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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孓汐一觉躺到了下午四点,起来时脑袋沉甸甸的。元宵带回来一份饭放在她床头,她本想先去冲个澡,不过下地时俨然一只软脚蟹。
      元宵问她:“怎么了你?睡得死沉死沉的,昨晚有什么事吗?”
      孓汐说没什么事,然后她慢慢想起来章鱼干手、明亮的大眼睛、态度蛮横的季先生。她问元宵:“今天是明天还是后天?”
      正在翻柜子的元宵转过头,想瞧瞧她到底醒没醒,两人无言地对视一眼,元宵先笑起来说:“其实武原这家伙心挺细的,他说的婉转得很,当然逃不过我的眼,每周两个大夜班谁都受不了这种话摆明了是在说你。谁叫你们前台人少,你又不吭声,他们爱怎么排谁都管不了!”她叹了口气说,“就连萧经理也不能说什么。”
      孓汐大约听懂了,元宵趴在她身边笑嘻嘻说:“我今天看到萧经理在看你们的排班表,一直翻到两个月前,那是你开始正式上班的时候哦!”
      孓汐叫了声救命啊便往下一倒,把被子兜住头,缩成一团。她一动肚子就开始打雷,元宵笑得更欢了,拍她说:“快起来吃饭。”孓汐说:“我牙还没刷呢!”元宵说:“哎呀没事的,快起来嘛!我都一天没好好说话了,你快起来咱们说说话。”
      孓汐刷完牙洗了脸回来时,饭早就冷了,元宵伸手就把它仍了,拉她去食堂,边走边说:“这个点应该有好吃的。”
      他们打了饭刚坐下,正值楚胖子的饭点,他的耳麦响个不停,不过充耳不闻是他的看家本领。他端着一大碗饭、一大碗汤、一个大菜包和六个小鸡腿坐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家萧湛------”
      孓汐赶紧岔开话题问他们有没有看到过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客人。楚胖子眼一闪说:“特别漂亮?”他边啃鸡腿边回忆:“范冰冰?全智贤?看到过。”
      孓汐说:“很特别的!有没有?就最近。”
      元宵说:“她长什么样?”
      孓汐想了想说:“高高的,大眼睛,头发------她可能会戴假发------”
      “假发!”楚胖子口齿不清地说,“哇哈哈!那这个要问你们家-------”
      孓汐坚决地打断他:“闭嘴胖子!”
      楚胖子不知是被她这句话还是被包子噎到了,涨红着脸看着元宵问:“你教她的?”元宵回了一个岂有此理的表情,他又拍着桌子问孓汐:“谁教你的?”
      孓汐今天也胆壮得很,她淡定地吃着饭回说:“这还用教!哪个不知道,你瞒得住吗?”
      楚胖子无言以对,只能你你我我地乱指,元宵提醒他半个小时要过了,他熟练地看了一下他那个薄得像纸的手表,然后快速而精准地吃完最后两个腿,挨个吮了一下拇指和食指,发出两声砸吧声,心满意足地从胃摸到肚子,长舒一口气,最后腰一挺脚一蹬站了起来。像很多有幸跟胖子同处的人会担心他们的伙伴圆滚的身材会造成诸多不便,比如上不了车或者卡在里面下不来,又或者坐下了就站不起来或者一站起来就把桌凳弹开,元宵和孓汐也为楚胖子这无所顾忌的一站在心中捏了一把汗。事实证明每个胖子都有他适应这个狭窄的世界的方法,楚胖子已经多次证明了他是一个无比灵活的胖子,他之所以能戳瞎别人的双眼得到这份工作就是源于他从发丝到舌根,从手指到脚趾,遍布全身的每个细胞和毛孔的灵活。他在站起来的这一下里,肚皮以肉眼不可见的速率蠕动多次,双脚像芭蕾舞演员一样轻灵一点跳到了走道里。孓汐坐在他对面目睹了这一切,深深觉得他蔑视萧湛是有理由和资本的。
      今天她白天睡得太好,这成了夜晚的负担。果然,11点的时候同事们都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孓汐则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毫无睡意。她时而想到昨晚那个女孩子,不知她今天心情是否好些了。她觉得她其实不必这么苦恼,她这么漂亮、这么富有、受过高等教育又去过很多国家,她可以自由自在,自己选择过什么样的生活,不为钱财所累,也用不着考虑别人的眼光。时而她又想起自己上学的城市,那是一个摊得巨大无比,又从不修边幅的老旧地方。