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无香花自开

6、第 6 章

　　第六章
　　疆西草原最美丽的季节是夏，最美丽的时辰是清晨。太阳初升的时候，一白一黑两匹矫健的马儿踏过晨露一路向着东方奔去。仔细看去，马背上同样英姿飒爽的两人却是一男一女，那男子器宇轩昂，淡定的笑容看向身旁的女子，满眼的欣赏。而那女子亦没有女儿家骑马的娇弱的姿态，大红的袍袖迎风展开，在这片滴翠流碧的大草原上如同一团烈火，轰轰烈烈的燃烧过去。
　　「我以为你们真的没有修复王城。」疑似草原尽头的宫殿已经近在眼前，仅那高高的城墙就让恨水忍不住感叹。
　　于慕天策马于她并行，看见恨水一脸的赞叹忍不住笑起来，「我没有骗你，我们还没有资格回到这里，可是我们要让亲人的灵魂在故乡安息。」
　　恨水不解其意，而于慕天似乎也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王城在望却似有些着急，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恨水紧随其后，直到王城脚下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判断失误。
　　这座屹立于草原上的建筑并不能称作是城池，充其量只是一座宫室。守卫的士兵很少，看到于慕天带着恨水扬鞭而来都露出万分惊讶的神色，慌忙的打开大门让两人骑马驶入。没有连绵的建筑群，只有一幢巍峨的宫殿屹立在中央，殿前铺满青石的空地足能容纳万人，看其周围的拜访的铜鼎和四角高台，于其说是殿前的广场不如说是一个校军场更为合适。
　　于慕天勒住马，满意得看到恨水因为惊讶而睁大的眼睛。这是幢完美的宫殿，飞扬起的龙头虽是关内民族的传统装饰，流云般的造型尖锐的棱角却是于族独有的。其间雕龙画凤不仅吸收了它族的风格又绝不缺乏他们的特色，殿下随处可见的女神造型更是于族一贯的风格。
　　「你们于族什么时候也学会大兴土木了？」恨水看向于慕天，心下的赞叹却比不上对其奢华的感慨。
　　于慕天苦笑着摸摸鼻头，原本以为可以得到两句赞扬，却没想到这个女人说起话来当真是不顾及任何人的脸面。虽然建造之初他就因为过于劳民伤财而阻止过，不过鉴于它的意义，他也没办法和全族的长老对着干。
　　「谁让你看这宫殿了。」于慕天翻身下马，顺势张开双臂要接恨水下马，却不想又遭了一个大白眼。恨水袍袖一甩，男性下马的动作让她做出来丝毫不显突兀，反而有一种别样的英气，让人看得眼前一亮。
　　「请吧。」于慕天只好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这位公主还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广场上并不空旷，三三两两的人群忙碌着，似乎是在为什么做最后的准备工作。然而勤劳的族人看到自己的族长带着一名异族女子坦坦然步上雕龙的御道，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瞪口呆得盯着二人。
　　恨水却似毫不在意这样的目光，出身皇室的她早已习惯了众人看到她时各式各样的复杂眼神，她从来不缺的就是那种总让她时刻提醒自己身份的注视。她目无斜视的一步步走向宫殿，看似仪态庄严，其实每一步都走得万分辛苦。越是临近越宫殿那种肃穆庄严的感觉就越是浓重。何况还有身后那人的目光，不是审视不是猜疑倒似一抹悠闲的欣赏，和这宫殿完全不搭调的感觉只让人觉得如芒在背，恨不能转身就走。可她苏恨水却又是万万不肯低头的女人。
　　「怎么不走了？」于慕天看着恨水终是在紧闭的殿门前止住脚步，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是你们于族的殿堂，我总是知道礼数的。」恨水皱眉，这个于慕天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这宫殿阴气这么重，却让自己一路走在前面。
　　「哦，是我差点忘了。」于慕天轻轻的将殿门推开，光线骤暗看不真切。
　　恨水还在迟疑，只觉得于慕天在身后推了自己一把，脚下一个踉跄人已进入殿内。文石铺地，青玉为柱，而让恨水不敢直视的是殿上的烛光闪烁，万年灯青烟袅袅，一座端庄秀丽的女神像下一排排的牌位拜访得整整齐齐。
　　恨水大惊转身就走，于慕天微笑着站在殿门前。「既然进来了，就见见我的家人吧。」
