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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三章 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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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是唯一的一个。”若狭机械地重复着她的话。她似乎能听到自己大脑运转的声音,像缺了油的机器,发出嘎吱嘎吱的噪音。
她重新拿起笔记本,试图读懂上面的文字,可是那些高深复杂的算式和各种符号实在难以辨认和理解。07101974174 背对着她,瘦骨嶙峋的背部的脊柱隔着衣料都能看得很清楚。
现实带给她的从来只有绝望,只是现在还不能放弃。目前她所能做的,也只是没有任何说服力地对那个消瘦憔悴的女人干巴巴地说道:“答应他吧。”
她没有动,除了背心因为呼吸稍稍起伏外,整个人就像一具躺在床上的干枯尸体。若狭看向她伶仃的腿骨,俯下身子,贴在她的耳边:“设定成能把我送到本丸的模式,不用管我跟他的死活,能做一步是一步。”
“就这么急着想死?”她回答的声音几乎听不到。
“我不管有多少审神者成功了,”她直起腰,顿了顿,“现在这个未来依旧没有改变。再试一次,说不定这次回去以后,在我完成使命之前,它就被抹除了。我会尽我所能协助你,现在已经一无所有,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做到什么程度。”
07101974174提醒了她:“你还有烛台切光忠。”
“我从没把他看成过身外之物,所以,基本也算是无牵挂吧,”若狭抿着嘴唇,“如果要谈条件的话,我希望能尽早把我的刀拿回来,你懂吗?”
门外传来一声响动,若狭朝那里看去,只见一个看守将一个小盘子端了进来。里面装着一块很小的褐色固体。从明显的纹理可以看出是某种肉干,只是分量极少。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把盘子放到床头的守卫用力拽住了她的胳膊,要将她带离房间。
这时,07101974174喊住了他:“放开她。叫他过来,我答应了。”
“他”应该指的就是那位“将军”,若狭揉着被掐痛的地方,看着颤巍巍坐起来的07101974174用手抓起那块肉囫囵吞枣似地塞进嘴里,她转开了头。虽然能清楚地想象到她是如何维持生命的,一天仅有这样一点口粮的配给制度还是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她袖着手站在那里,鼻子忽然痒痒的,用手背一擦,不知怎么竟然流出了鼻血。她怀疑地用袖口揩了几次,好在慢慢止住了。这一切都被07101974174看在眼里,她咽下肉干后问道:“你是怎么来的?”
“传送到外面,然后我自己摸进门口,遇到他们就被带下来了。”因为说话时捏住了鼻孔,声音变得有些奇怪。
“外面的环境已经恶劣到能致死的地步,若狭,你的身体已经吸收了过量辐射,”她就像聊天似地说道,“至多活两年,乐观的话能撑到两年半。”
“我走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毁灭了,”她重复着“自己”传递给她的信息,“两年时间都是偷生,再管那么多做什么。”
“不过这样也好,”她的眉眼舒展了一些,“你不会被当成食物。”
一种反胃感升腾了起来,若狭后退着,直到摸到身后坚实的墙壁。07101974174温和地看着她:“别告诉我到现在你还猜不透。”
“你们……吃人肉?”她的牙齿微微打颤,一种冰冷的感觉沿着尾椎骨向头顶爬升。她早该想到的,从看到那块肉干的第一眼起——她应该下意识就想到的,可是她没有。
“好厉害,”嘴里完全说着无法辨别的词语,不知道是讽刺还是恐惧,或者兼而有之,“同类相食,为了活命拼到这一步。作为食物的是囚犯吗?那些被关押的审神者吗?女人和孩子还优先?”
“人类的文明之火已经熄灭了,你现在看到的是余烬,”她安静地说着,“活下来的都不是人,你要打破这层错觉。”
若狭捂住了头,太阳穴那里痛得让她睁不开眼睛,不知道是这个消息的刺激还是暴露在外界环境下的后遗症开始作怪。她就像溺水的人一样想要获取氧气,可是她的手脚上都上了锁,沉溺在一片浑浊的血海里。
“1259,”她小声地说着,那个女孩的身影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悲凉的无力感淹没了全身,“对不起,对不起,1246,我没保护好她,我没保护好你的妹妹……我,我……”
很轻的脚步声响起,接着一只手搭在了她的头上,然后是平淡的、听不出鼓励意味的陈述句:“你已经回来了,你还要回到过去。在仪器的调校和启动完成以前,你要活着。”
短暂的沉默,然后是呻吟一样的询问声:“大概需要多久?”
