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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一章 歧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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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一点……
无力翕动的嘴唇机械地念叨着,死气沉沉的眸子里投射出了渴求的光芒。在这压抑的氛围中,能让若狭觉得自己活得还像个“人”的,只剩下不断咀嚼过去的回忆这一动作。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把快要燃烧殆尽的木柴,在散尽了光与热后,正渐渐从内而外地冷下来。每一秒都是向生命的完结迈进,走向既定的死亡。
哪怕是在成为检非违使之后顺利完成了任务,她也亲口告诉自己失去了回去的地方。未来的世界已经毁灭,大概她会在这里度过余生吧?这并不凄惨,她领教了现世的状况。如果他能够陪着她的话,甚至可以说是相对而言的“幸福”。
但是……万一……那么……她不敢想象下去,这让她恐惧。她做不到像游魂一样孤零零地徘徊,而且正相反,她现在每天都在依靠幻想存活。
再快一点……
墙壁上用来计数的划痕增加了许多,进攻本丸的日期慢慢逼近。让一切就这样按部就班真的有用吗?没有提前完结掉她作为审神者的人生就是最大的失败。未来已经崩溃,可她明白自己一定得坚持下去,至少未来的她还有再次回来的勇气。
这个世界上一定有许许多多的审神者和她一样,正在为修补时间的裂痕而尽力抹杀过去的自己。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还有的像她一样正在努力。最坏的结果已经摆在了面前,不过,逆转的道路还没有完全堵死。只要有一点点的转机和希望,她就绝对不能放弃。
身为检非违使的自己经常派遣队伍对刀剑男士进行狙击,她每一次都跟在后面把握这些来之不易的机会进行追踪,一点点靠近曾经的“自己”。她几乎每一夜都会在梦里梦到从前。展现在她的梦境里的是快乐、平静和安宁的温馨生活,沐浴在明亮的阳光下的、美好得近乎于奢望的日常。
“烛台切光忠,我已经……就算是直接看到你,看到其他人受伤,也会很好地控制自己了。”面前是一片空白,她呆呆地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她想象中的烛台切光忠正坐在她身边。天空中没有月亮或太阳,只有模糊的一片暗灰色厚云,有些许光芒从它背后散出。暗堕刀们投在墙上和窗上的阴影不会再使她害怕,相反地,她想到了本丸的许许多多的热闹的夜晚。每天闭上眼睛后,她甚至还能听到熟悉的轻笑和低语。
“我给出战的队伍都置办了御守,”嗓子里发出的声音迎合着自己的心跳,“因为频繁遇到检非违使,又很忌惮他们……这个时候,我记得,应该是这个时候,我们已经……”
表白了,在一起了,两情相悦,享受着世间最美好的恋爱,肆意喜悦地挥霍着各种意义上都无比珍贵的时间。那时候的每一分每一秒是如此美好,以至于在失去之后品味时,锐利的疼痛和醉人的甜蜜才会如此突兀地混合在一起。她稍微倾斜了一些身子,回忆将头靠在他肩膀上的感觉,而她身后墙壁上依旧只有她一人淡淡的影子。
“每次在我要不行的时候,我都会想着是你在鼓励我,让我不要放弃,然后我就会重新振作起来……”若狭是如此认真地在诉说,就像他真的会听到一样,“你是我支撑下去的动力,一想到你还在现世等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包括死亡……”
“所以,所以啊,”她看向空无一人的空地,哭着张开双臂,“请过来抱抱我吧,我现在好难受……”
伸出的手臂没有环住任何人,而是交错后紧紧地拢住了她自己。直到胸膛被挤压地喘不过气、扒着肩骨的手指隐隐作痛,若狭才慢慢睁开双眼。苍白的脸颊因为压迫而泛起一片潮红,她需要自己相信这是“被拥抱”的感觉。虽然可笑又可怜,如果连这一点点动力都没有,也许她就会停滞不前了。
“这样就可以了,”她站了起来,双手慢慢垂到了身侧,“这就够了。我一定会再见到你的,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她的死期伴随着婚礼来临,墙壁已经画满了两面。既没有太大的惊讶,也没有多余的悲叹,若狭平静地迎接了这一天的到来。没有药研藤四郎来敲门叫她起床,次郎太刀也没有带着梳妆匣子来找她,她和往常一样起床,然后准备出阵。
如果是普通的时间溯回,一切事情会沿着“已经发生”的结局逐步还原,她无法改变什么;然而在这断裂的时空孤岛里,通常的规则已经被完全打乱,因果链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松散。尽管尽了一切努力,她还是没有将“那一天”推近半刻,冥冥之中就如同注定好了一般。而作为检非违使的自己也销声匿迹,不再给出更多的提示。她只能推测出未来的她知道“自己”此刻在做什么所以并不想多管,就像现在的自己通过回忆就能明白身为审神者的自己的行动一样。
因为了如指掌,所以不想过问。是不是在不远的将来,自己在枯燥的等待中也会想起今天的这一刻呢?
