分道扬镳，你去采你的药，我去寻我的人，不过是两线相交，又谈何‘以后’？”昔音神秘笑笑，没有答话。
鸾鸟带着二人飞到灵台峰顶，便鸣叫着离去了。老道人早已等候在此。
甘棠上前，对着道人抱了抱拳道：“多谢道长此番相助！待有他日，甘棠定当报答！”
“姑娘不必——”
昔音抢下道人的话，大叫道：“哎哎哎，你这个人是怎么会事？昨日给你端来饭菜的人是我，腾房间给你住的人是我，今日把鸾鸟招来的人是我，与你分享鸾鸟一同飞到这峰顶的人也是我。我干爹不过是说了几句光鲜好听的空话罢了，他还一个人搭着鸾鸟先飞了呢！你怎么不谢我净谢他呀！”
道人面露愠色，一把捂住昔音的嘴，将其揽至身后：“小儿顽劣，请姑娘多多包涵……”甘棠笑了笑，道：“小子无知，无妨。还请问这位道长高姓大名？”道人哈哈一笑：“姓名早已忘记，但听说如今的人们都称老道为江有汜。姑且算是老道的名字吧！”
甘棠听了这“江有汜”三个字，登时骇得说不出话来。江有汜仰天大笑着，带着昔音转身欲离去。甘棠忙一个箭步冲到道人面前，单膝跪地抱拳道：“庭燎山庭燎夫人长女永夜，拜见江有汜大仙！”
昔音从江有汜身后跳出来，指着他大笑：“我干爹早就猜出来你是谁了，只是他怕猜错了丢人，所以一直没说出来而已。再说他哪是什么大仙呀，不过是从瀛洲仙岛上得了个延年益寿的仙方儿唬人玩儿罢了！”
江有汜轻揉着太阳穴，低头叹气道：“蠢材，净揭为父的老底……”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灵台（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