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无香花自开

5、第 5 章

　　第五章
　　恨水进入于族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睡觉。他们的归来并没有惊动太多的人。慕天在把他送进帐篷就消失不见了。连句解释都没有。原以为于族会有一座坚固的城池，至少也像其他部族一样，拥有自己固定王宫。然而月夜下，除了一片片巨大的帐篷，恨水看不到任何高大的建筑。
　　有侍女服侍恨水更衣沐浴，恨水疲惫已极，身体刚碰上柔软的床辱就已经睡着了。一夜都在做梦骑马，那感觉清晰极了。恨水睁开眼睛的时候感到身体一阵阵轻轻的晃动，一时间意识恍惚，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一张面孔突然清晰的出现在脸前，含着几分戏弄的笑意，「你睡醒了？」
　　恨水顿时睁大了眼睛猛然起身。接连两次被人吓醒，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恨水咬着下唇，粗粗的喘了口气，「我不习惯这样被人叫起来，何况，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别？」
　　「生气了？」慕天把头凑过去，却被恨水嫌弃的拨到一边，「走开。」
　　于慕天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只是想看看你睡觉的样子。」仿佛是恨水做了什么错事。
　　「你！」恨水无力，从包裹严密的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出去，我要穿衣服。」
　　于慕天脸上一喜，献宝似的从怀里抖落出一件大红的袍子来。大红的衣料，雪样的皮毛，恨水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白色软绒的服饰没有丝毫的抵抗力，眼前一亮却别扭的转到一边去，却听慕天解释道：「这是我亲手打的一只白狐，草原上很难一见，我刚刚缝上去。」
　　恨水顿时忘了自己的坚持，惊讶的问道，「你居然还会女红？」
　　「什么女红，不过是缝衣服而已。我只是听说中原是只有女人才学这些的。」
　　恨水脸颊一红，她从小学的是文职武功，针织女红那是真正的一窍不通。
　　慕天把袍子丢到床上，「你来的正是时候，连接三天是我们的珀多玛节，我带你出去玩。」拍了拍手掌，两名漂亮的侍女巧笑着走了进来。「水儿姑娘。」
　　见恨水惊讶，于慕天忙贴过去，「信王恨水在于族是一个禁忌啊。」恨水脸色一变，于慕天已经走了出去。
　　侍女用极快的速度替恨水梳妆打扮，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恨水没有丝毫的觉察。恍惚着被人簇拥着出了帐篷，初夏的阳光下，恨水突然发现自己的身边站满了人。于族的族人们老幼相携，睁着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望着自家族长带回来的这位美丽女子。静悄悄的没有说话的声音，恨水只能听见有人轻轻惊讶的声音。族人们密密的把帐篷围了个水泄不通，却自觉的留出一条道路供恨水通行，道路的尽头是盛装的于慕天。
　　只片刻不见，于慕天就又变了模样，藏蓝色宽袖长袍，头顶是用一整只狐狸做成的头饰，狐头上翘，狐尾兀自摇摆不已，仿佛是活的一般。那份巍然屹立于天地之间的王者之气，让恨水有片刻的恍惚，在众人的簇拥下，自己迎上去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呢？
　　在仅有五步之遥的地方，恨水停了下来，茫然的眼神注视着于慕天，在金鹏王朝已经很多年没有公主出嫁了，在宫中浩瀚的书卷中恨水仍然找到了那星星点点的记录。王室嫁女儿的时候，公主便会这样身着盛装，一步步走向祭奠先祖的天台，走到那个她将一生追随的男人的身边。
　　于慕天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伸手将恨水拉到了自己的身边，轻而易举的揽住她的腰。恨水一声轻呼，却被于慕天冷冷的轻斥道：「这样的时刻，请不要失礼！」
