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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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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这个故事还是由小二哥强制性补全的。
两人隔天在门口寻了个僻静的地方,童七被迫听着小二哥讲断琴楼的传奇。
小二哥喝了一口茶水,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神情激昂,“说到那个白衣公子携琴而来。
我们当家的就问了,‘公子此行是想与在下比试一场?’
那白衣公子答,‘非也,小生只是为琴而来,自是为琴而去。’
当家又问,‘公子是要用这把桐木琴与在下的焦尾比试?’
白衣公子答,‘前辈此言误谬。琴的好坏,不能代表音色的好坏,就如同画笔的好坏,不能代表画的好坏。真正的善画者,能用鼠尾画出山河,而不精求笔质。真正的善琴者,能找到每把琴最适合的方式,而非苛求琴的品质。’
当家轻蔑一笑,‘那在下便先奏一曲。’当家的奏的那曲琴音沉着,焦尾绕梁。一曲罢了,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当家笑道,“公子还要奏曲么?”
白衣公子面上无波,表情如常,将自己的琴摆放在琴架上,又用一块绒布细细擦拭一番,众人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才道一句,‘见笑了。’
桐木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随即,便是缓缓而来的如同春日暖阳的小调。
最简单的指法,最低劣的木琴,最美的暖春三月。
曲行一半,听琴的各位都惊觉发现,四周凋谢的草木都摇晃着又站立起来,枯萎的春木竟芽苞初放,迅速的抽条生枝。
曲罢,只听得万籁俱寂,谁也不敢吵嚷了这一派生机。
良久,当家的将手中的焦尾折成两半,颓然的坐在地上,‘在下的家当都是公子的了。’
谁料那公子只是收拾好自己的琴具,扔下一句,‘焦尾无过。’便翩然而去。
从此便有了断琴楼。”
小二哥讲完最后一句的时候,童七十分狗腿的递上了茶水。
童七佩服的看着小二哥,“小二哥你记性真好,这么久的事情,你连他们的表情和对白都记得那么清楚。”
小二哥得意的接过那茶,“那倒不是,这些都是我现编的。”
童七突然觉得自己被坑了。
这边刚刚讲完,就听见有人在背后悠悠的说到,“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想要工钱了吗?还是活都做完了?”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两人对视一眼,拔腿就跑。
大叔无奈的摇摇头,就看见断琴楼门口进来了一位翩翩公子。
那公子一身白衣,身形颀长,面如冠玉,眉间冷冽,一双眸子深不见底。他缓缓看了一眼大叔,对着大叔轻轻笑了笑,公子如玉,那一笑让他的面目越发精致,“好久不见。”
大叔见了这公子,立马弯腰作揖,“真是好久不见,公子今日是来听曲的?”
那公子点了点头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个护卫。
大叔脸上浮出微笑,一面将他领进一个挂了芙蓉榭牌子的包厢里,一面说到,“公子,断琴楼新买了个唱小曲的姑娘,歌声甚是好听,比之公子当年的琴声,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公子看了大叔一眼,“前辈还在意当日断琴之事?”
大叔摇摇头,“在下的琴技不如公子,自是输的心服口服。只是如公子从前奏的那般乐曲,许久没听到了。最近却在一个小姑娘那儿听到了,想着也是件趣事,便想让公子也尝尝鲜。”
那位公子点了点头。
片刻,童七被当家引着踏进了雅包的门槛。
她抱着一把桐木琵琶,低着头,看不见脸。
童七准备报曲目的名字,抬起头来只看了那公子一眼,手中的琵琶就“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白衣公子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童七赶紧将琵琶捡起来,只听大叔轻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她心下一惊,还是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手没拿稳...”
大叔有些疑惑,“你认识他?”
童七急忙摇头,“不认识。”
大叔颔首道,“奇怪。从前都未曾见你这样紧张过,我还以为你知道他是谁呢。”说罢想着可能是童七今天身体有些不舒服,便安慰她道,“不打紧的,换把琵琶吧。”
童七点了点头,向那公子行了一个礼,推开门走回房间里又拿了一把琵琶。她的心里又些慌乱,在房间里深深的吸了几口气,重重地吐了出来,才又迈着步子去了雅间。
她坐在椅子上,对着那公子点了点头。
那位公子摆摆手,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童七调了调弦,唱了首采薇。
童七的嗓音很好,再加上琵琶私语,如同出谷黄莺,听来使人心生凉爽。
窗口的碧兰开得正好,酞青色的露珠从叶子上掉下来砸在地上,“你叫什么名字?”那位公子问。
童七笑吟吟的看他,“奴叫童七。”
那位公子轻扶前额,指骨如玉,神情有半分失色,眉色间染了几许哀愁,“你的声音,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童七有些发愣,她在外流浪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的,“却不知是怎样一位故人?”
