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均》少夷君

5、双双

　　次日端仪提着一盒桂花酥去双双府上的时候，被庶仆告知双双出去了。

　　她皱眉，“什么时候出去的，又什么时候回来？”

　　庶仆摇头说不知，“殿下这些时日里总是出去，回来也没个准信儿，您要不把桂花酥拿给奴才吧，等成双殿下回来后，奴才亲手转交给她。”

　　那这一趟的真正意义没法达成了，端仪抿着嘴角把桂花酥递给了庶仆，只能打道回府。

　　她一路上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得了癔症，奉均有可能真的是她凭空捏造出来的形象，她为了这么个虚无的幻想去做这些事情，倒是显得很可笑了。才回到自己府上，侍女黎秋就赶上来对她说：“殿下，宫里边儿来信了，说是太皇太后的头风又犯了，要您进宫去呢！”

　　端仪点点头，折身就上了府外早就备好的马车。

　　马车沿着御道行向皇城，端仪十六岁在宫外建府，这条御道都快被她走得两相生厌。皇帝与她同母所出，在最开始登基的时候经常召她进宫去，美其名曰想她。

　　皇帝是真的想她，但年岁渐长，就渐渐懂得了虽是亲姊妹可依旧男女有别的道理，召她入宫的理由便从他想她变成了太皇太后想她，到后来就成了太皇太后想她想得来头风发作，要她进宫才能好。
　　一家子都很任性，端仪对皇帝和太皇太后的做法无可奈何，她好像是顶梁柱一般，人人都愿意亲近她，若是她有一天不在了的话，真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

　　她进长信殿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太皇太后躺在长椅上小憩，身边的姑姑素秋瞧见她进来了，赶忙给她作礼，“殿下这会儿才来么？老祖宗已经睡下了，陛下在御花园里等您呢，您待会儿过来与老祖宗用晚膳便好。”

　　就知道这祖孙二人串通在一起，端仪不由得腹诽，但还是往御花园走去，素秋很贴心的在前面引路，端仪瞧着她眼角的皱纹，突然问道：“姑姑记得当年四皇子的那件事儿么？”

　　“四皇子？”素秋想了许久才想起来，“是魏娘娘所出的么？”

　　端仪点头，素秋说记得，“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皇子呢，老祖宗有时候也会念起他来，虽然老祖宗不太钟意魏氏，但还是很喜欢他的。”

　　端仪瘪了瘪嘴，小时候的奉均确实很可爱，随魏氏，长得就很冰雪聪明的样子。仔细想想，好像这些姊妹都随母亲，随了先帝的，也就只有珉王和皇帝了。

　　先帝去得突然，连遗旨都没能留下，又或许是留下了，但是被有心人藏了起来。所以在立新君的时候朝堂上出现了不小的争端，有说珉王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无论立嫡还是立长都该立珉王，又有人说珉王曾被先帝斥责心怀叵测，才能又不出众，嫡长什么的都是老古板才计较的问题，现在都是择贤而立，要立就该立贵妃所出的六皇子。

　　这两派人士差点在朝堂上打起来，政事堂里唾沫横飞，好不热闹。

　　君位最终落定是因为贵妃的身亡，大周有个腐朽的祖制，叫做子贵母死，哪个皇子要想当皇帝，为了防止其亲生母亲扰乱心智，都必定会赐死这个生母。当时立贤派渐占上风，眼看着就要成功推举六皇子登基为帝了，立嫡派的老不朽们就把这道祖制搬了出来，企图阻止六皇子登基。

　　但这些老臣却没想到另一方面的事情，即便因为这道祖制贺六没能登基，但他们要立的珉王的生母皇后娘娘，在那时候还好好的活在世上，按照祖制的意思，他们推举珉王登基，岂不是逼着皇后死？

　　听说那段时间皇后娘娘在羲和宫中镇日面色惴惴，就怕前朝传来珉王登基的消息。

　　但珉王登基的消息没等来，却等来了萧贵妃吞金身亡的消息。

　　众人咋舌，反对贺六登基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没了，六皇子顺利登基为帝，改年号为长宁。

　　端仪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天，她还在蕴宁宫陪双双斗花，虽然她也关心前朝的皇位之争，但说实话她并不能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凡事都要量力而行，所以她干脆安下心来，左右一切都有母妃来操心。

　　前十六年她都是这样过来的，有父皇，有母妃，她什么都不用管，每天练剑习字就很好。没有了父皇，她还有母妃，这也是很好的，毕竟父皇并不常常在她身边，他膝下有那么多儿女，目光不会只落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她都想好了，无论是珉王登基还是贺六登基，她都是要出宫建府的，到时候把母妃接到自己的府上去住，每日花前树下练剑喝茶，简直美不胜收。