　　恨水气的几乎想挥舞拳头了。于慕天却不理会恨水难看的脸色，搀扶着她转身走向族内唯一的一处高地，在高地的顶部架起了一口巨鼎，看造型却不像是中原之物，仿若少女撑起的一朵硕大的花朵。旁边有人递过一只火把，慕天转手又递给了恨水。「点燃她吧，我们是信奉女神的，你会带给我们好运的。」
　　慕天轻轻的笑起来，恨水觉得那几乎称的上是宠爱的笑意了。举起火把，这才注意到高地下这片一眼看不到边的庞大部落，延伸到草原尽头的帐篷，黑压压的人群。恨水觉得有些紧张，望了一眼身旁的于慕天，他仍然笑着，冲自己的点了点头。恨水踮起脚尖，火把丢了进去，只一下，噗的一声轻响，橘红色的火苗便窜了上来。映红了恨水带着几分兴奋的脸庞。
　　高地下的人群欢呼起来，用一种恨水不熟悉的语言，声嚣沸天。
　　慕天凑近她，「这火会燃到节日结束。他们现在喊的是女神万岁！」
　　恨水有些惊惶，「我又不是什么女神。」
　　「你若是我的妻子，那便是了。」慕天眨眨眼睛，看恨水一脸的茫然，忍不住大笑起来。伸手拉住恨水，「水儿，我们走！让你见识一下我们于族男儿的厉害。」
　　说完，于慕天又用于族的语言向众人喊了句什么。音量不大，却使每个人听的清清楚楚，众人片刻的安静，眨眼间又沸腾起来，人们四散开去，战马开始嘶鸣。
　　于慕天的那匹白马也被牵了过来，同时还有一匹周身纯黑的马，站在那匹白马边也丝毫不显得逊色。慕天怕了拍白马，又看了一眼恨水，「怎么样？白龙马你可以骑么？」
　　恨水骄傲的抬起下巴，大步走过来拍了拍白马的脖颈，然后利落的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自有一股优雅风流的神态。
　　「你骑的那匹叫什么？」恨水眼巴巴的看着慕天身边的黑马，那也绝对是匹好马，只是没想到于慕天拥有这样多的好马。
　　「这是我的宝贝黑夜鸟，我从来不舍得骑他上战场。」慕天摸了摸黑马一身光滑的皮毛，一脸的自豪。黑马粗重的喘着气，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着急了么？会让你跑的。」慕天笑着跃上马背，从侍从手里接过一把弓箭，又拿了一把递给恨水。「拿着。」
　　恨水熟练的挎上弓背上箭囊。「打猎？」
　　「恨水，我们是世代生活在疆西草原上的民族。我们的节日自然要从狩猎开始。怕了么？猎到最多野兽的是族里的英雄，你若想拿到这一称号，我可以帮你。」慕天故意挑衅，一张脸嘻笑着凑到恨水的身边。
　　「做梦！」一鞭子擦着慕天的脸抽下去，白马长嘶一声冲了下去。
　　慕天放声大笑，一夹马肚也冲了下去，大营的木栅栏已经大开，恨水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慕天的黑夜鸟速度惊人，很快的追上来。身后是数量惊人的族人，呼啸着冲进草原。
　　疆西原本平静的草原上顿时万马奔腾，喧闹起来。

　　上箭，拉弓。灰色的野兔尚不知道大难临头，仍旧以为自己能逃得过这一劫，在草原上拼命逃窜。恨水夹紧□□的白马，绷直身子，稳稳的一箭，野兔应声倒地。白马风驰电掣冲到近前，恨水握紧缰绳身子侧俯，用弓箭轻巧的一挑，野兔就落到了自己的怀里。
　　跟在后面的慕天忍不住叫了一声好，紧追两步赶到恨水的跟前。恨水把野兔丢给他，慕天的马鞍下已经挂了不少的战利品，几乎都是恨水的杰作。
　　「你确定还不动手？再迟我发誓你永远不会有追上我的机会了。」恨水笑道，丝毫不掩饰脸上的骄傲。
　　慕天装出一脸崇拜的表情，「是是是，不过狩猎是要持续一整天的，数量并不一定是关键。」
　　恨水挑起眼角，「草原上有更值得打的野兽么？如果你能把那天的狼群算做你的成绩的话你还有获胜的可能。」顿了一下，恨水戏谑的一笑，「难不成你想屠龙？」
　　「屠凤到是有可能，我最英名伟大的金鹏公主。」
　　恨水一下子变了脸，「我不是金鹏公主。」
　　「你是我的水儿。」慕天一贯的笑容，掩饰了太多的情绪，让恨水觉得碍眼极了。
　　「我是金鹏王朝的信王苏恨水。于族的族长于慕天，我是否可以知道你这次请我来到底有什么目的？我们金鹏王朝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安定于疆西草原不跨进中原一步！」恨水正了神色，那个信王恨水瞬间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于慕天只能苦笑了，「我们还有好几天的时间，你不能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么？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你是谁？」
