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云端（GL）》青琦

69、温粥话夜宵

　　回到公寓已近凌晨，叶雨初把陈犀带到客厅，见她不闹，得闲准备好新的牙具和毛巾。

　　医院呆不下去，家也不能放她一人回，陈犀少不得在她这儿小住些时日，还是得铺置好。

　　她在整理被褥，姬云都竟已系好围裙：“夜宵想吃什么？”

　　她这才想起，整整一天，这都快凌晨了，除去早上一个包子，没碰任何食物，肚子空空，饿得很。但这么晚每人都挺累，更不想下厨。

　　“不用忙，你一天也没歇，坐会儿吧。我铺好就去冲泡面。”

　　陈犀乖乖坐在沙发上，好像只要有琥珀珠子，她就能镇定很多。

　　叶雨初半跪在地，收拾了下摊在茶几上的考古报告——早晨起晚了，都没整理。

　　抖落纸张时突然一张六寸大小的薄纸划了下来。

　　弯腰捡起，发现上面有一行字：己卯年季夏月同游沧浪亭，师门影念。

　　翻过来是张老照片。

　　波光倒影，沧浪亭遥遥远立。照片里有五个人，中间站着精神矍铄程老，那时头发都还没怎么白。四个青年围着他，三男一女，照片里笑容明亮。其中两人是叶雨初爸妈，还有夏老师，独剩下一位脸不熟。

　　叶雨初怔然看着照片里，站在妈妈身边的漂亮男青年。

　　如果是师门留念，那他就是程老四个弟子里，自己一直没见过的那位了吧？

　　程暮的大儿子，爸妈和夏老师的师兄，程黎。

　　……也是程菲菲一直想找的爸爸。

　　叶雨初见了他弟弟程重，脸方方正正，五官看着挺舒服，而且大体和程暮很像，只是年轻了些，直觉就是一对父子。所以她一直以为程黎应该也长得差不多。

　　直到这刻，她才觉错得很离谱。

　　程黎的长相足以用眉目精致来形容。照片里他留了长发，扎在脑后。

　　“老照片？”身后传来姬云都的声音，叶雨初一回头：“嗯，收好就去泡……”

　　她见姬云都手里端的砂锅，说不出话来：她煲粥了？

　　叶雨初扫了眼钟，才过了不到十分钟，什么粥能这么快就炖好。

　　“少吃点泡面。还有辣条。”姬云都打开锅盖，馥郁的粥香气飘荡开来，顿时整个房间都变得温暖了，她边盛边提醒，不忘上次在超市里的事。

　　热气晕染上她眉眼，遥远又朦胧。她先盛一碗递到陈犀面前。陈犀倒挺乖巧，低头舀着慢慢喝。

　　抬眼看叶雨初还愣着，眉头动了动：“怎么又呆了。要我喂你？”

　　叶雨初惊醒，忙自己盛粥，假咳：“不是，我在想别的。”

　　羊肉熟烂，粳米糯软，咸香满溢唇齿之间，叶雨初很快喝完一碗。但还是想不通：“你怎么这么快就能炖好？”

　　姬云都反问：“好喝吗？”

　　叶雨初对羊肉粥给予真诚的肯定，她的手艺的确非常符合自己口味。

　　她满心打算再来一碗，姬云都却看了眼指向表，时针已过了十二。利落端走砂锅：“好喝也不能多喝。”

　　叶雨初手握空勺：“……”

　　美食飞走有些糟心，叶雨初身体反应比大脑还诚实得多，上前拦住，抿抿唇，一副护食模样：“我、我再吃一点。”

　　姬云都挑眉：“来不及消化。不睡觉了？”

　　叶雨初咬牙，余光瞄向茶几上刚整理好的报告，下定决心：“……晚点儿睡没关系。”

　　叶雨初尽情地挑着羊肉，放满了小半碗，开始不喝粥只吃肉。

　　吃完还在锅里拨弄，那副样子明显就是嫌肉少，还没吃满足。看得姬云都似笑非笑：“别挑了，肉粥里的肉，都是点缀，哪有那么多。”