　　然而消息传来，她想象中所有的美好都被泯灭。

　　从那天起她隐隐觉得有什么开始改变，她木着脸走回昭阳殿，连殿门都还没迈进去，就被哭红了眼的香宜姑姑拦住，“殿下还是不要进去了。”

　　她先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疑惑地偏头看香宜，“那是孤的母妃，孤为什么不能进去看她？”

　　香宜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端仪声音很轻，“放心好啦，姑姑，孤曾经答应过母妃，女儿有泪不轻弹的，孤不会哭，孤就进去看一眼，就一眼。”

　　说着扯开香宜的手就走了进去，她从小习武，十六岁的少女，力气远比这些姑姑要大很多，香宜拦不住她，只能跟在她身后，看她绕过那瓶玉兰花，走到呈放萧贵妃遗体的地方。

　　贵妃的遗体已经被打理好，准备小敛入棺，吞金而亡的人，面色丝毫不减青紫，甚至还要比平时焕发许多，端仪一步步走近，熟悉的眉眼却像是被遮了一层轻容纱般，变得模糊不清。

　　她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呜咽声传进香宜的耳中，并非与旁人一般的嚎啕大哭，她最隐忍，也最坚强。

　　从那之后端仪便有一种长姊为母的感觉，皇帝登基的时候才九岁，放在别家孩子身上还是上树掏鸟蛋的岁数，他就必须要穿着衮服坐在太极殿中听人禀事了。虽说还未亲政，但毕竟是一国之君，很多国家大事在丞相都会很耐心地念给他听，巩固一下这位小皇帝的功课，并未将来打下牢固的基础。

　　一国之君就要有一国之君的样子，还好皇帝聪明，按照丞相的话来说是大周开国以来最惊才绝艳的天才君主，学什么都学的很快，端仪看着皇帝一天天变得成熟起来，心里不知道该是欣慰还是难过。

　　十四岁皇帝的成熟不叫成熟，应该叫早熟，早熟的孩子很喜欢让自己与众不同，皇帝这种天才更是如此。所以原本非常可爱会抱着她大腿叫阿姊的弟弟，突然变成了不苟言笑的少年人，端仪还是很不能习惯的。

　　可人后皇帝又会在她面前露出自己活泼好动的一面，可能是人前憋得久，在她一个人面前懒得装了，就像现在，皇帝把身边的宫人都遣退了，热心地问她，“长姊想不想招驸马？”

　　端仪警觉地抬起了头，“陛下三思。”

　　“朕已经三思过了，觉得今秋的那个状元郎很好，朕想，”正说着，却听皇帝声音一扬，“双双阿姊？你来这里做什么？”

　　端仪还没转头，就被双双扑了个满怀，眼前乱花迷人眼，双双笑眯眯地道：“听说皇祖母头风犯了，我这不是进宫来瞧她老人家的么？”

　　皇帝收起了之前的活泼，又变成了冷漠少年，“长信殿在北边，阿姊迷路了？”

　　“已经去过长信了，皇祖母在歇息，我听素秋姑姑说长姊也来宫里了，便过来看看她，”双双抱着端仪不放，“长姊今日去我府上寻过我？”

　　看来双双是回过府了才来宫里的，端仪笑着摸了摸她的脸，“没什么事，就是去看你有没有好好吃饭，顺便给你送一盒桂花酥去。”

　　双双眨了眨眼，“桂花酥我已经尝过了，真好吃，最喜欢长姊了！”

　　这句话是双双从前最爱说的，每次一说端仪就把持不住，好在现在年纪大了，端仪勉强站稳了脚后跟，余光看到皇帝的嘴巴扯了扯，俊脸覆着霜气，显然很不愉悦的样子。

　　连双双都打了个喷嚏，“这还是初秋呢，这么快就冷下来了？”

　　端仪笑着打圆场，并把赖在自己怀里的双双拎了出来，双双侧过头去看皇帝，吐了吐舌尖，“我是不是打扰陛下和长姊了呀？”

　　皇帝嘴皮一掀，端仪抢先开了口，“没有，看到你长姊高兴还来不及。”

　　这就是长姊为母的感觉了，端仪为弟弟妹妹们的关系操碎了一颗心，皇帝似乎一直就对双双不大友善，端仪成了两个人中间的和事佬，气氛尴尬的时候插一脚，不然很有可能血流千里。

　　本来很其乐融融的谈话，因为双双而变得相对无言，端仪坐在那儿浑身难受，干脆站了起来，向皇帝辞行，“孤便先回府中去了，明日再进宫来看皇祖母吧。”

　　皇帝冷漠地点了点头，双双也巧笑着说，“那双双也与长姊同行。”

　　说着，挽上了端仪的臂弯就与她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