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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快到九点的时候,泠一揉了揉眼睛,准备下班。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穿着西装的小个子男人点了个头探身进来,径直走向泠一。他把公文包往胳膊一夹,伸出空着的那只手笑说:“我是某某餐饮集团某某分所的人事总监,请问哪位是吴主任?”
      泠一问:“你有什么事?”
      他又看了一下这个办公室的两个医生,侧向他坐着的骨科大夫李明羽是一个不太出众却很油滑的人,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特点,甚至希望别人一眼看穿而投其所好。所以他不打理头发,也不按时刮脸,戴着一副老式的眼镜还任由上面指印模糊,想起来了便随便拿什么东西擦一擦,一到医院就换上一双宝蓝色的旧得不成样子的拖鞋,下班就把脚塞回四季不换的皮鞋里,袜子倒总是干净,而且无一例外全是白色,据说这是继他寄回老家的钱财之后的另一笔大额开销。事实上,整个医院也没人知道这家伙的钱究竟用在了什么地方,更可怕的是此人虽喜欢交友却极难讨好,抽烟喝酒小欢小乐从不放在心上,唯有红红的毛爷爷币还能让他不动声色地办点与职业拖关带系的事。
      小个子男人没有转向他,继续对泠一说:“我来办理73号床病人的出院手续,顺便了解一下情况,你知道作为我们这种企业,对员工的身体状况必须时刻关注。”这个总监由于某种隐秘的身体疾病而产生的恶劣口臭让泠一难以忍受,他一边撇开头动手脱白大褂一边冷冷地说了一句:“这位是骨科大夫。”
      李明羽早等在那里,这会儿主动伸过手来,皮肉习惯性地一笑说:“吴主任不在,您有事问我吧!”
      泠一快速地解着扣子,离开了他们,走过那个病房前见一群西装革履的人拥堵在那儿,他厌恶地甩过脸,径直朝楼梯间走去。过道里一个仰慕他的护士跟他劈面相逢,这姑娘见他阴沉着脸,眉毛扭曲,连眼睛都几乎变了形,还没脱掉的白衣服在他大步流星的步伐下拂过她身边。她吓了一跳,赶紧小跑过去看发生了什么事,但楼层一切正常,他的这团怒火无迹可寻,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午饭过后,孓汐搭上一辆巴士沿着海岸边的单行公路晃晃悠悠地坐到本城有名的旧租借区去。阳光照得碧蓝的海面波光闪烁,柏油马路上被海风吹得渺无踪影的云层后的太阳大发神威,直逼得人睁不开眼睛。孓汐穿着一件天蓝色大衣,头发因中午盘得过紧而有些卷曲,随意地扎在后面,扣上一顶牛仔鸭舌帽。她坐在巴士的单排座椅上,乘客几乎清一色地全是老人。在巴士行将转上一个斜坡的那站孓汐跳了下来,动作夸张地小跑两步,蹦上斜坡。她一个手按住帽子,生怕海风会把它吹走,斜坡下是针叶类植物组成的绿带,全都上了年纪而且奇形怪状,再下面圆滚滚的礁石凹凸分布在沙滩与海水的分界线边,晶滢的海水注在低洼的或深邃的石洞里,一粒粒白白的蛤蜊就长在这些水潭周围。
      斜坡上随处可见画素描的人,都是一个小板凳,一块画板,有的靠着围杆站着,有的盘腿坐在地上,都戴着有毛边的帽子,缩着手。看到孓汐走过,有些招手试图揽个生意,有些则懒洋洋地不动。算命先生和小商贩混在这些人中间,在她走过时吐露一句别有深意的金玉良言或是举起一块腥味十足的鱼干。也有画贩艺术细胞分裂似的跟着她反复要求她让他的画技施展一番,遭到回绝后仿佛画家的灵感被扼杀般抱着头跌坐回画板前。
      孓汐对这里的这条长长的陌生人连成的阵营感到些许不安,他们彼此相熟而她却孤立无援。在下一条弯曲的马路岔口她逆道拐了过去,冬季正值旅游的最淡季,马路上车辆也不多见。德国建筑群的有些建筑甚至连铁门都不开,只有一个警卫站在那里,几对拍婚纱照的新人不畏严寒为他们的幸福摆着造型。孓汐绕过德意志监狱,虽然她并不了解这里的历史,但脚下的上世纪石块如此坚硬以至于她深信想从这个监狱里逃出来是相当困难的,故而她停下来向里面望了望,看看它老旧工整的窗缝和墙壁是否如她预料般严密。