　　「于族的族长就可以这样带回来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他们以为自己的族长喜欢上了一个金鹏王朝的姑娘而已。」慕天看进恨水的眼里，将里面的防备一点点的融化掉。「恨水，你确定你喜欢当什么信王？」
　　她生长于王室，却并不是一个执着于权利的人。她渴望的是嫁给一个平凡的男人，一切的世俗喧嚣都和她无关。她就是想当一个毫无建树的庸俗女子又如何？她从记事开始，就知道金鹏王朝只有自己这一名子嗣，父王因为母亲的死而经常性的神志不清。除了忠心耿耿的宰相，所有的事情都等待她来长大承担。这几年来，她应付着繁冗的政务，数度出征。勤勉到让臣民都为父王不册立她为太子而忿忿不平。可谁知道，最不愿意坐上太子之位的人就是她自己。宰相已经不止一次说这件事情了，但她仍然心怀幻想，这次如果可以顺利的从疆西回去，她大概就要提前登上那宽敞的御座，当上两不依靠的孤家寡人了吧。
　　「我……没有选择的……」不知道为什么，恨水很想把自己的心事说给眼前的这个男人来听，并不是示弱，只是，也许她真的可以在这片草原上少许的放纵自己。「我又能怎么办呢？即使我知道自己心肠太软，做事优柔寡断，完全不足以承担起一个国家的重担，我又可以托付给谁呢？」
　　恨水苦笑起来，眼里的绝望几乎把慕天淹没其中，胸口剧烈的疼痛起来，心疼她的故作坚强，在她一步步成长起来的过程中，没有任何的人可以给她些许的慰藉和帮助。
　　「恨水……」慕天轻了下自己的喉咙，突然岔开话题，「天色已经晚了，我知道的树林里有地方可以休息，我们晚上在那里过夜好么？」
　　恨水猛的回过神来，笑道，「只要这次能安全一些就好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何妨呢？
　　「跟我来吧。」慕天拍了拍恨水的肩膀，朋友间鼓励的方式让恨水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腰板，「那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穿越一片并不茂密的树林，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慕天终于停了下来。
　　恨水一边应付着令人头痛的枝杈，一边问道，「我们一路都可以看到很多族人，进了这片树林这么久怎么都看不到人呢？」
　　「因为这里是禁地。」
　　「禁地？」恨水这才抬起头。
　　前方树林的掩映之下，一片断壁残垣赫然矗立在那里。朱红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藤，岩石上因为大火而留下的焦黑痕迹依然清晰可见。尽管如此，这并不能隐藏它曾经拥有的壮阔和辉煌。
　　恨水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里是……」
　　「于族以前的王城。很漂亮是不是？」慕天笑出了声，却让恨水觉得有些阴翳，天色渐渐的暗下去，树林里有不知名的鸟儿聒噪的叫起来。
　　慕天没再说话，催马走了进去。穿越了大片的废墟，中间残留的部分似乎只是当中央皇宫的一角。从残留的花纹和结构来看，到有几分像自家后宫的模样。
　　踏过一片片的焦土，恨水的心也一点点的冷起来。她知道于族当年是被迫迁出疆西草原的，而原因追根到底仍是和她有关。她在很久之后才明了宰相那句「不得再入中原一步」对于于族来说究竟意味了什么，也终于理解「要为自己做出的每件事情负责」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重建王城？」恨水终于说出自己心底的疑问。那么多的族民以帐篷为家，完全没有一个大族的样子。
　　「大仇未报，家园也还没有完整，我们有什么脸面回到这里？」
　　恨水胸口一滞，却是再也接不下去。她都快忘了，他们有仇，那他对自己说的算是什么？镜花水月空中楼阁，虽然恨水没认为自己会当真，但是……
