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问客从何处来》低头打瞌睡

3、疏影

　　竹林随风微动，发出沙沙沙一片响。从里陆续走出三三两两的人来，皆是一身的草莽气，手里握着明晃晃的大刀，在竹身上印出一道道白光。
　　带头的汉子三十来岁的的模样，满脸胡查，两道浓眉横在额上，竟比那铜铃大的眼还惹人注目。
　　把江雨同林鸿秋上下打量了一番，那汉子单手半空一挥，林里又稀稀拉拉走出十来人，废话也不罗嗦，径直便杀了过来。
　　林鸿秋瞧见来人虽是莽夫打扮，可步伐稳健行动默契，心头暗叫不好，面上却仍是淡定自如，只把江雨又朝身后护了护。
　　那江雨怎识得其中的不寻常，只当万事有师傅在，天塌下来个高的顶着，对付几个毛贼还不就是那一眨眼的功夫。
　　却见那些人急急行来，转瞬间围成了个奇怪的阵势，林鸿秋身子一震，眼神里流露出几分不可置信，很快便回过神来，猛推了江雨一把，大喝：“快走，回城去找二师兄来！”
　　江雨被林鸿秋推了个踉跄，后退了数步，还未回过魂来，师傅已和来人打成了一片。
　　直到看见有人提刀朝自己奔来，江雨才如梦初醒般撒丫子跑了起来。
　　江雨现在只恨不得眨下眼就飞进了城，她隐隐觉着了事情不一般，可又不知向来与人交好的师傅到底招惹上了什么麻烦，不过就自己的脾性，兴许是以前得罪的哪家大人物找上门了也未可知。江雨估摸着自己招人记恨的事情确实也没少干，但平白惹上连师傅也觉棘手的人物，却还真没什么印象。
　　江雨起先奋力随着师傅出城已是勉强，这下又莫名被人追杀，脚步早已虚浮无力，没奔出数丈就被拦了下来。
　　来人一身豹皮衣衫，脚上着一双黑布鞋子，装扮朴实，那张脸上虽刻意带上了蛮横乡野之气，却掩不住英气逼人。
　　江雨大骇，见来人挥刀而上，心知逃不过去了，咬牙竟迎面冲去，险险避过刀锋，直直撞进来人怀里，拳上运足了那点微末内力，狠狠打在他心窝上。
　　本来以江雨的本事，万是伤不到他分毫。可偏偏他算错了这小童的胆量，一愣神的工夫竟就被她得了手，只觉得心口一阵闷痛，眼前黑了一下，下意识地左臂一揽，用力将她定在怀里。
　　江雨心里暗暗着急，手上却半点不放松，只见她一拳拳砸在那人身上，且尽是认准了一处下手，一拳重过一拳。可那人初时不过因着轻敌挨了数次阴招，现下周身真气内力运转，江雨的拳头便似虱子挠痒般，只觉难缠烦人，却已失了威力。到头来，反是江雨的手开始透红，显然是打得疼了。
　　那人许是觉得恼了，左手抓住江雨瘦弱的臂膀，猛一用力将她朝外掷去，这一掷用上了几分内力巧劲，恁是将其掷出数十米开外。江雨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后背冷不丁撞在比她手腕还粗的数根紫竹上，一股大力袭来，虽是借着竹子卸了少许冲击，跌落在地时，仍是觉着喉头一甜，那血腥之气在嘴里不断涌上，被自己硬生生咽了下去，只余一缕红丝徐徐从嘴角流出。

　　林鸿秋被近二十余人团团围困其中，脱身不得。这行人围成里外两个圆，交替上前交手，刀法彼此相佐，似是已演练多时。林鸿秋瞧见阵法中一名汉子，双目如矩，步法身形较之其余略有不同，知是此阵脉门，却苦于其阵法走位变化繁杂，刀光闪动间，竟是只得自顾闪躲不暇。
　　隐隐瞥见江雨受伤，林鸿秋心下着急，双手成掌交替拍出，掌风越发凌厉，竟是舍身直朝阵中一人而去。
　　众人未曾料他竟使出这般不要命的打法，身形一滞，被林鸿秋拣了个便宜，左手夺去那人大刀，右手变掌成爪，扣上那人脖项，当作肉盾突围而出。
　　才只奔出数十步，那人双手成虎爪由外朝里内划，林鸿秋大惊，急急撤手弃刀，两人眨眼间各自猛对了四掌，周围一丈内有如平地起了热风，吹着沙石划了个圆来。
　　饶是早有准备，林鸿秋也忍不住暗叹：“好内功。”那人对过四掌，身形不稳急急退了数步，面色苍白，神情却俞发坚毅了起来。
　　不愿多做纠缠，林鸿秋避过数刀，脚下步法不停，使的正是林家独传的八归桩。
　　眼瞧着十丈外那人举刀便要向江雨挥去，林鸿秋将身后别的扇子取下，折下一片竹签，慌忙中掷向那人。这一掷一躲，趁着这片刻工夫，脚下也不停歇，步法迅疾，那十丈远的路途竟似凭空短了数倍，也不理会背上被猛划了一刀，只一径赶去，没一会儿就护在了江雨身前。然而这般以后，江雨和林鸿秋已被死死困住，半点逃脱不得。