      一条大道上人来人往,两旁商用建筑的楼层高处绘着快要褪色的彩画,阳台上的花不知是真是假。岔路口又是一条陡峭的石坡,尽头一座尖顶教堂驻立在蓝天下,孓汐信步走上去,在圆形广场前停住,身后的海平面远远地露了出来,那片深蓝沉稳平和,放佛是天空的颜料沉淀下来的。
      她绕着地上那个石头嵌成的看不懂的图案走来走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一手握拳放在胸口一手贴着门从教堂里慢慢退了出来,随即有两个游客想趁着下门开的机会进去。警卫的白手套鲜明地举了起来阻止他们,游客失望地挥了挥手,又仰头看了看这个宏大教堂雕刻精美的梁柱、齿轮一般高高的镶嵌在窗边的用途不明却常见于此类建筑的圆形凹盘,还有它樱桃红色的锥顶,这两个漂亮的圣诞节帽一样的顶若离得近了就看不见,孓汐站在这个高低不平的广场上,视线清晰地囊括了教堂两个整面的形状,它正像狮身人面像巍然而卧,高耸的两座楼塔夹着正门对应的楼身,后面连着相对低矮庄重的教堂主体。没有一扇窗开着,正像美丽的事物秉赋着它与生俱来的神秘感,这座米白色的富有浪漫气息的教堂并不向外界展示其内在一灯一烛的光辉。
      又一对新人在摄影师的指导下女士提着裙子,男士搂着她的腰看向摄影师助手所指的那个点。孓汐小心地避开他们的取景范围,她穿过广场顺着石路的弧度走过店铺林立的街道。一块老旧的蓝底铁皮牌上金灿灿地写着“海产品区”,果然灰黄的沿街两旁皆是摆开了的海货,各种各样的扇贝、海螺,有网袋挂起来的,烘干的,正插在小竹签上烤的,皱皱的玩具一样的海星、张牙舞爪的章鱼、乌贼,吸盘遍布的腿讨好似的干瘪瘪弯曲着,许多许多叫不上名字的鱼,长的、圆的、扁的、大肚的、带须的,都睁着圆眼睛僵着身板躺在货柜上看着她。每个店铺都有这样的货柜,每个货柜后都有笑容可掬的老板。这些品种不同,形态各异,表情丰富的鱼干隔一个店铺就换一种顺序排列着,看得人眼花缭乱。
      孓汐很是好奇又有些畏惧地看着它们,突然发现天空有些黯淡了,而她正一个人钻在一条很窄的巷子里。两边张着嘴瞪着眼的长长的镰刀形的鱼几乎要凑到她手上来,店里的老板提着刚开的水出来准备招呼她,拐角处那家的老板也不甘示弱地擦着门前摆的一张小圆桌,一面笑嘻嘻地向她点头。小巷的叫卖声,刚才她走过的条条海鲜街的吆喝声,伴随着各种鱼腥味嘈杂地回荡在这里。孓汐趁离她最近的那个老板背过身去之时,匆匆离开。她低着头,完全不记得来时的路,一味地走,终于离开了那片区域。
      这个城市的暮霭几乎只有一瞬间,就在一抹橘红色的晚霞刚刚染上云层的时候,从遥远的海面上刮来的风就迫不及待地搅动着海里的颜料把天地弄得混浊一片。孓汐回到酒店,掀开员工通道口的遮风皮帘踏进去的一刻,一股温暖的平安的气息像春天一样感化了她,她犹如一只眷鸟扑腾进巢穴。
      此时正是前厅最忙的时候,除了来来往往的宾客,西餐厅进进出出的人,二楼几块休闲区也似乎满是熙攘之声;还有一波正在逼近的重要人物。由萧湛带队的接机小分队两个小时前就出发了,但不知是什么原因,这批客人到现在都没有现身。倒了血霉的楚胖子像个坚果一样站在两个礼宾中间,冷得摇摇晃晃。他本来只想出来探探风,谁知他前脚刚跨出来,老总们后脚就跟上把门给堵住了。除了他大家穿得都不少,但他仍是最臃肿的,这就很难让人觉得这企鹅一样的身板会冷。戚总一个手拍着他的肩似乎在表扬他,连一向没有好脸色的邱总也动容了,楚胖子自觉回厅无望,便把心一横,任由海风割着他一身的彪肉。
      前台这边杨翔和钱助理正办着几个客人的入住和货币兑换,元宵姿态优雅地站在一个珐琅瓷器般的工艺品旁边,不时地向过往的客人点头致意,陈乔今晚穿了一件雪白的双排扣制服,下面是黑色的阔腿西装裤,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弹着一首熟悉的曲子,武原一边在宾客之间周转,一边留心着外面的情况。一时间大家的耳麦都嗡嗡地响了起来,一个礼宾的声音混着呼呼的风声说了两遍:“客人到了,客人到了。”
