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均》少夷君

6、或竭

　　双双似乎一直都这么黏人。

　　她把自己的车夫赶了回去，要和端仪同乘，端仪想着难得见一次，也就让她搭了车。一路上双双都
　　趴在她的肩上，在她耳边上吹气，“长姊为什么想起来要给双双送桂花酥呀？”

　　端仪打了个激灵，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就是想起来了。”

　　她挪一寸双双也跟着挪了过来，笑嘻嘻地道，“直说想我了不好么？长姊还真是口是心非。”

　　这种情况下还能怎么说呢，端仪很苦恼，“真的不是。”

　　“长姊晓得自己多久没来看过我了么？”双双白嫩的指头在她面前晃，“自父皇去了之后长姊就不曾主动寻过双双了，把心思都放在了六弟弟身上，除了盛宴之上，双双都没有再和姊姊说过话了。”

　　她神情幽怨，“长姊是不是不喜欢双双了呀？”

　　好像是如双双所说，先帝驾崩后她就忙着关心年幼的皇帝，怕他在朝堂上受欺负，怕他学不会那些勾心斗角的把戏，怕他压不住油头滑面的官员，甚至还怕野心勃勃的珉王起兵造反，把皇帝赶下皇位。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有轻重缓急之分，她从前是很喜欢双双，但自她母妃吞金身亡后，她肩上突然多了沉重的担子，皇帝毕竟是她最亲的弟弟，她若不将母妃的那一份给他补上，她害怕皇帝会走上歧途。

　　自然而然就冷落了双双，但她隐约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现在想不起来，端仪只能叹了口气，“怎么会，长姊一直都很喜欢你。”

　　之后的谈天变得简单而容易，大多都是围绕着幼时的记忆，双双趴在端仪肩头笑得花枝乱颤，突然听端仪问，“之前我还替你从奉均那讨来了你喜欢的珠子，这还记得么？”

　　“珠子？”双双摇头，“什么珠子？长姊给了我好多东西，单说珠子我可想不起来。”

　　端仪解释，“就是两颗东珠，你忘啦，使臣才进贡的，父皇转头就赏给了奉均，你说你喜欢，我就去奉均那给你拿了过来。”

　　想了好一会儿，双双才想起来，袖了蝴蝶的大袖口搭在端仪身前，一截手腕光洁白皙，“双双记起来啦，那两颗东珠我还存着呢，长姊给我的东西，我都好好的存着。”

　　端仪眼前一亮，“放哪儿了？”

　　“我也不记得呀，”双双生了一双很无辜的眼，里面藏着潋滟的横波，她狡黠地勾起嘴角，“怎么，长姊想要？”

　　时隔这么多年，突然说自己想要这两颗东珠似乎很奇怪，但端仪还是点了点头，“嗯。”

　　双双很爽快地答应了，却在下车前回头对她笑，“那作为交换，长姊要常来看双双哦。”

　　不是什么太过分的要求，端仪也干脆地应下了，双双让她先回去，等自己寻到东珠后就让人送到她府上。这一天折腾下来，端仪身心疲惫，在回去的路上就睡着了，睡梦中似乎有很冰凉的东西落在了她的眉心，她皱眉嘟囔了一声，“下雨了。”

　　紧接着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端仪猛地睁开眼，奉均正撑着双臂伏在她身上，见她醒了，笑道，“长姊辛苦。”

　　端仪往旁边挪了下，一面伸展着身子一面道，“不辛苦，应当的。”

　　她有一副热心肠，人死后还不能投生是件很悲惨的事情，一般只有没人收敛曝尸野外的孤魂野鬼才会游荡在世间不能安息。奉均是她的弟弟，她不能眼睁睁瞧着他做鬼也这么落魄，贺家的儿郎，死也应当体面。

　　奉均的神情柔和下来，言语却很刻薄，“长姊这么着急，莫不是想快点把我赶走吧？”

　　“没有这回事，”她揉着脖子，颈部的线条柔和美好，“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弟弟，我是希望你好的。”

　　“我觉得我现在就很好，”奉均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跷起腿往后靠，“每天看着长姊，比什么都好。”

　　端仪没有讲话，奉均眯着眼去看她，她好像陷入了沉思，具体在想什么，他不愿意去看透，至少要给她保留一点余地，不然就太过不尊重她了。其实她独自承担了很多事情，奉均突然有些怜惜这个姊姊，“长姊想没有想过，有些事情并非需要长姊去做的？”

　　她头也没回，“比如呢？”

　　“比如老六，他注定是要当皇帝的，所有人里就他最像父皇，连长兄都比不上。他那般聪明，对帝王之道更是无师自通，你看看你为他操那么多的心，哪一桩不是无用功，到头来累了你自己，还背上女子干政的名声。”