“一个月,你必须吃东西。如果不吃光,或者让他们看出来你实际上没有胃口,第二天你就什么都没得吃了。”这近乎残酷的经验传授让她呆住了。
开门声响起,若狭看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她曾经见过他,可是早就完全忘记他的体貌了,也无法和从前做比对。和07101974174相比,他体格健壮,气色正常。若狭在他看向自己的时候不由自己地颤抖了一下,那是看着真正意义上“食物”的目光。
她的视线很快就落到了他的腰间,心跳在一瞬间停止了。他粗糙的手里握着的是她心心念念的烛台切光忠,她的本能在驱使她伸手夺回来,然而情势并不允许。
“将军,你的人应该已经汇报过她是从外面过来的,辐射过量,刚刚开始流鼻血了,”07101974174说道,“我可以尝试,现在还来得及,只要你让她做我的助手。”
被称作“将军”的人抬起手,稍微动了动两根手指,于是若狭就被人强行架了出去。门当着她的面关上了,里面的人说了什么她也无从得知,只能安静而耐心地等待结果。
无法抑制的恶心感依旧折磨着身体,她不知道在这人吃人才能维持的地方还剩下什么罪恶。一瞬间她希望这一切连同她自己立刻毁灭,然后想到了它确实会消亡。更好的方法是彻底弥补和覆盖这个黑暗的未来,而第一步就是——遵守它的法则,学会吃人。
谈判比预料中花费的时间要短,那位“将军”走出来时两手空空,没带着烛台切光忠。若狭的心立刻狂跳了起来,等他带着几个看守离开后,她扶着墙走进07101974174的房间。她坐在床上,那把黑色的太刀安安稳稳地放在她身边。
“给你,”她的笑容很苦涩,“这是你应得的。”
“啊……”没有任何一种语言、一种句式能形容她此刻的失而复得的心情。若狭用怀抱恋人的姿势拿起那把刀,用脸蹭了蹭刀鞘。她觉得有些沉,于是盘膝坐到了地上,将刀横搁在大腿上。
像过了几辈子,像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再度看到它和亲手摸到它的时候,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爆发出的感情。泪水流了出来,不愿让人看到自己哭泣的她极力弓起背,直到前额触到了刀锷。
“真好啊,”她听到了感叹声,“你依旧这么喜欢他。”
“他是我一生的挚爱。”若狭抹去眼泪,吸了吸鼻子。她直起了身子,手上用力便拔出了刀。血腥味立刻散了出来,结在刀身上的血痂让她微微瞪大了眼睛。她的手开始颤抖,喉咙在动,却因为极度的愤怒说不出任何话。
“子弹很稀缺,”07101974174说道,“刀原本就是用来杀人的。”
不知道凝结了多少人的鲜血,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她认识的人,有没有她的同僚——等一等,她现在的身份算什么呢?审神者?历史修正主义者?还是新晋的检非违使?想到这里的若狭放弃了思考,她已经习惯这么放置没有探讨价值的问题了。
“我知道,你想说他是被用来做刽子手的工具,”她开始用手指摩擦那些结实的血痕,想将它们抠下来,“烛台切光忠最注重仪表和打扮,讨厌邋遢。如果是一身血地站在我面前,他一定会抱怨自己不够帅气的。”
“你要带他回去的话……等一切结束后,你们就留在那个世界一起生活好了。反正都是倒计时,能多留在一起片刻都是好的。”07101974174望着她喃喃说道。
“我的身体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还很难说,你刚刚讲的‘两年‘其实都只是在安慰我吧,”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朝她笑了笑,“如果我成功修复了我自己造成的时间空洞,而世界还是不幸地维持原样,我一定会杀了我自己的,没有第二条路。”
“好绝对,”她笑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这个计划提出人都要打退堂鼓了。”
因为令人窒息的沉重的负罪感,因为即便是死也要为了理想付出的执念。在得知希望完全破灭的刹那,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活下去。
“烛台切光忠一定会理解我的,”她的指尖轻触着冰凉的金属,“对了,谢谢你。”
“所以我不理解也没关系,”07101974174低声说着,“你们真像啊,理想主义者都是相似的。”
“随便你怎么说了。”若狭对着刀刃轻轻呵气,然后用袖子去擦。她的血早就干透了,只在袖口上留下一块红色。
她们很快就被带到了之前的那间用于传送的房间,在带领他们的人撬开门锁和封条后,两人双双被推了进去。若狭紧紧抱着她的刀,一刻也不松手。监视他们的看守尽职地站在门口,端着一把已实属罕见的、能瞬间将两人射成筛子的步枪。
“看来他真的连明天都等不及,”07101974174望着周围次第亮起的照明灯,“在被逮捕前这里的排线和数据库全都被她打乱了,我们要做到尽可能还原。”
若狭“嗯”了一声,她并不敢擅自触碰这些密密麻麻的操纵杆和按键,对她而言这是未知的陌生领域。07101974174按下了启动键,机器发出了嗡嗡声,屏幕也发出了光亮,显示出一串串消逝的字符。
正在她们以为一切正常的时候,触目惊心的红色和警告标志在一瞬间布满了全屏。同时,意料之外的电子合成人声传了出来。
“自爆程序已启动,请输入解锁密码确认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