中心是一个死水湖泊,从江河调来的水在里面一睡就是几年。传说这个湖泊很深,但而今在上面划船一不小心就会搅到淤泥导致一片水域的浑浊,既而遭到周围人的嘘声。孓汐第一年去到那里时就跟着一大帮学姐学长骑车去过那个湖,他们清早出发,灰黄的浓雾几乎让她看不见车轮,直到中午太阳才让这毒气一般的雾散开,他们到那里时热得满头大汗,指责那个报告今天天气的家伙,但追究了很久也没有确认到底是谁。孓汐坐在凉凉的石阶上,棒球帽挡住了热辣辣的太阳让她倍感舒适。同伴们在争论着午饭吃什么,一个小孩子在湖边吹泡泡,七彩的泡泡被阵阵凉风吹到湖面上。一个陌生的学长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瓶水,他好像怕自己的手被她看见似的,抓住瓶盖只把水递到跟她的帽子齐平。孓汐有些不好意思地匆匆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正越过她的帽子看着别处。如今她早就忘记那个学长的长相了,却记得她接过水后他就如释重负,站在一旁晃着腿跟别人说话。孓汐轻轻翻了个身,如果不仔细回想的话这些细节她都记不起来了,她的思想稍一放松,眼前就只剩那些被太阳照得五光十色的泡泡。她感到自己刚才的想法对那个女孩子不公平,她对她一无所知,更不可能了解她的感受,也许她像个孩子似的迷恋泡泡般易碎的美好生活。要知道它们一旦被吹起就等着不期而至的破灭,越大越美丽越是留不住。当一个流光溢彩的泡泡在孩子天真的注视下嘭的一声化为乌有,孩子嚎啕大哭的时候,他是为自己哭?还是为泡泡哭?不论是哪一种,她的感受无用的悲剧的能力,体会细到琐碎的苦味的耐心,都应当被尊重。孓汐又翻了个身,一个胳膊顺势枕着脑袋。这个动作表明她已经不抱睡着的希望了。她接着想:正是这点赋予她那种别具一格的美丽。
      天刚亮泠一就疲惫地爬了起来,一个晚上的内外紊乱已经让他难以忍受了。他像躲避传染病一样扑进手术室,比主刀王和病人张还要激动百倍地等着手术开始。经验老道的邵主任见他一个手不住地摆弄各种刀具,相当抵制地别过头,心想上台的这几个月不但没有让这个年轻人得到历练反而加重了他的压力。其实他没有注意到病人的第一滴血冒出来时,这个年轻医生像被拉紧的发条一样变得冷静而高效。当手术进行到第五个小时,别的人都有些体力不支,病人被折腾得半死不活的时候,泠一简直想高举起双臂大呼一声万岁。他爱死这份工作了,如果有可能他真想一直在这里待下去,秩序井然、无悲无喜地过上那么三五七年,什么节日假日休息日,中饭晚饭睡觉时间,都不要有。不要任何外部强加的感情,不要一切虚伪的客套,把浑浊的现实推得远远的。让他像这样庄严肃穆地一直工作吧!他会陶醉在纯碎的理性中,把感情这种杂质丢在一边,这样他就会给上级留下可靠的印象,他会毫无障碍地步步高升,把那些外在老练内心胆怯的家伙一个个甩掉,再也没有人会因为他感情用事所造成的种种怪象指手划脚。这样他的生活会让他越来越有力量,直到他爬上那个高得有点冷的位置,最终像块坚冰一样矗立在人们头顶。
      他就这么一边想像一边扶助手术,手脚轻快地差点要飞起来。这股气势甚至逼到了主刀王,他老人家只要稍一停顿,泠一便已经贴上来递上下一道工序的器材,他老人家的思维还停留在上一个步骤没回过神来想这个新器材的用处,只能先接过来再说。如此三回之后主刀王有些疲于应付,这个谨慎而某方面相对木讷的老头没有意识到这是助手情绪激昂的问题,他一心全在手术上,只是隐隐有种岌岌可危江山不保的感觉。这场手术弄得他比以往更加吃力,手术结束后他十几年来从没有过地倚着门站了一会儿。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老了,而且他瞬间找到了怪罪的对象。泠一站在走道里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随手把杯子仍进巨大的垃圾桶。他转过身来走过主刀王身边,完全没看见对方蓄势待发的脾气。他一眼瞧见外面下起了罕见的大雨,会心一笑想:这倒正和我的心情。
      孓汐不知道今天下雨,直到元宵来了一个简短的电话叫她去拿快递,她走到通道口才发现大雨倾盆。快递车就停在警亭后的坡道上,一个穿着深灰色雨衣的人站在车边等着,回去拿伞至少要五分钟,而且孓汐突然记起她根本就没有伞。她两个手抱住头,几个大步跑到警亭下,快递员站在那里隔着大雨问她:“叫什么名字?”
