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一宵

13、第十三章 树林迷程

　　第二天一大早，薄衣头还是有些发昏，她之前从未喝过这么多酒，难免有些吃不消。

　　寺里的院子一片安静，所有的人都还在沉睡。薄衣把沾着酒气的衣服换下来，把生米和水的量都放好在锅里，又烧了一大壶茶水，便出了寺门。

　　往年小年夜第二天，她都会和娘亲一起到山上的宝来寺上香祈愿。

　　因此，昨晚她便已经想好，今天去一趟宝来寺。一是祈愿这种事，须坚持下来才显诚意，二是，她也想着，说不定能碰到去上香的娘亲，这么多天没见，她心中确实有些惦念。

　　宝来寺一如往日香火鼎盛，薄衣把毛线帽子拉低，把围巾围到了鼻子下，这就遮住了半张脸，她才去领香。

　　谁料刚领完香，她正向放香的师傅道谢，便听到了身后无比熟悉的声音。

　　她惊得手上一抖，连忙低头往一边让开，许久之后才敢抬头，便见一个穿着素白色的锦长衣，外披了件淡红色的斗篷的妇人正与放香的僧人在说话。

　　此时此刻，薄衣真的真的很想冲上前去与娘亲相见，扑在她怀里像过去的十几年一样。可是她还是迟疑了，迟疑的那一刻，妇人已经转身离开了这个台子，走向了大殿。

　　薄衣目光紧随着她，悄悄跟在她和丫鬟后面。

　　毕竟清晨，殿中的燃香味不那么浓烈。薄衣贴着门框，踮着脚往里看。

　　从她的位置可以看到妇人的半边身子和侧脸。她脸上胖了些，小腹还看不出幅度，乌黑而长的头发一直垂到腰际。她的手时不时地抚在小腹上，轻轻抚了一会儿，眉眼都变得温和起来，仿佛初春融化的溪水。

　　看起来，是天下最美好最温柔的人。薄衣想，转过身去抬手揉了揉眼睛。

　　她再抬头时，便看到寺门附近站着一个微胖的穿着锦袄的中年男人，他双手负后，来回地走着，等待着。

　　薄衣把围巾围过鼻子，微低着头从寺门走出了宝来寺。走了一会儿，她回过头看宝来寺朱红色的牌匾。

　　冬日的清晨，日光熹微，薄衣在心里，轻轻地道别。

　　***

　　白冉是全院第一个起床的，他在院子里走了一转，走进厨间，打开锅盖，看到锅里放好的米和水后，愣了一瞬，连忙就去敲了白玉的门。

　　白玉披着衣服开门的时候，没好气地看着白冉：“干什么？”

　　“薄衣不见了……”

　　“啪！”白玉一把把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真的，三哥，这次是真的。”白冉推开门，随白玉走进屋里，“她连锅里的米和水都留好了，还把水都烧好了，人也不见了……”

　　白玉正神游太虚，突然回过头来看白冉道：“你说，我找个小媳妇怎么样？”

　　白冉不以为然：“你得先问问人家薄衣愿不愿意啊。”

　　白玉深深地看他一眼，“谁说是她了，我是说再找一个小媳妇，比她能做饭能补衣服能给我暖被窝的。”

　　“……”白冉看了看白玉是不是还在醉的状态，纳闷道，“三哥，我刚才只是说薄衣走了，不是丢了或死了，还能再找回来呢，不用换新的……”

　　白玉觉得白冉并不明白自己，也就不多说了。

　　其实吧，他是想，昨晚那么好的机会，他居然没有喝她的血喝个够，居然连舔舔都不敢，太窝囊了！一定是因为他还记挂着她能做饭能补衣服，所以才没有撕破这层脸皮。

　　如此说来，只要他再有个小媳妇可以做饭、补衣服、顺便还能暖个被窝，这样他就不会留恋那层没撕破的脸皮了，到时还不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啊！

　　这样，也不用昨晚想着那些没撕破的脸皮，马蛋的想到天快亮才睡着！

　　白冉看白玉没反应，最后又提醒一句：“那……还找不找薄衣啊？”

　　“找什么啊找，你当她傻还是当我傻，上次以为她要走，老子丢的脸还不够吗。她身上有我种下的梦种，跑又跑不掉，有什么好找的……”

　　“不是啊。”白冉皱皱眉，“咱这庙建在偏僻处，万一薄衣被其他野兽或是山怪擒走了或吃了怎么办。”