　　叶雨初讪讪，听出她话里揶揄意味：“我今天……馋了点。你别笑。”

　　“不笑。”姬云都已经端着锅背过身，叶雨初哪知她笑了没，反正她万年不变的清淡嗓子，什么也听不出来，“爱吃肉好，有口福。”

　　叶雨初脸涨通红：以前还真没馋过。

　　陈犀在一旁打盹，叶雨初带她去浴室，她上下眼打架，快能站着入睡。

　　因手握珠串不好洗脸，叶雨初想拿过来，陈犀却忽然恶狠狠盯着她，大喊大叫，只好收手作罢，自己拧干毛巾，敷在她脸上擦擦了事。

　　“朱木米。朱木米。阿犀在这里。”

　　她又开始念叨了。

　　反正这会儿只要陈犀不发疯，魔怔且由她去罢，明天转中心医院。

　　扶她进卧室，她精神衰弱，很快睡着了，但哪怕睡着，手里还是紧紧握着琥珀珠串，松都松不开。

　　叶雨初给她掖紧被角，俯身时听到陈犀喃喃梦话：“朱木米，阿犀不跑……”

　　她附耳凑近，又只剩轻浅呼吸声。熄灯退出卧室，见姬云都站在客厅里，手里握着之前发现的老照片。

　　她目光沉凝，愈加清冽。

　　叶雨初心头某种微妙的感觉愈发强烈：此刻的姬云都甚至不像警察，更像军人。

　　只有军人才会有锐利如鹰隼目光。似古刀横于膝上，出鞘仅在分秒之间，蕴藏深沉机锋。

　　她小心低唤：“姬云都？”

　　姬云都移过视线，锋芒顿时隐去：“不早了，快去洗澡。”

　　叶雨初却好奇：“这照片你也感兴趣？”

　　“嗯。”姬云都应下，把照片放回报告上，“程黎倒是有副好皮相，但我不喜欢。”

　　她眼睛一亮：这照片上的五个人，姬云都只见过两个。妈妈站在程暮旁边，和自己就像一个模子里刻的，她能认出来不新奇。

　　可是爸爸和程黎，她怎么辨认的？

　　“你姐姐的眉眼，和你父亲生得更像。”像知道她好奇什么，姬云都轻声说。

　　叶雨初点头赞同，问：“为什么不喜欢程黎的长相？”

　　正常人看到程黎的相貌，只会想多看看养眼吧？如果是年纪小点儿的女生，估计都要犯花痴。

　　“他和我以前碰到的一个人很像。”姬云都面无表情，“用现在话来说，那人是传|销组织的头目。”

　　“传|销？把你拉进去了？”叶雨初吓一跳：她经历这么丰富？

　　“没有。”

　　叶雨初这才暗自松口气，就听她冷声道：“但还是受了骗。”

　　叶雨初还从没见过她这模样，温声宽慰：“都过去了，程黎肯定不是那人。”

　　姬云都目光晦明不定。

　　叶雨初走到她身边，端起茶几上还剩的半杯温水，双手递给她：“看淡些。没被拉去做传|销，人好好的也算万幸。权当破财消灾。”

　　姬云都阖眸喃喃：“不是被骗财，钱财估计他也不缺。”

　　她难得陷入回忆里，口吻少有的凌厉，“胆子大得很……也怪我一时大意，让他钻了空子。”

　　她声音虽低，叶雨初却听清了。这下换她淡定不能：“不是骗财……难道是骗色？”

　　别怪她思路清奇。实在是刑警做多了，想法容易往坏处走。何况相交几个月来，感觉姬云都确实不在意钱财。但这事让惦记这么久。

　　说到容貌，她是一等一的眉目姣好，想必从前也是美人胚子。叶雨初越想越忐忑，心都纠了起来：身手都是练出来的，当时她想必没现在这么干练。她到底……到底当时被怎么了？

　　姬云都抬眸凝视叶雨初，眉头忽而皱起，似在思索回味。

　　这反应落在叶雨初眼里更是无声反证。她心头一股无名火冒了出来：对着无辜的程黎，也打心眼膈应。

　　“你……”你别再想了。

　　那么痛苦就别再想。反正……都过去了。

　　“他没你说的那种心思。”