　　辗转来到一座废弃的院落，空地中间的一株粗壮的合欢树几乎遮住了整片天空，正值初夏，虽看不见满树粉色的轻盈花朵，那股清香却在空气里飘散开去。慕天下马拍拍马的屁股让它自己找吃的去了。恨水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这黑漆漆的地方，说不害怕一定是假的。当年这里似乎是后宫的一个小院落，且很幸运的躲过了那场灭顶的大火。慕天推开其中的一间房门，摸出火折子点燃了灯。恨水很惊讶的发现这里陈设一应俱全，整洁如新。
　　恨水还不及开口相问，慕天就已经一边收拾一边解释，「这是我当年的房间，我经常会来这里，所以经常派人来这里打扫。」
　　「坐啊，站着干嘛？」慕天看见恨水站在屋子中央有些手足无措，忍不住笑起来，「你在害怕？」
　　「没有！」恨水涨红了一张脸，却知道这在慕天眼里一定又是欲盖弥彰的表示。
　　「这世上没有鬼，是你自己的心理有鬼。」慕天神色一转，突然又冷笑，「放心，这里的冤魂不认识你的。」
　　恨水赌气的往床上一坐，她不知道于慕天带她到这片废墟到底要干什么，这场悲剧明明不是她单方面的责任。恨水很想反驳几句，抬眼却看见于慕天盯着墙上的一把宝剑出神。仓啷一声，宝剑出鞘，一道银光映亮了恨水惨白的脸。身子下意识的颤了一下。于慕天看着手中的宝剑出神，半天没有声响却让恨水一阵阵的心惊肉跳。恨水刚想试着叫他，却又见于慕天将宝剑横于胸前，「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和我一起去京都接受册封的那名长者？那是我们的博格长老。」
　　恨水点了点头，她记得那名老人，还曾经万分的羡慕于慕天能被那样的疼爱。
　　「这是他留下来的宝剑。他死在了西迁的路上，只把这把宝剑留给我，把整个于族的命运交给我。」于慕天满脸的哀凄之色，嘴角轻扯，那抹笑容都是那样的悲伤。
　　恨水丝毫不怀疑此时的于慕天会把这把宝剑刺进自己的身体，以祭那位长老的在天之灵。
　　于慕天似乎是觉察了恨水的不安，却又故意将宝剑朝恨水的颈项刺去，只差一毫，堪堪停住，「你觉得我会不会杀了你。」
　　恨水一眨不眨看向于慕天，「如果你觉得这可以报你们的灭族之仇，如果你觉得这样值得，如果这就是你邀请我来的目的的话。」
　　于慕天突然又撤了宝剑仰天大笑，「苏恨水，你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
　　恨水咬着牙，恨恨道，「可惜，你不是我喜欢的男人。」
　　于慕天也不恼怒，将宝剑重新挂在墙上。「天色已晚，你早点休息吧。我们明天还有事情。」
　　「于慕天！」恨水喊住他，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自从进了这片废墟于慕天就变得有些怪怪的，可是恨水又说不清这到底是什么。如果说在此之前于慕天对自己的好超出恨水自己想象的话，那么现在的于慕天就应该是那个真实的于慕天吧。因为……应该是有恨有怨的……
　　于慕天并不知道聪慧的恨水已有了这么多的觉察，只当是她仍是害怕草原里的黑夜，回头微微一笑，「放心，我就在你门外。」
　　恨水一愣，于慕天已经推门出去。一股暖流从胸前直涌上鼻端，恨水笑着摇头，她不懂这个男人了，真的不懂了。

　　夜，深沉。
　　恨水做梦了，梦到了自己的小时候。偌大的皇宫却从来没有过知心的玩伴，母亲去世之后父皇也变得疯疯癫癫的。她还记得那日看着御医和侍卫抬走发疯的父皇，自己一个人缩在床头哭了整整一宿。金鹏王朝的后宫一年四季都冷得可怕。
　　「喂，不要哭了。你不是公主么？」恨水抬起哭肿的双眼，就看见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站在自己的面前。
　　「你是谁？」恨水一手抄起枕下的宝剑。
　　「我叫于慕天。」男孩儿笑得灿烂，伸出手递给恨水，「我带你走吧。」
　　恨水迟疑着。要走……那父皇怎么办？宰相说，这个国家不可一日无君，父皇已经不能处理政务，宰相也已经老了，她必须快点长大。宰相说，这是身为皇家儿女的责任。
　　「我不能走。」
　　「为什么？」于慕天有点急了，「你不是不喜欢这里么？不然你为什么要哭？」
　　恨水咬着下唇，豆大的眼泪顺着白玉似的脸庞滑落，每一滴都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脑子里已经叫嚣着要跟他走了，身子却一下都动不了。
　　慕天急了，伸手就去拉恨水的胳膊，「走走，我带你走！」
