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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暗香何所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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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医院守到半夜。
陈犀一醒就哭哭啼啼,叶雨初陪她身旁,她哭累了便抱雨初胳膊,复又浅浅睡着。
叶雨初更辛苦:伏靠病床边几乎动也不能动,稍稍抬臂,陈犀就醒过来,眼底满是红丝,疯癫地叫喊“鬼来了、要吃我”,哭闹逼问雨初,为什么不救她。
疯魔倒比先前还重了些。
“陈犀犯糊涂,总觉有鬼要抓她。”
她扭头看姬云都,对方倒满了杯热水,递到她空闲的左手边,也没较真,不轻不重地应了声“嗯”。
目光始终停在她被压紧的右臂,似在思索办法。
叶雨初凝视陈犀睡颜:白天梁信的计划她接受了,但还有些犹豫。
“她不愿回虎峒,好像和家里人都处不好。就算回去,至少也要先等她平静一点。”
“梁信在和覃家人交涉。”
因病房里很静,她们搭话都是压低了嗓音的,怕吵醒浅眠的陈犀。要不是不方便,叶雨初很想出去打电话问下姐姐,对覃照夫妻俩了解多少。
姬云都忽然凑近她。
她后颈被凉气儿喷上,忙往一旁让了让。
回头撞上姬云都灼灼目光,近在咫尺凝望自己,登时有几分尴尬:她凑过来,倒说不上不自在……
只是出乎意料。
刚刚差点鼻尖擦到一处,叶雨初心跳快了些,鬼使神差又看她,她却默然垂了眼,似在思索要紧之事。叶雨初越看心思越歪了初衷,早已忘记要问她干嘛突然凑过来,只觉她眉眼生得真俊雅。灯光柔柔洒下来,照得姬云都肌肤白润,竟挑不出一点瑕疵来。
如花莹润,似玉冰清,皎皎出尘。
叶雨初痴痴地想:冰花芙蓉玉剔透,也不过如此了罢?
“你用了熏香?”姬云都轻声问。
她诧异怎么突然说这个,忙诚实摇头:“没有。”
难道我身上有味儿?
她脸色突变,阴沉里带了点烦躁,忍不住刻意离姬云都远了点:“你别靠太近,我身上是有酒臭味……也不知道哪儿沾来的。”
“酒臭味?”
“很难闻。”她抽抽鼻子,嗅了嗅左手袖子,一脸无奈,“昨天夜里就有了,好不容易洗掉,从解剖室出来居然又闻见了。真不该摸那羽绒服……”她一顿。
姬云都不打算放过:“什么羽绒服?”
叶雨初讷讷。
“酒味怎会和羽绒服扯在一起?”姬云都知她听清,又不紧不慢换了个方式,重复问。
叶雨初蹙起眉尖,闷声不吭,敢情是想以沉默的方式拒绝回答。
姬云都幽幽一叹:“案子要保密,不能说倒罢了。连闲聊也要禁口么?我究竟是猛虎还是饿狼,惹你嫌。”
她口吻温柔无奈,叶雨初结舌,听得心直颤。
抬眼恰撞入姬云都温柔目光里。
“怎么会……”她心里闷得难受,先前不想依赖、专心查案的心思,突然就淡了,“就是普通的羽绒服,黑色,男士长款。”
“你知道我回家要过从文巷,昨天夜里大概十一点多,我还在摸手电,听到自行车的声音,巷子里都是酒味,那人应该醉了,不看路,一身酒气往我身上撞,但没撞到我,车子突然倒了。怪的是没看见人,只有一件羽绒服,湿透的,搭在路边。我觉得奇怪,就摸了下。到家那股酒气还一直没散,好不容易才洗掉。”
姬云都凝视犹在诉说的叶雨初,没上前轻拍她肩,也没呢喃安慰她“没事”,只是安静注视着,看她慢慢松展了肩头。
她自己尚未发觉,把积郁一天的惊惧说出来后,身体都在放松。
等再无话可讲,又觉嘴巴也有点干——她下意识舔舔唇,心思虽惴惴,但又有些期待,想听听姬云都会如何说。偏姬云都不出声,她像方才对墙嘀咕半天,话都消散在空气里。叶雨初喜欢安静,这是头一回了悟:不合时宜的安静,竟也会叫人心中不安,百爪挠腾。她兀自咕哝:“早知道当时就快点回家,不凑过去……”
姬云都截下她话头,沉声道:“你以为自己撞鬼了。”
一针见血,让她心头突突直跳。
“你说昨天深夜看到的自行车,应该就是物证室里那辆。所以白天才推来推去。
“羽绒服,是套在死者身上那件么?当时见有人骑车摔倒,上前去扶,结果发现只有件空衣服。次日中午,同一路口,场景没变,衣服里头却多了具尸体。”
她的推测都没错,叶雨初抿唇:原来她不止擅长侦查,侧写也很优秀。
姬云都放下水杯,目光严肃:“你在昨晚十一点左右,就见过案发现场。”
叶雨初没转过来:“我没——”
“但没见到死者。你比我目击现场早了十四小时,这空白的十四个小时里有八个多小时处于黑夜,凶手完全有机会再布置。”
姬云都这话说完,叶雨初一眨不眨盯住她,唇微微张开,出神。
“毕竟夜半回家路上,不会往死人和凶杀案上想,凶手应该也对‘闯入者’措手不及,只顾匆忙处理尸体,其他来不及遮掩。”
“……案发现场?”她还沉浸在之前话里,兀自喃喃重复。思考时眼神渐渐亮了起来,“确实……是个思路。”
叶雨初喃喃,“我没见尸体,不代表没有——巷子深而且黑,如果凶手布置了障眼法,也不是没法藏。可能当时凶手杀人后正要抛尸,怕被我看见,临时跳下车子、扔掉衣服躲了起来。”
姬云都眸光微沉:恐怕没这么简单。
“你说酒气跟了你一路?”