　　见她不说话了，他又继续说，“再比如我，我早就是个死人了，当孤魂野鬼也觉得很自在，轮回有什么好，转生有什么好，天地为熔炉，世人皆是煎熬在其中的蝼蚁，这一点我也早就看透，所以长姊也不必觉得我可怜，说不定在我眼中，可怜的人却是长姊呢？”

　　“再比如……”

　　他没说完，被端仪截住了话头，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想必是到了公主府，端仪没转身，留给奉均的只是一个背脊笔直的背影，她的声音很沉，仿佛有千钧的石头压着，“若是我不做，那还有谁会去做呢？”

　　说完她便掀帘下了车，再也不管身后的奉均。香宜贴心地迎上前来，“殿下歇息片刻，就该用膳了。”

　　这一整日端仪都没怎么吃东西，被奉均闹了这么一出，就更是没胃口了，她摇了摇，说自己不饿，却被香宜责怪了，“殿下的胃不好，就是这样折腾的，多多少少都要吃一点，不然往后底子就变差了。”

　　端仪唔了一声，没有拒绝。有时候香宜的唠叨会让她觉得格外温暖，从前住宫里的时候也是，就像是她母妃还在一样。

　　她的神色黯了下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要是都在就好了。

　　次日双双便差人把东珠送过来了，经年之久，这两颗珠子还是一如从前般耀目，端仪把东珠放在床头上，只等着奉均出现时候给他，然而之后很久奉均都不曾出现过。

　　也许是找到东珠后就算是完成心愿了？端仪长舒一口气，今日还是照旧要入宫里去，太皇太后年迈，身子大不如前，她想多陪一陪她老人家，以免往后留下遗憾。

　　素秋见着她的时候笑得很欣慰，“殿下又来了？方才珉王爷也来过，太皇太后欢喜得不得了，您知道的，珉王爷难得入宫一趟。”

　　端仪也笑，“大哥哥来过了？可真是稀奇，那算我来的不巧，没能和大哥哥凑在一起，不然还能与他讨教一下剑术。”

　　素秋道，“殿下还需要向珉王爷讨教剑术？老奴可记得很早之前殿下就赢过王爷了的，先帝爷都夸赞过您的。”

　　“那不算，”端仪很能给自己的大哥留面子，“那是大哥哥让着我的，再说了，我也不是父皇唯一夸奖的一个，父皇不是还夸过奉均么？”

　　当她提到奉均的时候，素秋的脸色明显白了白，端仪奇怪地问道，“姑姑怎么了？”

　　素秋摇了摇头，一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讲出了口，“殿下近来怎么老是提起四皇子的事情？”

　　端仪沉吟，“有么？”

　　“有，”素秋神情肃然，“殿下是不是对什么事情起了疑心？”

　　听素秋这么讲，似乎与奉均相关的事情大有蹊跷，端仪没否认，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所以才想问一问姑姑。”

　　长信殿里的宫人不多，素秋依旧把声音压得很低，“殿下有心了，但这桩事儿早在当年就被先帝爷给压了下来，这么多年没人提起来过，是因为先帝爷把那些知情的都给杀了。”

　　端仪神色一僵，蓦地看向素秋，素秋苦笑道，“老奴是因为有太后庇佑，所以才逃过一劫。四皇子的死是个冤孽，都说那碗毒汤本该是给珉王爷的，因为上菜的宫人糊涂，把汤送错了，才让四皇子送了命。”

　　端仪定了定神，太皇太后休憩的地方到了，素秋也没有再继续讲这个话题，她恭谨的上前去对太皇太后道，“老祖宗，端仪殿下来了。”

　　“哦，端仪啊，”太皇太后已是满头华发，却很精神，许是方才珉王的到来让她欢喜的原因，她笑着朝端仪招手，“来，过来过来，让哀家看看，这些日子有没有长高？”

　　端仪噎了一下，“皇祖母，我都二十一了，不能长了。”

　　端仪唯一的痛处便是身高，先帝和萧贵妃都是出挑的人，没想到单就她这么个女儿在身高上短了那么一些。端仪安慰自己这没什么，矮一点嘛，娇小可爱。

　　太皇太后坐在雕花木椅上头，笑呵呵地看着她，“对对对，都二十一的人了，是该找个驸马了。”

　　可能人到了这个年纪，都会被念叨这个，端仪有时候被念叨烦了，就会标新立异的想，难道世人活在这个世上，就只为了结婚生子么？

　　必然不是这样的，她要嫁也只会嫁自己喜欢的人，比如……比如那个谁，心思飘远了，落在太皇太后眼里就成了娇羞，老人家把着木椅的扶臂点头，“前些日子啊，皇帝就向哀家提起过这件事，公主府里应当多个人替你照应照应，你看看你珉王哥哥，都为哀家添三个曾孙啦，你也要加把劲才是。”

　　端仪忍了忍，勉强说了声是，皇帝的声音就从后面响了起来，“皇奶奶在和长姊说什么？这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