　　「你不要碰我！」恨水尖叫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觉得天旋地转，然后一片血红突然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好大的风……恨水想伸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抬手却发现自己扔握着宝剑，剑身鲜血淋漓，未干的鲜血仍顺着一滴滴滑落在干燥的沙地上，转瞬消失不见。恨水吓得立刻松开了宝剑。
　　那个男孩呢？于慕天呢？「于慕天？于慕天！」恨水大声的喊叫起来，风卷起的黄沙一片片看不着边际，就算拼尽全力喊出的声音也很快被风吹散。
　　「我在这里。」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恨水急急的转过身去，果然看见于慕天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忙不迭的跑了过去。「你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找你。」
　　于慕天低着头，恨水看不清他脸。但是他的声音暗暗的，嘶哑得不成样子。「恨水，我的族人死了……都死了……」
　　恨水像被雷击中一样，瞪大了眼睛看向慕天。她开始害怕，虽然她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慕天……」
　　恨水向前走去，她想和慕天靠得更近一些，她想，自己至少应该安慰一下这个男孩。可是，她突然发现自己无法迈开脚步，脚下的土地是红色的，因为它被鲜血淋透了。满地的尸体一个挨着一个铺满了整片土地，恨水根本无法走出一步。
　　「他们都是你杀死的，恨水。」于慕天突然冷冷的说，话语里的仇恨清晰到不容辩驳。「你杀死了我的族人，你看，他们的血把整个大漠都染红了。」
　　「没有……我没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恨水慌了，胸口痛得无以附加。她知道这都是她的错，可是她当时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啊，她只是要于慕天不要再来中原而已，她没有想赶尽杀绝。
　　「我也被你杀死了呀，恨水。」于慕天终于抬起的脸上满是鲜血。笑容狰狞的让人不寒而栗。
　　「不要！！！！！」

　　恨水直直的从床上坐起来，大口的喘着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还没有完全从梦境里醒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恨水掀开被子赤着脚就冲了出去。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迎面而来的熟悉气息，恨水毫不犹豫的扑了上去，压抑已久的眼泪倾泻而出，撕心裂肺的哭声竟是那样的绝望。
　　于慕天原本僵硬的身体慢慢的柔软起来，听到恨水的尖叫他立刻就过来了。却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恨水，是什么样的梦境能让这个坚强的公主终于崩溃？！
　　轻轻的拍着恨水的后背，她的身体好冷，像是一块冰。从来没有靠得如此近，幻想许久的场景终于成为现实的时候，连于慕天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是在做梦。
　　「我没有想要你死的……我不知道……不知道会那样……」支离破碎的语言诉说着被恨水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和自责。
　　慕天苦笑，「我知道，我知道的。」他知道的，那时的他们都还是个孩子，全然不知自己一时的冲动会带来怎样的后果，而如今他们在承担起自己责任的同时不得不付出最最沉重的代价。如果，当日的自己知道日后会有这样的结果，他定不会去寻找那个让他一见倾心的信王恨水。可是天命注定，他一介凡尘俗子除了面对现实面对将来还有什么办法呢？

　　许久，恨水才止住了哭泣。知道恨水会尴尬却依然不想松手，于慕天取了件大麾将她整个包裹了起来，「去外面坐坐吧。」不待恨水反驳轻易的将她抱到屋外。
　　东方微红，一轮圆月即将沉入西山，暗蓝的天空偶有鹰鹫飞过，尖利的叫声划破了黎明前最后的沉静。
