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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风起朝歌(三) ...

  •   天色初曦,从成潜殿望出去,只见清辉一脉积雪皑皑,寒风飒飒掠过林梢。
      在数到第三朵梅落后,崔知远便知道沈淮该醒来了。
      于是他赶了几步,依旧在帐外他常站的位置,恭敬俯身道,“圣上。”
      “嗯?”帘内浅浅一声,其间还夹杂着浓浓倦意。
      “昨夜乔大司空来过了。”崔知远一边说着,一边换下夜里燃的香炉,另放了一个燃了篆字薄荷的香炉上来。顿了顿,见帘内并无动静,便又道,“奴婢①说圣上已经歇下,他却不肯回,直说有要事要奏,到了后来,还是皇后派人来劝走的。想来,圣上今日早朝又要劳心费神了。”
      “他又来了?”
      听声音,沈淮已是十分不悦。
      “来了。”
      崔知远苦笑一声,应道。
      近日里乔巍天天往成潜殿跑,说来也可笑,并不是什么大事,可对圣上却处处紧逼。虽有皇后斡旋其中,但毕竟一方为君为夫,另一方为父为臣,因而并不见的有多大用,反倒连累的整个寿仙宫都被沈淮冷落起来。
      “这个老顽固!”
      愤愤一声,崔知远并听不出沈淮究竟是嗔还是怒,于是便也没有接话,只是将夜里熏好了香的衣服递了进去。
      簌簌声下沉默了许久,沈淮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崇华门昨夜有急奏?”
      “是。”
      崔知远暗暗咋舌,心中却叫苦不迭。
      丑时一刻,按往常推算,正是沈淮熟睡的时候。却不想,昨夜里的丑时一刻,崇华门来的快报只说了一句话,也被他给听到了。
      “是朕的侄子与侄女到了吗?”
      沈淮系住中衣的最后一条带子,语速终于慢了下来。
      低哑且清冷,如窗外一望无垠的雪原,皑皑里绵延成冰,足以将寒意浸到人的骨子里。
      崔知远将头垂的愈低。
      沉默中,似连呼吸都变得粘稠而灼热。不需要抬头,他依旧可以感受到帘内的视线,带着难以叫人琢磨的平静,直直的,不偏不倚的落在他的面前。
      躲避不是办法。
      从和顺王府一路伺候到成潜殿,崔知远自然明白,只要沈淮想,他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会躲过去。
      良久,他低声道,“……是。”

      沈长安知道,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进朝歌皇宫。
      然而今日,她沿着白玉石铺就的小路走向昌宁殿,听着一旁引路的内侍说着她年幼时在昌宁殿久居的时光,竟莫名的觉得格外陌生。
      “郡主怕是忘了。”引路的内侍探头拐进会芳宫的侧门,对着沈长安侧身笑着,“郡主年幼时爱极了这昌宁殿,圣上闻言,便特意令许夫人移去了翟瑛宫,这昌宁宫,就是为郡主一个人留的。郡主若不信,只管去瞧瞧,保管还是您最喜欢的样子,别看过了这么久,分毫都没变过呢!”
      “是么?”
      沈长安在殿门前顿住。
      檐瓦流金,华栋雕梁,虽值隆冬,却满园飘香。
      沈长安微微蹙眉,心中只觉得自己的记忆出现了空白。在王府时虽也屡屡听人提及昌宁宫的样子,然而此刻真的见了,并没有一丝恍然的熟悉感,反倒只是觉得陌生,除了陌生,就剩下陌生了。
      “郡主您瞧——”
      内侍自腰间掏出钥匙,打开门,复又领着沈长安进去。
      “您看这灯,当年圣上带您去集市,您一眼瞧上,硬要买回来放在这里的。”他举起一盏做工粗劣的双鱼比目三色灯,在沈长安眼前晃了晃。
      “您看这砚台。”内侍三步并作两步,自画案上掠起一方石砚,釉质稀松,配图幼稚,着色平常,“这是圣上三十大寿时,您瞒着阖宫上下,亲自为圣上烧制的砚台。”
      沈长安的眉拧的愈发的紧。
      为何这些人说起当年她在昌宁宫的事时,都是如此的熟稔?而唯有她,真真正正的当局者,却恍若置身事外了一般。十岁之前她名动朝歌的所有光辉与尊荣,除却王府里听到的一言半语,再没了半分记忆。
      她垂眸,望向跟着自己一路走来的沈青枫。
      吃饱睡足了的沈青枫,此刻是真正的活跃了起来,左瞧瞧右看看,趁着那内侍疏忽,抬手便拈起梅上积雪就要塞入口中,无论对哪都是一副好奇的样子。
      沈长安忽然自嘲般的笑了笑。
      十岁之前,所谓的她名动朝歌之时,幼弟尚在娘胎,如今自己反倒求援似的看向他,又有何用?
      耳边仍是那内侍的絮絮之语,“这是您绣的帕子,如今圣上还好好的收在着儿呢……”
      帕子上,绣的歪歪扭扭的折枝梅下,是“沈青芜”三个字。
      沈长安怔了怔,逆溯的回忆里,似有什么在重叠,又有什么转瞬错开。
      “长安?”
      “长安!”
      “长安……”
      恍惚里似有谁在喊,声声渐近,如此遥远,又如此真实。
      待到那内侍最先冲着殿门外俯身行礼,沈长安这才反应过来,喊出那声声“长安”的,竟是当朝天子,北周圣上,她的皇伯。
      她躬身,不卑不亢的对着沈淮行礼,“长安见过圣上。”
      “多年不见,长安又长高了。”沈淮在距她三步外站住,笑意渐渐漫上眼角,“自那年后再也没见到过你,青芳也一直念叨着你没写完的半首词。你看,含昌宫俱是当年你在时的摆置,一点没变过,你觉得可还好?”
      再次听见那属于自己遗失了的、十岁之前的所有的事情,沈长安怔了怔,方才极不自然的笑道,“多谢圣上,圣上有心了。”
      从不曾与沈长安如此疏远过,沈淮的神色僵愣片刻,然而下一瞬便又笑道,“别叫朕圣上,还像以前一样,叫朕皇伯伯……”顿了顿,他掠起沈长安额上散发,端详了许久,方才又声,“长安,这么久不见,你额上这道疤也好个差不多了。”
      关于这疤,沈长安并没有多深刻的印象,但久久以来,听多了王府中各人的言论,便也知道,自己额上那道浅浅的疤,原是随圣上狩猎那日,惊流矢而坠马,磕在了石头上。那时那疤极深,但许是御医医术高超,不出半个月的时间,她的额上,也就只剩下这一道不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的疤了。
      “是啊。”沈长安有些别扭的避开沈淮的手,浅浅笑着,“好多了。”
      见两人聊得起兴,那内侍有眼色躬身退出门外,就要离开。
      沈淮忽然转身,问道,“你是……”
      那内侍转身,垂首道,“奴婢师承崔公公,今日崔公公有事不便,奴婢便替崔公公来了。圣上若无其他事情,奴婢便在殿外候着。”

      ①:关于太监自称奴婢,这个是因为皇宫里只能有皇帝一个男人,所以他们自称奴婢,是为了表达对皇帝的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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