　　林鸿秋定了定心神，运足了内力，高声喝道：“阁下何故对我师徒二人下此毒手？为何不现身一见，也好叫我等死得明白。”
　　这一声林鸿秋使了全力，意在震慑拖延，牵连着背上伤口又渗出许多血来，其声浑厚有力，远远传了开去，除了耳朵被其覆住的江雨，离着近了的数人竟觉耳中隐隐作痛，轰鸣不止，不觉眼中多了份敬畏。江雨瞧在眼里，却只觉师傅面色开始苍白，背上衣衫被血染湿了大半，心疼焦急不已，对着这以多欺少的强盗行径更是恨上了几分，听得远处传来阵阵笑声，盼不能将这大笑之人拨皮拆骨生吞了去。
　　但听竹叶抖动之声俞烈，二行三列六名紫衣女子踏叶而来，衣衫随风鼓动，刹时若紫燕翩舞，随着这竹林共成一抹美景。
　　待落地时瞧见清秀佳人如花面容，林鸿秋身子一顿，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可片刻复又紧张起来。江雨见师傅反应似悲似喜，不觉大是困惑，还未来得及张口询问，那为首的紫衫女子已对着林鸿秋盈盈一拜：“二十年约期将至，我家主子特请林公子入庄一聚。”女子体态柔媚，那声音也悦耳至极浸人心田，在场众人除却林鸿秋与身为女子的江雨，竟似都被勾住了神魄，醉在了女儿国里不复醒来。
　　远处又传来声声大笑，一袭白衫在林中飞跃了数个圈，最后落在一根细嫩的竹上，左脚勾住竹身，端是坐得四平八稳。
　　来人是一名白须老者，腰间别一酒葫芦，神态戏谑，让人觉着虽这身子已是垂垂老矣，那心还是十余岁少年模样。
　　“爷爷我看戏正看得热闹，哪里冒出的女娃来捣蛋？”
　　这几声虽不似林鸿秋洪亮，却如醍醐灌顶，众人惊醒，想起适才自己的失态，面皮稍薄的已是煞红了脸。
　　江雨人虽顽劣，却也是头次听到这般不要脸的说辞，怒上心头：“死老头，关你何事？不在家看孙子，跑到这里来凑什么热闹。”
　　林鸿秋见江雨眼下这情形也不愿在嘴皮子上吃亏，心头大恼，却已是无力呵斥，只将她又往身后护了护。他现下眼前已是有点模糊，辨不清东西，知是刀身上抹了毒，徒有将希望寄托在梅庄女子身上，能救得江雨平安，便是万幸。
　　江雨哪里懂得林鸿秋的心思，只道师傅是对外人和气惯了，软柿子谁人都爱捏两手，不觉火气更旺。可她倒也明白这样下去百弊无利，转而悄悄拧了拧大腿，那灵动的眼没片刻工夫就疼得包满了泪珠儿，可怜兮兮地瞧着那数名女子，神情说不出的哀婉。
　　未及开口，那带头的女子似已知晓江雨心中所想，转过头来对她抿嘴一笑：“妹妹莫要惊慌，万事有姐姐在。”
　　江雨闻言不觉心头一松。她微微定神，偷眼瞥见那些个汉子个个面带愠色，心知是其听到此女语气轻蔑，浑不将他们瞧在眼里，怒上心头，看是已将恰才初见此女时的失神忘干净了。
　　那老者听到此女轻飘飘夸下海口，嘻笑出声，左手猛拍一下大腿：“无知妇孺，随随便便应了别人，莫要到头来四只小蹄子的本事赶不上脸上的嘴皮子，空说大话。”江雨冷笑：“这么说来，老人家的本事倒是高了？兴许连蹄子都用不上，单单两只耳朵就这么一煽，别人还不闻风而逃？”
　　女子听江雨说得有趣，莞尔挑眉一笑。老人家怒哼一声，毫无威严，反像顽皮少年在赌气。他取下腰间的葫芦，猛灌了一大口，大喝道：“野娃子，你敢骂爷爷我是猪？”
　　江雨睁大了眼，小脸上满是愕然，煞是可爱：“你别乱扣帽子，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顿了顿，又摇头晃脑道：“然而天下大耳者不计其数，老人家偏偏只想到这一物，想来……也未尝不是一种缘分。”
　　这边厢江雨把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那边厢六名女子从腰间抽出软剑，正与那二十余名汉子相互对持。但听得天边一记嘹亮的笛鸣，带头的汉子寻声朝远处一望，面色不甘，竟又是一挥手，率众四散退了开来，没片刻便尽数消失在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