　　恨水气结，「于慕天，这是你们于族的祭祀祖宗的庙堂，你让我一个外人进来干什么？！」私闯太庙放在哪里都是死罪，这个依旧笑得没心没肺的男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谁说你是外人啊。」于慕天突然变得气势十足，一把牵住恨水的手把她扯到神像前，双膝一屈就跪了下去。
　　恨水还在拼命挣扎，她上跪天下跪地，再跪祖宗父母，这是什么东西她凭什么要跪？！
　　「恨水……」于慕天抬眼看她，目光里七分指责却也有三分期待。恨水只觉得心底一软，已是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
　　「珀多玛女神保佑，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于慕天前来拜祭。」于慕天一叩在地，恨水也只好叩首拜下去。她总也算于族几欲灭族的元凶之一，看着这林立的牌位仍是觉得心慌意乱，深深的拜下久久都不敢抬起头来。
　　却听见身边的于慕天又对着自家的祖宗念叨起来。「我身旁的人是金鹏王朝的公主恨水，也是慕天倾心一世，希望能共度一生的伴侣，还请……」
　　「于慕天，你疯啦！」恨水几乎尖叫起来，不可置信的瞪着于慕天。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这种地方是可以乱说话的么？！
　　于慕天只是冲着恨水微微一笑，自信满满，仿佛天地间所有的腥风血雨飘摇动荡他都可以只手遮天，让人死心塌地的相信了去。「还请保佑我能如愿娶到苏恨水，让恨水一生幸福。」
　　恨水身子猛地一颤，目瞪口呆的看着于慕天，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样的于慕天有些傻气，却也是非同寻常的真诚，「你确定这件事你求祖先保佑就可以了么？」恨水好气又好笑，却也有些感动。她相信这个世上没有多少男子可以在自己心爱的女子面前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我会给你幸福。」
　　这是怎样的人世啊，世世代代女子除了作为男人的附庸毫无用处，而她苏恨水虽贵为信王，也不过是父皇无子情况下不得已的唯一选择。就算她功绩显赫也必须用一身男装证明这是顺应天意，是上天赐予金鹏王朝的一位好皇子，是正统的继承人，是黎民百姓的唯一支柱。而那个小小的苏恨水，真正的苏恨水隐于深宫无人知晓，此生都没有机会与世人相见。然而即使这样，她依旧有了一位如此珍视她的人。即便是于族世代信奉女神，对女性比较推崇……她苏恨水何其有幸，竟能让那天神般的一方霸主忘却仇恨只为红颜？！
　　只是……
　　恨水费了好大的气力才让自己张开了口，「于慕天……金鹏王朝只有信王恨水一名皇子。」
　　于慕天脸色微变，恨水已然起身转身向外，殿门拉开人却愣在那里。慕天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草原上烟尘滚滚似有千军万马席卷而来，「那是族人狩猎归来了。」恨水的肩头稍稍一松，于慕天便伸手将她冰冷的手握了，「女神和祖先都会保佑我们的，相信我。」
　　恨水回头，看着依旧是那么从容淡定于慕天，一时间竟是百感交集不由得红了眼眶。
　　几声炮鸣，紧接着战鼓擂起。原本空荡的广场转瞬间人山人海，旌旗飘扬。呼喊的声音一波波的从草原上传来，仿若整个民族沸腾起来了。

　　这位于于族旧城正东方的宫室，本就是于族祭祀神佛祖先的太庙，殿前的广场亦是出征前的校兵场。适逢于族最重要的珀多玛节，这里自然成了举行庆典的场所。
　　日已升到中天，广场上的人群越来越多，看似杂乱无章，却又似以不同的旗帜为单位分队而立。正中的场地被空了出来，一十一名头戴黑色皮帽的族人坐于马上围成一个半圆，不断的有人卸下自己的猎物扔于场中，然后站回各自的对内。每当一名猎手骄傲的把满载的猎物卸下，都会引起众人的惊叹，唯有那十一名戴黑皮帽的人纹丝不动，盯着地上的猎物似在暗自清算。
　　恨水正在好奇，于慕天已经开口解释，「马上戴黑皮帽的人是我们的长老，今天博岚不在，其实应该是十二名长老的。分别代表着于族的一个分支，于族的族长是由各分支推举出来的。」
　　身后一阵响动，恨水回头望去，是有人将七扇大小殿门全部打开。吱呀呀门轴作响，殿下的族人也因此静了下来。那十一名戴黑皮帽的族人同时下马，动作整齐划一，左六右五走上殿前的台阶，分列两侧。
　　于慕天走下御道，径自看向地上的一堆堆高高摞起的猎物，而一旁的猎人眼里早已露出了无比期待的神情。