那公子看着自己的指间,上面有墨泼的烧痕。他低眉浅笑,“已故之人。”
说完这句,那公子看了一眼大叔,“都说从一个人的琴音能看出这个人的品性,这个小姑娘,我买下了。”
大叔有些愣住,“可是......”
那公子淡淡说了一句,“可是?当初我未收下前辈您的家当,前辈也没有说可是二字。更何况,我朱月提的要求,前辈您真不打算应下?”
童七听了这个名字心里一颤,朱月。
她心里有些五味陈杂,还真是久违的名字呀。
魏国的国君朱月。
她从前听小二哥同她讲的八卦,说了一段关于这位国君的过去。
这位国君从前是魏国的丞相,魏国的老国主昏庸了一辈子,君上不忍黎民受苦,揭竿起义,带着一批忠诚的部下反了。
他造反之时,魏国帝姬刚与赵国世子定下了婚约。
八万骑兵,五万弓/弩,魏国直系亲宗中,除了那位帝姬,再没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魏王宫中一直有传言,在当今君上还是少年得志的相爷之时,便同那位帝姬情根深种。而起兵造反,多半也是为了那位帝姬。只是那位帝姬被接回去的时候,却因为受了惊吓,不仅性格大变,而且再也说不了话了。
不过传言多半也是传言。究竟是为了黎民还是为了帝姬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从君上继位之时,魏国就再未下过一滴雨。整整三年。
魏国最著名的巫师耗尽了最后的心脉之血为国家卜算了一挂,临死之前只说了四个字。
前朝帝姬。
自那日起,每日都有上奏折要求将帝姬处死的。国家一日无雨,帝姬一日不死,民愤一日难平。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没有进入白热化的阶段。
真正让帝姬事件不可收拾的人,是赵国世子。
这世子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帝姬未死的消息,当即一挥手,将十万军马驻在了魏国边境。
这十万军马一扎营,世子便传了一个司命到魏国。
司命到了魏国很是不客气,说两国邦交已久,以前君上造反之时没能即时出面帮老国主一把本就有违道义,现在只希望君上能将帝姬交还与赵国,不然两国就此交恶,十万铁骑定将踏平魏国国土。
谁知道这君上二话不说,一剑杀了这个司命。
当时小二哥同自己说完这些之后,还默默的补上了自己的评论,“你说,这帝姬和君上是什么关系啊?”
童七听了沉默了好久,久到小二哥都快以为她睡着了,才听到她慢慢的回答,“你想想,他杀了她的父王和母后,还夺了她的国家。从前就是有再大的关系,我看都会变成没关系。”
小二哥听了这话还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童七神思回转,就看见朱月在桌上拿了一杯茶。他手上有墨泼的伤痕,像是被什么灼烧了一样。
大叔沉默了许久,对着童七道,“你...跟着他走吧。”
童七的眼中忽然闪出一点泪花,“当家的...”
大叔又说了一句,“他的名字你也听到了。他是谁,你应该也清楚了。是我对不住你。”
朱月花了大价钱从当家的手里买下了童七,当夜就带着她秘密的回宫,让她顶了一个刚死的侍女的位置。
那晚夜凉如水,她窝在小小的被子里,又唱了唱那曲采薇。
第二日,朱月亲自端着一碗泉水而来,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他将整碗泉水泼洒在她身上。
她迷茫的举起湿漉漉的袖子,“公......,陛下,这是为何?”
朱月温柔的用软巾为她擦拭,童七心下疑惑,就听见朱月缓缓开口,“童七,你知不知道‘何处阁’?”