“对……很难闻。”
叶雨初没注意,姬云都问的是“是否用了熏香”。
她闻到的,其实是一股幽香。
香味虽淡,却不绝如缕。似松香燃尽欲灭,留一抹残存余温,若即若离,诱引姬云都靠近些,再靠近些,好能贪恋更多。
这般好闻……怎到她那里,就成了酒臭味?
两人各自陷入沉思里,病房复归寂静。
打破宁静气氛的是陈犀,她突然大叫一声坐了起来,双眼赤红,死死捏住叶雨初皓腕,浑身颤抖,也惊到了叶雨初:“它来了!它来了!我不要呆在这里,我不要死!”
她掀开被子,突地跳下床,拉着叶雨初就要往外跑,赤脚站在冰凉水磨石地上,也不觉冷。
披头散发的,慌乱四顾,不住扯雨初:“快走,我们快走!”
叶雨初想劝她镇定些,但陈犀看了眼半闭的门,像又被什么吓到了,也不叫着走了,回身一把抱住雨初:“它在看我!在门口笑,雨初,它冲我笑!我不要呆在这里……呜……咳咳,我不要呆这里……”
陈犀哭得难以自持,眼看又要抓挠叶雨初,姬云都直接上前箍住她:“别哭了,我们这就走。”
她好像被惊到了,瑟缩地瞄了眼姬云都,又转而茫然看向叶雨初。
“覃太太,我带你回我家。”叶雨初赶忙补充,“那里没鬼,不用怕。”
陈犀抱住叶雨初,头埋在她肩膀处,虽不再嚎啕大哭,但身体还是颤抖不断。
叶雨初怕她再生幺蛾子,忙对姬云都道:“你去办下出院手续吧,我和陈犀在车库等你。”
因陈犀抱住叶雨初一条手臂不愿松开,她们两人只能坐后面,姬云都开车,副驾空着。
已是深夜,路上行人寥寥,车开得很快。
快到从文巷口的事发地点,姬云都降速,转头望了眼叶雨初。
“覃太太,你瞧这个。”
陈犀茫茫然看她,叶雨初从座椅后背拿出一串珠子,吸引她注意力:昏黄灯光下琉璃剔透,泽彩四溢,熠熠生辉。
出乎意料,她竟一把抓了过去。
珠串握在手心,不住摩挲。甚至不再抱住叶雨初,只整个人缩在车座角落里,口中喃喃念叨。
她声音很轻,叶雨初凝神才听清:“……朱木米,朱木米。保佑阿犀。”
叶雨初目露惊诧:不过随便找个东西吸引她注意力,没想到反应这么大。
珠串是金珀夹琉璃串成,几年前姐姐叶瑾瑜突然对琥珀来了兴致,自己也收藏了一些。那年的新年礼物便是这串珠子。
叶瑾瑜总说琥珀是开了佛光的,好东西,要她带着。可这珠串做得太长,只能在手腕绕上几圈,当做手链。
叶雨初觉得手上戴饰物妨碍办事,一直也不习惯,就放在车里。
临时抱佛脚,倒起了大用。
只是“朱木米”求保佑,不知何意。
“你的琥珀手串?”姬云都从后视镜里看到两人动作,轻声问。
“嗯,没想到她挺喜欢。”
车子突然急刹,叶雨初稳住自己,抬头看见苍白大灯光柱里,照出一个黑黑的人形,影影绰绰。
黑影就站在路中央,方才拐弯时差点撞上。姬云都按响鸣笛,对方还是岿然不动。
她踩油门后退绕过去。那人与车擦过,叶雨初看他有点眼熟……白天似乎在哪儿见过。
白天覃太太和老妇争执的场景浮现脑中。
……从陈犀车里下来的男人!
夜里看不甚清他一身装扮,但深色短褂和包头还可依稀辨认。
车灯扫过巷子口,一群人绕圈站着,围着个人跪在路口磕头!瘦小的身影匍匐在地,灯光里一闪而过。
她没看清磕头人是谁,直觉很可能是覃老太。
白天老妇枯枝一样的手抓钩自己,还有她阴阳怪气的笑,不知所谓的话,统统一瞬清晰记起。
“覃家又在折腾什么。”
叶雨初心有余悸。
好在陈犀的注意力都放在手链上,没看外面诡异场景。
姬云都已经绕开他们加速行驶:“许是风俗。人是在这没的,赶来夜半送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