　　「恨水，你觉得谁猎的猎物最好？」
　　恨水冷不妨被问道，吓了一跳。虽然她也打猎，但是见到这么多的猎物堆在一起难免感觉有点别扭。这些被射杀的猎物里以野兔狐狸等身形较小的动物为主，但也不乏野羊，豺狼这种极难猎捕的动物。恨水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却也看不出这些猎物有什么优劣之分。「是要看谁猎到的最多么？」
　　「当然不是。最好的猎物是要祭祀先祖的，而判断是否是最好的猎物就要看猎人的水平了。」于慕天大笑，伸手一左一右抓起两只野兔。「你看这两只兔子，能看出来它们是怎么死的么？」
　　恨水定神细瞧，这两只野兔都是被一箭射死的，只是伤口在不同的地方，一个在背上，另一个则是在颈项。恨水突然了悟，再次看向那一堆堆的猎物，如果从箭法上判断……确是有一人每一箭都正中猎物的颈项，一箭毙命，这种手法到是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恨水抬起头，果然看见于慕天也望向了自己看的这堆猎物。而正对着猎物的这个猎手已经是喜形于色，他身后的族人也跟着雀跃不已。
　　于慕天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好像还少一个人的猎物吧。」
　　众人皆是一愣，互相看了看却又见于慕天一脸称得上是不怀好意的笑容，「恨水，你的呢？」
　　不仅是恨水，周围的族人也都愣住了。就算于慕天已经如此公开的表明自己和恨水的关系非凡，恨水也仍是一个外族人。一时间众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虽然历来的规矩上都没有不允许一个外族人的猎物充当祭品，但是……
　　恨水轻轻抓住于慕天的袖摆，「你不要再乱来了。」一张涨得彤红的脸，到是难得的小女儿的娇态。
　　于慕天恍若未闻，解释道，「恨水的这份猎物算是我的。」
　　众人一惊，却又心知肚明的笑起来，尽是宽容。恨水隐约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只觉得一双双目光全盯在自己的身上，随时善意的笑脸，却格外的让人又羞又恼，当着众人的面却又不敢对于慕天怎么样，只能恨恨的瞪着，心里把这个没脸没皮自以为是的家伙骂了个半死。
　　只一会儿，就有人搬来了恨水猎到的猎物，哗啦啦也摆出了一个小堆的模样。众人一阵惊叹，而那十一名长老更是瞪大了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转瞬看恨水的眼神又不一样了。
　　恨水被瞧得一阵阵紧张，她从小到她经历过无数的险恶场面，从来没有胆怯和畏惧，偏偏只有此刻，忐忑不安得不能自己。「我又怎么了么？」恨水小声的问慕天，就怕自己因为不懂规矩做了什么不当的举动。
　　「我要说，最好的祭品是苏恨水的猎物应该没有人反对吧。」于慕天一手拉住恨水的手，一边高声宣布。
　　恨水大吃一惊，急切的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却被慕天更紧的握在手里。殿下众人一阵寂静，突然爆发般的欢呼起来。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的掠过整片人群，欢呼声响遍了整个草原，其中的一只更是兴奋异常，一眼就能让人看出这是属于于慕天的分支。
　　「我不同意！」一个浑厚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喧闹，恨水未参加前倍受瞩目的那个猎手一张脸涨得血红，粗声粗气地站了出来。一身猎手的装扮，身后的一张弓轻轻的颤抖着，轻易得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人群渐渐的平息下来，恨水暗叫不妙，她就知道会有人不乐意，何况明明是于慕天在徇私，论水平，恨水并不敢保证自己就能高过这个人多少。
　　「哦？」于慕天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胆怯多过愤怒的年轻人。他有这么可怕么，会让自己的族人这么怕自己？「你叫什么？」