　　白玉背影突然一滞，他慢慢转过头来，看了白冉一眼，又看了看外面高高挂起的太阳，一甩袖，身影便不见了。

　　**

　　薄衣第一次从宾来寺出去这么远，这边的路她不熟悉，去时做了标记，回来时标记有些模糊了，她便只能一直慢慢地走。

　　“是这边吗……”她挠挠头，自言自语着，想了一会儿，在一个分岔路选了一条路走。

　　然而，没走一会儿，她看着周围的景色又觉得有些陌生，便停了下来。

　　正当她犹豫之时，突然听到脚下有尖锐的细碎的声音，她回头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她抚着胸口，告诉自己不要怕，然而那个声音突然从耳后传来，声音尖锐刺耳，薄衣立马捂着耳朵回头，脖子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缠着。

　　她低头一看，地上竟匍匐着一条有着三只头的蛇，绕在自己脖子上的便是蛇的尾巴！

　　她用手抓着蛇尾，可是脖子被勒紧，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她脸色发白，吸不上气，正觉要晕眩时，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脖子上缠绕的东西猛地一松，她便跌在地上。

　　待她眼前清晰之后，只见三个男子正分别用木剑扎在蛇的三只头上，其中一人抬剑，向蛇尾砍去，蛇尾立刻断成两节，发出腐臭的气味。

　　“是你？”

　　薄衣听声音一看，也惊讶道：“哦，是你啊。谢谢少侠！”竟是那日在山下镇子上遇到的说她身上有妖气的男子。

　　“少侠不敢当，我叫徐言之。这些是……我的朋友。”

　　薄衣惊魂未定地点点头，徐言之道：“姑娘莫怕，这小蛇怪已经被降，只是这山中凶险，姑娘怎会一人在山上？”

　　“哦，我是……”薄衣突然想到白玉他们是躲仇，行程不便透露给他人，便道，“我是来山中上香，不巧与家人走失。”

　　徐言之“嗯”了一声道：“哦，那姑娘切要小心了，近来这山中有狐妖作祟，最好不要独行。”

　　薄衣点点头，“谢谢徐……公子，我会小心的。上次在街上突生事故，还好有公子相救，事发突然，也没与公子道谢。”

　　徐言之也想起了那次的事，道：“姑娘不用客气，如果姑娘以后碰到什么麻烦，可以去山下镇子找清石道长，他道行高深，最近就在附近捉妖。”

　　“嗯，谢谢徐公子。”

　　徐言之的几个同伴有些急，徐言之也不便多留，连忙道了别道：“我们还要入山，姑娘还是在这等待家人吧，诸事小心。”

　　“公子也是。”

　　徐言之和几个同伴匆匆离去，没走多久，突然听见周围草丛中有声响。三人都谨慎起来，小心地看着周围。

　　忽然一声狐狸叫刺破天空，一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团光影撞到树干上，立下口吐鲜血。另一人刚举剑，一声惨叫，一断手臂连同剑一同掉在了地上，他嚎叫着倒地晕了过去。

　　徐言之背靠着树，弓着腰，看着一闪而过的雪白身影，全身都在冒汗。忽然从身后传来狐狸叫声，他一回头，眼前白影闪过，肩部传来剧痛，好像有利物从锁骨一直划到腹部。他一手抱着树干缓缓蹲下，低下头，只见血色的爪印划过整个胸膛，还未待他喘息，后背又有重击，他匍匐在地，终于晕了过去。

　　一只雪白的狐狸缓缓走到他身边，张开口露出利齿，冲着他的脖子就要咬下去，忽然后方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徐……公子？”

　　薄衣听到不远处似乎有什么声音，沿着刚才徐言之三人离去的方向走去，没走几步，忽然肩膀被拍。

　　她吓得几乎跳起来，回过头去，只见白玉靠在树上，歪着头看着她，目光似带着嘲笑：“你在这干什么？”

　　薄衣看到他，一颗心落下了，她眉眼舒展，又有些难为情道：“我……迷路了，还好你过来了，我正愁着怎么回去呢。”

　　白玉仰着头走在前面道，“带你回去好啊，我要吃枣糕。”

　　前几天，白玉的牙长了蛀虫，天天疼得打滚，薄衣就不给他做甜食了。

　　薄衣叹了口气道：“那好啊，你别带我回去啊，这样你连玉米粥、土豆泥、山药羹……都吃不到啦。”

　　白玉气恼：“……你对我一点都不好！都没以前好了！”

　　薄衣：“……”

　　两人一前一后，伴随着不断的吵闹声，逐渐消失在了这片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