      孓汐说:“元宵。”
      他闻言咧嘴一笑,在一堆快递中翻出一个盒子,麻利地撕掉湿漉漉的单子,一边递给她一点说:“还佳节呢,下次快点!”
      孓汐拿到快递后雨突然变大了,她在警亭下停了一会儿,甩掉包装上的水,制服大叔在里面笑她。孓汐瞥见远远的大堂门口,两个礼宾正冒雨接着客,一辆出租车飞快地驶来停在台阶前,溅起半米高的水花,礼宾一手拉开后座的车门,一手举在车顶下面护住乘客的头。乘客没有下车,她一个脚跨出来又收了进去,指着车后似乎在说什么。一把黑色的大伞出现在那里,伞下那人径直走到车后取出行李箱,然后来接乘客,孓汐不用看那人的脸就知道是萧湛。乘客下了车,但她急于拿箱子导致一个踉跄,这下孓汐看见确实是萧湛,他为了扶住宾客,同时防止她淋雨,自己就完全暴露在大雨里了。客人大约有个生气的举动,因为正要去接行李箱的礼宾呆了一下缩回了手,他面朝孓汐这边,虽然大雨模糊了他的表情,但仍能察觉出他一脸的沮丧。孓汐把包裹夹在腋下快速地跑了回去,她的外套不吸水跳两下就干了,只是脖子里滴进两滴冰凉凉的雨映湿了衬衫和毛衣让她有点难受。
      第二天是一个惯常的大晴天,孓汐难得的轮到一个早班,她七点五十分去到前台,很快就融入快乐又繁忙的氛围中。陆续不断地有客人来退房,十点钟的时候退房人数到达顶峰,孓汐跑了两趟西餐部打□□,在等着那张小纸条一点点往外吐时她抬头环顾了一眼西餐厅,这是一个安静而雅致的地方,有几对客人正喝着咖啡吃着早点闲聊,她想起今天就是那个女客人跟别人约定的日子,她拿着□□往回快步走着的时候想着现在是几点,没注意到等□□的先生已经走到她面前,客人着急地说了一句:“嘿!给我!”就从她手里拿过□□塞进公文包往外走。孓汐看见前台里面欣宜正一个人应付好几拨客人,便也忙忙走了回来。欣宜说:“一会儿有一百多人的团队,你把房卡装一下。”孓汐便开始装房卡,正值午饭时间,大厅稍稍清闲了一些,GRO们轮着去吃饭了,元宵走过给孓汐使了个眼色,孓汐摇摇头,她会意先走了。萧湛从边门出来,清了清嗓子,像往常一样倚在吧台边开始检查各项报表。欣宜说:“趁现在没人,你看着点,我去吃饭。”孓汐说:“好。”她已经走了。
      转门右侧的边门被推开,一个年轻男士从外面耀眼的阳光里走进来,去往西餐厅的方向,孓汐不由自主地看着他的背影。双巧领着两个客人来退房,一边笑眯眯地问他们居住是否愉快。萧湛一个手托着下巴,抬起头大概是要看看她的退房程序合不合格。孓汐礼貌而快速地办完了,用一个15度鞠躬送走了他们,她往萧湛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这家伙已经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他的检查。不一会儿欣宜来换她吃饭,孓汐就争分夺秒地签了时间表上了趟厕所前去食堂排队了。
      泠一一跨进西餐厅,就看见澄澄背对着他坐在角落里,他冷冷地回绝了那个要引导他的服务员,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来。那个服务员依旧笑着跟上来递上菜单。
      泠一接过去快速地翻着问:“澄澄小姐想来点什么?”
      澄澄抬起头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她随即对服务员重重地摇了摇头。泠一干脆地合上菜单,笑说:“她喜欢喝橙子味的酒,我要一杯水。”
      服务员问:“主食和甜品不需要吗?”她又看了一眼那位异常动人的女客人确认了一遍。
      泠一回说:“没有胃口。”
      服务员有点诧异地走了。
      泠一见她不说话,大大的眼睛低垂着,眼圈微红像是要哭的样子。他笑说:“怎么,好大的阵势,专门找了个人把我叫来,就为了给我看这副样子,没什么话要说吗?”