　　「我……我叫米……米达。」年轻的猎手一手心的汗水。这是他第一次参加狩猎活动，而在此之前他已经练了多年。他们年轻的族长是所有族人心目中的英雄，他也不例外，他拼命练习就是为了让族长可以记得自己。这个女人看起来就文文弱弱的样子，这些猎物怎么可能都是她猎到的？何况，他也研究过族长的箭法，一箭命中猎物的后颈，这一直是他的绝技。
　　「米达，你的箭法很好，不过……」于慕天从他和恨水的猎物中各拣起两件。「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你的箭法和恨水比还要差那么一点点。」见米达露出迷惘的神情，于慕天又继续解释道。「你和恨水虽然都是一箭射中猎物的后颈，但是位置上仍有区别。米达，你射中猎物之后猎物还可以跑多远？」
　　米达愣了一下，「跑……跑不了多远……」停了一下又补充道，「骑马追一下就很容易的。」
　　于慕天微笑，「你的猎物还可以跑，而恨水的箭一旦射中，猎物必定立时动弹不得。」于慕天指着恨水猎物上的箭，「仔细看，她的箭比你靠前了一分，就是这一分钉死了猎物。」
　　众人发出一片赞叹的声音。恨水又往慕天的身后多移了两步，低低的骂，「又在唬人，哪有那么神奇。」箭法这种东西本来练的就是一个技巧，练多了自然好。她苏恨水手上没有一个针伤，刀剑的伤口老茧到是不少，箭法好当然不奇怪。
　　「可是……可是！」米达有些急了，一张脸红得几乎要溢出血来，「这不是族长大人您的绝技么！这个女的……这个女的……怎么可能！」
　　于慕天大笑，恨水蹭得从他身后跳出来，铁青着一张脸恶狠狠的瞪着眼前这个浑小子，什么叫她不可能？！她苏恨水最讨厌被别人看轻。
　　「你对我到是挺了解的嘛。」于慕天看着这个一脸窘迫的年轻人，仿佛也知道自己说话太过直接，被恨水瞪得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狼狈表情。
　　「因为……我一直很敬佩族长大人……那个，那个……」又局促得说不话来。
　　恨水压低了嗓音瞥了一眼于慕天，「你的倾慕者哦。」
　　「我很高兴你会吃醋。」于慕天也压低了声音。
　　「我呸。」恨水恨恨得瞪了他一眼，走到前面，脸上神情一变俨然已是皇族的风范，浅笑道，「我也觉得由我这个外族人的猎物充当祭品并不是太妥，但是这些猎物确是我亲手射杀的，我是个女子又如何呢？你怎么知道我不能有这样的箭法？」
　　米达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又不甘心这样就认输，他练了这么久了，本以为于族内除了族长大人再没有人是自己的对手，谁料到这从哪里蹦出来的女人居然也这么厉害。
　　「不如，你们就在此比试一下，好让大家心服口服。」于慕天突然开口，让恨水气得牙痒痒，刚想说原来都是你在搞把戏，却不想米达一口承诺下来，「好，我要比！」
　　人群一阵欢呼，恨水瞪着笑意盈盈的于慕天，真恨不得和他比试一番。看他事不关己的悠闲样子，就是一阵又一阵的恼怒，早就该看出这分明是于慕天唯恐天下不乱非要她出丑！
　　有人拿来恨水的弓箭，于慕天伸手接过又双手向恨水奉上，「我们于族一向都是只认实力不认人的，你也不想丢了你们金鹏王朝的脸面吧。」
　　恨水一把夺过箭，多想就此把这个于慕天射于箭下一了百了算了。恨水愤愤的转过身去，却感觉于慕天仿若很有气度地拍拍她的肩膀，低低的一句，「这也是你成为于族女神的一种实力证明啊。」恨水一呆，不及反应，于慕天就已经轻推后背将她送了出去，扬声道，「两位小心，比赛开始。」
　　不用慕天多做吩咐，殿前的人群已经分列两边，空出一条可容数马并行的大道来。尽头，两个成年男子合臂大小木牌已经架好，正中间是一个醒目的红点。看似不小，却要知道从台阶到标靶处足有数十丈的距离。
　　于慕天看着标靶点了点头，脚尖在台阶的第一级上划了一下，「因陋就简，我们就不比马上的功夫了。从这里开始，射中一箭就往上走一级台阶，率先走上大殿的人获胜。好，开始！」
　　一声令下，就听嗖的一声，米达的箭如风般急射而出，远处的人群爆发出令人振奋的欢呼声，显然是已中了标靶。
　　还在发呆的恨水这才惊醒过来，看了眼米达又看了看嘴角含笑的于慕天。咬紧下唇，拔箭上弦，嗖的一箭，一样正中靶心。
　　适才她是在出神，甚至是现在眼里装着标靶，心里想的却还是于慕天刚才说的那句话。于族的女神……只有于族族长的妻子才会被人们敬为女神。这个于慕天从再次碰见她的第一眼起就旁敲侧击厚颜无耻的暗示她苏恨水迟早是自己的妻子。就像谎话说多了就会变成现实，现在的苏恨水满脑子所想的就是于族族长身边的这个位置。明明清楚自己绝不可能站在那里，却又忍不住去期望。