排列整齐的暗堕刀跟在她身后,这一次若狭集结了所有的现存兵力。她已经完全掌握了本丸时空坐标的正确位置。检非违使无法自己溯行时间,只能尾随历史修正主义者创造出的轨迹移动——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用这么多的刀为“自己”举起一面显眼的旗帜,告诉她方向和终点在哪里。
“这是最后一次了,”她站在了漩涡之下,抬起了手,“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没做到。”
“不,你做到了。”
她抬起头,惊讶地迅速转身,映入眼帘的却还是站得整整齐齐的暗堕刀。无论怎么寻找,都不见烛台切光忠的身影。她捂住狂跳的心,不禁嘲笑起自己对这句幻听竟做出了如此真情实感的反应,同时又感到了一阵无法抑制的心酸。
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眼下的事情上,她高高举起双手,几乎是将身体里的全部力量都挤压了出来。勉强将所有的刀囊括进去后,一阵撕裂的痛楚从指间传来,继而扩散到小臂,手肘,大臂,然后泛到了全身。若狭毫不理会身体发出的警告,带着它们向本丸进发。灵识告诉她在移动中不断有暗堕刀因为灵力不足而堕入裂缝,化为齑粉,她并没有因此而停止这样危险的举动。身体很快因为疼痛而变得僵硬和麻木,若狭咬紧嘴唇以保持清醒,直到尝到了血味。
“我有想过一个人先偷偷地回去,”她躺在床上,看着自己因为贫血而白得近乎透明的指甲,“去本丸见你一面,远远地看大家一眼,然后再死掉……这样也值了。”
但是,万一被发现的话……万一前功尽弃的话……万一因为身份而死在了不该死的地方的话……
“我想改变历史,我想杀了审神者,所以,我们是敌人。就算是你,在那里见到了我,也会杀了现在的我吧?”是的,作为检非违使的她曾经和烛台切光忠交手过。她没有忘记那个时候他为了保护作为审神者的自己,对“那个女人”挥刀相向。
直面他的攻击会是怎样的痛苦呢?她必须经历这令人崩溃的一关……不过,那都是未来的事了。她的恋人正微笑着侧躺在她身边,用金色的独目爱怜地望着她。他戴着黑手套的双手压在枕头下面,她想去摸,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下了。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想象而已,她闭上了眼睛,再度睁开时,他已经不见了。
“我会完成这一切,我会回去见你。在我回来之前,请你务必等着我。”
跪倒在地上的若狭干呕着,喉头缠绕着鲜血的腥气。她手脚冰凉,脸颊滚烫,裸露的皮肤上随处可见不自然的红斑,全是毛细血管爆裂造成的。这熟悉的感觉让她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用手抓了一把沙土,她无声地笑了出来,眼前蒙上了一层泪水。守护在她身边的暗堕刀忽然倒下了一批,她回头,身后又飞来一片羽箭。
单方面的杀戮已经开始,她望了自己一眼,拼命站了起来,向前奔跑。阳光自头顶洒落,脚下踩着的是坚实的土地,身后是紧追不舍的追兵。驱使若狭逃命的不仅仅是身为人类的求生本能,而是其他东西——暂时无法使用灵力感知的她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前方斑驳的色彩——宽阔的空地上聚集了大批的刀剑男士,那就是审神者的队伍。
疲惫至极的身体忽然又涌现出了无穷的力量,带着她向那里移动。这将是唯一的、合乎情理的、能够在这里看到真实的烛台切光忠一眼的机会,她绝对不想浪费掉。凭直觉,她知道另一个身为检非违使的自己对这持着默许的态度。
威风凛凛的列队,从容不迫地立在正中的自己,站在身侧的、让她魂牵梦萦的那个付丧神——仅仅是一眼就让她失去了一切思考能力。她想大声喊出他的名字,想扑向他的怀抱,告诉他一切——然而来不及了,灼热的电光攀上了她的身体。若狭不由自主地跌倒在地上,眼前闪现过一串画面。
蜷曲变焦的长发,在高温里融化得仅剩血肉的身体,变形的脸和无助的挣扎……她曾经目睹这一幕,而现在她正在以自己的身体重现。炽烈的火焰瞬间就包裹了她,脂肪燃烧的噼啪声意外地响亮,极度的痛楚让她立刻晕了过去。随着意识坠入深不可测的海底,她的一切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