“那个能买到任何东西的地方?”童七愣了一下,慢慢说道。
朱月点头道,“但不是任何人都能找到。”他摊开手,上面是墨泼般的烧痕。
“只有不畏砚水的人才能找到何处阁。何处阁中珍宝太多,阁主觉得世人的贪欲令人厌烦,便藏匿于东山之巅,设下阵法。而砚水,便是第一阵,心中有贪欲的人,便会死于滚滚砚水中。”
他看了自己手上的伤,“我想过自己去找,可我不行。这伤就是砚水留下的痕迹。从听到你的琴声开始,孤就知道你能行。七七,你是孤寻了这么久见到的第一个不被砚水所伤的人。那么通透的琴声,你的心中好像一点渴求都没有。七七,帮孤一个忙好吗?不管能否事成,孤都允你荣华富贵,保你家人平安,免你颠沛流离。”
她迷茫的看着发间的水滴,心里像长了一颗小小的仙人掌。
她笑了笑,点点头。“那陛下,你想要什么呢?”
朱月柔声的对她道,“木皮珠,能为人换皮的东西。”
她撑住下巴,“好呀,陛下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呢?”
朱月有些愣住,但还是答道,“你说。”
“陛下的贪欲,又是什么呢?”她看着朱月,细长的眉眼好像要化成一滩春水。
“孤贪的,是她的生。”朱月道。
童七跳下床,十几岁的少女已经像一朵要开/苞的花了,只是头发比起其他女孩子来说有一点短,秀发乖巧的披在肩头,漆黑得像星辰消失的月夜。她转头看向朱月,“生这种东西,不就该顺应天道的吗,陛下,强求是没有好结果的。”
朱月听罢脸色有些冷,“天道?什么是天道。我便是天道。”
童七听罢未多说半句,只是沉默的笑了笑。
因是顶了侍女的名,她也相当于是入了宫籍。死掉的宫女原本是照顾住在韶华殿那位前朝帝姬的贴身女婢,一向尽心尽力,却在去年年末冬雪飘飞的时候染上了风寒,最后不幸离世。那位前朝帝姬名为洛萱,洛水汤汤,萱草凄凄,实在是个生机勃勃的好名字。魏洛萱,即使念起来也让人觉得唇齿留香。帝姬人如其名,为人和善,对手底下的人也好,从没一点脾气,连公主的架子都少的很。天生一副美人相,天生一副菩萨心。饶是为了这位小小的宫女,也难过了几天,亲自寻了她的家人,妥善安置。
她初次见到这位帝姬,是在杨柳飘飘漫天飞絮的宫中庭院,那时她从内监那儿领了些宫女用的物品,抱了一大堆新制的宫女衣裳。浅粉色的衣裳上绣了春日桃花,五瓣艳桃像刚刚破冬般露出新芽。她还领了对嫩绿发带,清风吹拂,发带飘在她身后。
从另一个侧门进去,就是帝姬的韶华殿,殿前种着一水的夏柳,还未抽出新条,石阶长长,靠近墙角的地方长出细嫩的青苔,她一脚踏进去,眼里便离不开这一场缱绻而来的美景。
白玉兰树下躺着一位少女,少女手里拿着一本书,白玉兰时不时飘落下两三片玉雕似的花瓣,稳稳的落在少女的鸦青色的裙摆上,格外的显眼。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少女睁开眼睛,稚嫩的脸配上这明亮的一双褐瞳,长发垂地,她对着童七浅浅一笑,童七就觉得周身好像开满了大朵的重瓣蔷薇,漫天的芬芳似乎都要铺面而来。
她若长大,一定漂亮得不得了。童七想到。
童七和那位帝姬相处的很好,两人一见如故,二人身份地位皆相差甚远,却特别能玩到一起。那位帝姬不能说话,童七不会手语,两人便寻来张张素白宣纸,又找来方便的炭笔,一来二去,也不觉得麻烦。
朱月对两人快速发展的友谊一开始还有些疑惑,后来一想估计这两个人是知音,有人能陪陪洛萱,哄洛萱开心,也不枉他将童七带进宫来。这天刚刚下了早朝,朱月又被大臣们明里暗里谈及了两句帝姬之事,心下烦躁。好在当天随侍的内监是个极会看眼色的,轻巧的提了一句,“陛下好久未曾去看过帝姬了,今日要不要去一趟帝姬的韶华殿?”
朱月想了一下,说道,“去。”
吩咐内监备了她最爱的芙蓉金丝饼,虽然自从事变之后,她好像变得不太爱吃了。朱月想到她从前喜欢吃这个,没准哪一天口味回来了,还会想吃,每每去看她都为她带一点。还没到,便听见一串笑声,朱月有一瞬间恍惚,这不就是她的声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