　　院中的那棵合欢树枝繁叶茂，主干粗壮。慕天抱着恨水来到树下，向上望了望。恨水只觉得身子一轻，再睁眼人已经到了树上，忙又逃避似的闭上了眼睛。
　　「我又没有取笑你，你闭上眼睛做什么？」慕天看着恨水一脸的羞愧，即使光线不明依然可以料想此刻她的脸定如红透的虾米。
　　恨水把脸别到一边，「我为我刚才失礼的行为道歉。」停了片刻又道，「谢谢你。」
　　于慕天忍不住笑起来，「不知道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样的噩梦会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其实已经能猜出一个七七八八，不过是想让恨水坦诚一点。
　　恨水猛然转身，一脸的恼怒在看见于慕天那张笑脸之后转瞬变成愤懑，「要不是你带我来这种鬼地方！」
　　于慕天脸色一变，「这里以前是我们于族的王城，将来也会是我们于族的王城。不是什么鬼地方。」
　　恨水冷冷一笑，只觉得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已被于慕天看到，又被他的笑容和言语逼得有点恼羞成怒。「那敢问于慕天大族长带我来此究竟所谓何事？！如果你想用你先人的冤魂逼迫我，那么你做到了。」不知道因为是冷还是气愤，恨水的身子颤抖的厉害，「可是于慕天你不要忘记了，就算我承认宰相大人当年对于族的惩罚过于严厉，毕竟先错在你！身为族长，你就应该承担起你的责任。你要为你的族人报仇无可厚非，可是，我也有责任保护我的臣民！」
　　于慕天看向恨水，目光温柔，伸出手来却被恨水躲了开去，不死心，终是将她拥进自己的怀里。
　　「你的身子好冰。」将头靠在恨水的肩头，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不知道是恨水的还只是这树上的合欢花。
　　恨水只觉得靠进了一具过于温暖的怀抱，连对方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温热的呼吸就在自己的耳畔，明知过于亲密却不忍推开。「于慕天，你拥抱的是你的敌人。」
　　「恨水，我的族人是人，你的臣民也是人。我不想再建造一座这样的废墟。」低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恨水一震。
　　「那时候我们太小，无力决定自己的命运，到现在只能被动的承担后果。可是现在，我们已经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了。」于慕天把手收得更紧了一些。
　　「你不要入侵中原，那里不是你们得家。」
　　「我从来没有入侵中原的意思，我想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土地。只是……我还要你！」
　　恨水猛的回头，却正瞧进于慕天一瞬不变盯着自己的眼睛里，坚定的，决不容许半点的悔改，让恨水看得心惊。「你不喜欢那样的生活，从小我们就都知道。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我会回来接你出去的。恨水，整个金鹏王朝我只要你。」再次重复，就像重复自己的誓言。于慕天看着恨水目瞪口呆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吻了上去。
　　天快要亮了，巨大的合欢树整个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辉里。翠绿的叶尖光芒闪烁，粉色的花朵在晨风中轻轻荡漾。
　　于慕天松开恨水，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伸出手臂。「恨水，我让你看草原上最美的景色！」
　　恨水回头，被耀眼的眼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可她还是看见了，日出的东方，一片城池即将在那里崛起。晨辉下苍茫的草原，和阳光交相辉映的耀眼宫殿，果然是草原上最美的景色。恨水在那一个瞬间又有了想哭的冲动。
　　「于慕天，你会成为这片草原上最伟大的统治者。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