      他说“这副样子”时,澄澄整个人略一抽搐,一滴眼泪从她的大眼睛里滑了出来,她别过头,双手死死地抓住凳板。。
      服务员端来酒水,看到这场景小心地放下杯子,赶紧悄悄退走了。
      泠一一脸不屑地高抬着头说道:“够了澄澄!别再弄你那套把戏,这么多年你还不厌烦!干嘛还要找我?看看我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知道就算你走得老远,也可以把守在原地那个家伙折腾得面目全非,嗯?被别人抛弃的时候,看看自己践踏过的地方,那个笨蛋还在那里,过得差极了,比你还要愚蠢,是不是就能得到安慰?你想笑是不是?”
      澄澄倔强地抬起头来沙哑着嗓音叫道:“胡说!我不是来让你嘲笑的!”她看着他错愕的脸,眼泪再也止不住,趴到桌上哭了起来。
      泠一往椅背上一靠,抓着扶手久久不能平复。他仔仔细细地又看了她一遍,目光停留在她那双皱得浮肿的手上。
      “这是真的么?”沉默了一会儿,他咯咯地笑起来,那只抓着扶手的手按住额头,按得十分用力以致手指和额头都毫无血色,他激动地有些难以自制,“你变成这样!你还唱歌表演吗澄澄?这真是报应啊!”
      澄澄把脸埋在手里,使劲地摇着头说:“你别说了!你什么也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
      泠一打定主意要给她一个羞辱,他趁乱抓起她的手放在眼前残忍地看着,澄澄惊慌之下想抽回来却被他下死劲抓着。他冷酷地说:“我不需要明白,我能看见就行。”
      澄澄显然也被他这话激怒了,她高傲地看着他兴奋的眼睛说道:“你只看见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你不要以为我会怕你,我以前不在乎你现在也不会在乎!我选的体会到的快乐你永远也不会明白!你从来就不明白什么是爱情!”
      泠一的笑容僵在脸上,放开了她的手。他神经质地点着头自言自语地说:“我不明白什么是爱情!你竟然跟我谈爱情,好!那你回来干什么,跟我这个没有爱情的人废什么话!找你的爱情去吧!”
      澄澄蹬着腿,由于气愤她满脸通红,声音又低又粗重,几乎像窒息一样艰难地快速说到:“你没资格评论我!我才不想回来,我就是要看到你这么了无生趣的生活,看着你气急败坏,叫你知道什么是痛苦!”她说到这里又把头埋在手里,嘶哑着说:“爱情就是痛苦!你走,你走!我不想看到你,谁叫你来的!你走啊!”
      泠一冷笑道:“你现在明白了,我当初是什么感受,我才不走,是你找人叫我来的你忘了?有位澄澄小姐想约您见面,如果你愿意的话,如果我愿意的话,真是客套啊!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客气了!我来了,澄澄小姐,你为什么不躲起来呢!你这样很吓人!我就要在这里看着你,你的眼泪真是比什么都来得痛快!”
      澄澄不等他说完就噌的站起来,凳子在地板上兹的一声往后退,惊到了远处的其他客人。澄澄一边擦干眼泪快步走了出去。
      泠一示意服务员结账,三个服务员相互推搡了一下,终于走过来一个,抱着托盘问他:“先生结账吗?”
      泠一冷冷地说:“是。”
      服务员翻出账单正要回答,只听到“啪”的一声,几张纸币被拍死在桌上,这个暴躁的客人铁青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孓汐吃完饭回到前台,欣宜指着那堆房卡说:“怎么没送去莉姐那儿就吃饭去了?”她用下巴一指,孓汐明白是接团的临时站点。她抱着房卡走过西餐厅外沿的过道时泠一正从里面出来。这个过道至少有五米长,他们相互看了两眼,由于事出突然,孓汐看到这个人表情凶狠地有些怪异,她一瞬间以为自己搞错了,这根本不是那个季先生。但直觉比什么都有说服力,当他们擦身而过,她的困惑和不满明白无误地写在脸上。泠一起初压根就没在意这个迎面而来的人一脸的惊讶,但当他们走近时他突然意识到她眼里的嘲弄是什么意思,这就是那个打电话给他的人!他气得浑身发抖,用尽全力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似乎还不解气,他们都走过了他还回过头咬牙切齿地哼出一口恶气。孓汐心里咯噔一下,更加不解地往前走,没想到萧湛正在拐弯口看着这一幕,他语调相当温和地几乎是温柔地问孓汐:“他是什么人?”孓汐说:“他,他不是客人。”然后就迅速绕开他这片雷区,因为她明显感到萧湛这么说话她心脏有点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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