　　箭囊里的箭一点点减少，两个人几乎用同样的速度向上前进。一步一步，让众人看傻了眼，谁又能料到一心两用的恨水此刻满脑子都是于慕天的自信的笑脸。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偏偏能笑得那么理所当然自信满满。一如十年前自己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明明受伤的是他，被驱逐的也是他，却能笑着对自己说，我会接你回来的。也许就是从那刻起，那副笑容就已经深深的刻在了自己的心里。时而狡黠时而深沉，都让自己移不开眼。
　　恨水不自觉的看了眼慕天，她已经站得很高了，只能看见于慕天宽阔的背影。她怀念他的手，拉住自己的时候总是那么得坚定有力。而如果有一天，那双手拉住的是别人，是终究有一个足以匹配他的女子站在了他的身侧，同样留下黯淡的背影给自己……
　　手一抖，远处传来惋惜的轻叹。恨水的脚步停了下来，她射偏了。而此刻的米达仍是一箭一箭缓慢却坚定的射着。长长的阶梯总共有一百零八级，恨水只觉得双臂酸软无力，这一百零八箭射完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伸出手掌的力气。忍不住苦笑起来，箭也随之放下。
　　就像早有默契一样，于慕天在此时猛得回头，锐利的眼神看得恨水浑身一抖。
　　为什么停下来？
　　我……做不到……
　　我于慕天可以做到的事情你苏恨水怎么可以做不到？！
　　……
　　恨水看向御道另一边的米达，他还在射，一箭又一箭，偶有射失就咬着牙再射一箭，不急不徐却也从一步也不停下。这个年轻人不知道花了多少的心思吃了多少的苦才练成这样的箭法。他和自己不一样，他没有那么多的负担，只需一心一意永远追随着自己的目标就足够，单纯而简单，却真挚得令人动容。
　　于慕天的眼光没有片刻离开恨水，无声的，似指责又似鼓励，直直得看进恨水的心里。
　　米达可以完全信赖于他们的族长，为什么你不可以？这是我于慕天的草原，苏恨水，你现在是站在这片草原上。相信我，请你……相信我。
　　恨水别开眼，双臂一伸再次拉开弓。她不是相信于慕天，而是相信自己。于慕天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于慕天给她的是信心，她所付出的是自己的努力。有什么样的感情在这里不敢坦露，这里不是金鹏王朝的阴暗宫室，是明亮的疆西草原！她不是金鹏王朝的信王恨水，她是第一次走出家门的苏恨水。
　　一箭，带着千钧之力，急若流星快似闪电。当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恨水的第二箭已经射出，一箭快似一箭。人们只能看到一袭红袍下的恨水一步接一步的迈上最高处，几乎和那耀眼的阳光融为一体。
　　于慕天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他就知道，他的恨水不会让他失望。他等了这么久，想了这么久，他有足够的时间去考虑，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人能比苏恨水更适合自己。阳光般耀眼的苏恨水，在当年见面的第一眼就吸住了自己的眼睛，也不会再有什么人能让自己在见到的第一眼——一见倾心。那时，是自己在哭吧。不哭的是恨水，哭的是他。他在那刻就发誓总有一天会给这个没有眼泪的女孩儿幸福。
　　最后一箭，阳光下的整篇广场静得听不见任何声响。于族的百姓抬起头，只能看见殿前的阳光下一位身着红袍的女神挽弓射箭，挺拔的身姿，稳健的步伐，那被阳光遮住的眉眼也一定是坚毅的。望向标靶的眼神是那么的耀眼，瞬间令阳光也失了光泽，那么轻轻的一声响，弓弦颤动的声音，殿下的族人几乎同时认定他们看到了恨水嘴角的笑容，自信而欢乐的笑容。
　　欢呼声从远处潮水般的传过来，点亮了每个人的眼。殿上的这个人是他们的女神，不会错的，一定是他们于族的女神。
　　米达第一个走了过来，年轻的脸上满是崇敬，「大人，我输的心服口服。」
　　于慕天抢前一步拉住了恨水的手，想表扬两句却又觉得此刻并不需要什么语言。于是笑容毫不吝啬的露出来。恨水也笑，望着慕天，想忍耐，笑意却终是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彼此的视线里只有对方的身形，天地再大也容不下别人的影子。
　　米达知趣的退到一边，殿下欢呼的声浪一波一波在草原上荡漾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