      米黄色的中巴车缓缓驶进来停在门口的台阶下,门一打开,萧湛弯着腰从里面出来,他的脚刚着地就转过身去,让一个年迈的女士搭着他的胳膊,慢慢地把不大灵便的脚踏到地上。楚胖子盼望已久的时刻终于到了,可恨他那些刚刚都龟缩一边的同伴们这会儿一个个像地鼠一样冒了出来占据着有利地形,连最老实的元宵也不在自己的位置上站着了,他却被老总们挤在了屁股后面。
      扶着萧湛的那个女士显然是这波人中至关重要的一个,她已经把手从萧湛胳膊上放开,极有礼貌地伸给本酒店的正牌老总,并眼含笑意地听他略显夸张地表达着欢迎之意。不过这些话看起来并没有对她产生多大影响,她温和又闪烁着一丝智慧的眼睛轻灵地掠过大堂的各个部位,显得若有所思,因而放慢了脚步。这位女士的一个脚有一点残疾,她一只手摘掉围巾,另一只手仿佛是要去解开扣得紧紧的大衣扣子,但是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尤其她另一只手还拿着一个小手袋和围巾。
      这时,走在一边的萧湛一个小垫步上前,侧着半身,一条腿不易察觉地向她弯曲着,看似随意地抬起一只胳膊,掌心向上半是请求半是指示地落在她那只无所适从的手旁边。这一套动作如此自然,如此温柔,如此地富有修养,这背后得隐藏着怎样高深的思想和严于律己的意志?他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没有变化,就像一个时刻保卫女王的骑士,不得到允许甚至不会露出分毫笑意。当着所有老总的面,当其他人要么在外沿干着急团团转,要么懒散而愠怒地等着下班,还有一些甚至还没搞懂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萧湛又一次迫使贵宾停下身来,接受他的服务,并对他投以敬爱的一瞥。
      二楼两个举着杯子的客人停止了说话扭头看着这一幕,整个大厅都有那么几秒钟陶醉在他修长的身形和周到细腻的礼节所营造出来的优雅氛围中。这匆忙之中仿若静止的一刻让见者无不为之一振。楚胖子在后面脸绿得像豌豆射手一样恨不得喷出豆子来打飞这个极能献媚的僵尸的头。他的恨意如此猛烈,一整个晚上都在背后骂骂咧咧,以至于元宵回到宿舍仍笑得前仰后合地跟孓汐还原楚胖子的话。
      确实,萧湛的存在让整个GRO团队都大失颜色。他这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一马当先,占尽风头的办事方式让其他人都没了用武之地。客户关系部不过是从中分离出的一个处理特殊情况的临时组织,而今却凌驾于他们,甚至整个前厅部之上。此部新来的实习生里嫣芯都敢对GRO的主管(也就是楚胖子)呼来喝去,当然背后有他们的萧老大撑腰,这让日日辛苦而无功劳的GRO们如何忍气吞声!
      元宵在上铺抱着枕头,突然一手拉住床栏,把脸抵在上面说:“楚胖子还说,他之所以拆穿武原,是因为他也喜欢你。”
      正在日记本上随意画着的孓汐停住笔,皱着眉头哼了一声。
      元宵在上面边想边说:“孓汐,你比较喜欢哪一个?其实武原这家伙太不靠谱了,朝三暮四的,你觉得萧湛怎么样?”
      孓汐咬着笔,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元宵今天累坏了,不过这个话题让她有点兴奋,她又自言自语了一会儿,才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她又想起这个事,便趁没人时拉住楚胖子问他。楚胖子乌青着眼,鼻子堵得像塞了个核桃,摇头晃脑地不知在说什么。元宵拍了他一下说:“问你呢!萧经理到底喜不喜欢孓汐,你怎么看出来的?”
      楚胖子捂着脸,痛苦地说:“我看出什么了,谁看他了?我头都要裂了。”
      元宵说:“不会是真的吧!萧经理真的喜欢孓汐,你怎么想的呀!”
      楚胖子定定神,哼道:“那还用说,先奸后杀。”
      元宵憋足了劲在他背上狠狠地抽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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