　　姬云都本想立刻否认，但这个她从前的确没关注过。于是把久远的记忆确认一遍，花了些时间。

　　看了眼犹自发怔的叶雨初，她唇边噙着一抹冷意，幽幽补充：“如果有，教我发觉，就不是打一顿这么简单。”

　　叶雨初心中焦躁莫名一扫而空，特别畅快。

　　“那就好。”叶雨初抿抿唇，发自内心地轻松，“……那就好。”

　　这副模样落在姬云都眼里，尤为微妙。

　　她意味深长地凝视叶雨初，好似要把她看透一样：“都是很久以前的事，被骗的也不是你，紧张做什么。”

　　叶雨初自己也是一愣：本是轻松笑谈的，自己怎么就突然紧张了？

　　想了想就发觉症结在哪里：还不是瞎想，以为姬云都当时被劫了色。

　　她脸上隐隐发烧，扭头走向浴室：“我……感同身受。”

　　姬云都好整以暇，似等她继续。

　　“我去洗澡了。”她落荒而逃。

　　姬云都立在客厅里，见人进了浴室，再看不到自己，她心思转回照片和报告上，翻了几页，听见浴室里哗哗水声，不经意又扭开目光，看向浴室磨砂玻璃门。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涌出柔软的光泽。

　　骗色么……大约也经历过。

　　但究竟是谁骗的谁，早已看不分明。若心甘情愿遂她的意，想用容色讨她欢心，诱她来骗，怎能叫受骗呢。

　　如今我便是不折不扣的骗子，诱哄她上钩。

　　——“女为悦己者容。我的容色，可让你欢悦？”

　　当时的她点了头。可欢悦到何种地步呢？

　　姬云都放下报告，闭上双眼。

　　真蠢。

　　案子还胶着，过几天她要去虎峒，没资格也没时间，放纵心思沉溺这些。

　　姬云都起身，推开半掩的卧室门。

　　等叶雨初出了浴室，姬云都仍旧坐在客厅沙发上，只是手中多了串手链。

　　琥珀在莹白灯光下流光溢彩，比五彩琉璃更夺目。映着姬云都指节修长的手，愈发赏心悦目。

　　“你拿过来了？”陈犀在梦里也不松手，叶雨初甚至都不能碰它，生怕又发狠大叫。

　　姬云都目光沉沉，看着琥珀手串。叶雨初靠在她身边坐下，因为刚洗浴完的缘故，她的皮肤在灯光下莹润乳白，又透着粉嫩的淡红色。还在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沐浴露的清香沁入姬云都鼻尖，她问了句别的：“现在还能闻到酒臭味吗？”

　　叶雨初长舒口气：“没，可算没了。再洗下去我要变成鱼了。”

　　姬云都同样也闻不到那股缥缈的松香气息了。

　　但估计是被沐浴露的味道暂时盖住——毕竟她自己也说，昨天晚上洗澡后，那股味道也消失了，但第二天又慢慢再生。

　　果然叶雨初也苦恼喃喃：“我还是觉得它阴魂不散，真是古怪。”

　　姬云都暂时没呼应她的猜测，目光重新移回琥珀手链上：“雨初，还记得车里陈犀抢到手链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记得。朱木米，保佑阿犀。”叶雨初沉吟接话，目露困惑，“朱木米，会是人名吗？”

　　她把问题抛给姬云都，目光中有点好奇，希望她能给出些解释。

　　“我听过类似的话，在老家那边。”姬云都说，“珠牧是神的意思。”

　　“神？”叶雨初想了想，“她希望神保佑自己……倒也不是不可能。但干嘛对着手链说？”

　　“因为她说的是珠牧米。”姬云都摩挲莹润透亮的金色琥珀，轻轻道，“如果没猜错，她的意思是，请神的眼睛保佑陈犀。”

　　叶雨初盯着透亮如晶石的琥珀，璀璨黄金色泽，犹如瞳光，冥冥中竟似真有不可知的力量，附着其上。

　　神的眼瞳……么？

作者有话说

　　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