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空》Eleuthera

3、——第二章——

　　“平时吊儿郎当只想着偷懒的国王陛下最近突然觉悟了……”
　　——如此的“传言”，近日在温菲尔德城里流传开来。
　　总的来说，就是指本人尽量在规定时间里完成一天的工作，绝不加班的事。说是赌气也好，自我麻痹也罢……本意是想让紫苑有更多的自由时间，然而为什么连那家伙也要有怨言？
　　“陛下，最近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已经过了勤务时间了，紫苑还是一动不动站在边上。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话说回来你怎么还在这啊。”
　　“陛下？”
　　“快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啦。”
　　“陛下……”
　　一遍一遍地喊着“陛下”，啊啊真恼人……想要逃避那种尴尬的气氛，我一跃上了窗台，“好久没舒展过了，我去稍微转悠下啦。”呼地展翅冲了出去。
　　“陛下！”
　　背后紫苑不知是第几遍的“陛下”转眼就在范围之外了。

　　赶在天色还没有转淡前逃出来了真好。
　　湛蓝的天空，风从翼间流淌而过，像这样置身一片广袅之上，俯看全部的国土所及……是比什么都能让我心满意足的事。
　　强烈的，活着的存在感，以及难以动摇并且愈渐坚定的使命感。自从飞上了这片蓝天，我打从心底开始确认下来——自己作为国王，与这个国家共存的事实。
　　这是我所选择的人生，我所寻找到的“自我”。
　　那么，濑那呢？
　　浪迹天涯居无定所，那样的旅行其意义虽然有从紫苑口中听过一些，但是究竟要如何做到，老实说一头雾水。濑那亦经常自称是“幼稚的行为”，虽然我并不这么觉得……
　　怎么说呢，濑那是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人，从出生起便被教导为白翼的王家奉献一切，那种完全不考虑自己，以王族为生命的全部意义的想法，使之将自身的意识淡薄到最低限度。加上十数年前与真理小姐之间的约定——如果说紫苑是被束缚在我身上的话，那个时候的濑那，活下去的所有动力就都寄附在守候翔和櫂那对双生子的约定上吧。
　　所以，远离身为王族血脉的翔和櫂（同时也是远离身为王家的我？），置身普通的人群中，或许能够帮他找到合适的思考方式也不一定……
　　大概濑那也已意识到了自身的症结所在，为此才将放浪的旅行视为“不得不做的事”吧。

　　呆然想着些有的没的，我半无意识地在温菲尔德上空盘旋着。
　　港口，人潮熙动的街道，曾经度过无数个不眠之夜的小镇……沿着山道向上，那是时隔15年重新踏上温菲尔德的土地，最先落脚的那个高丘。从那里俯瞰下去，温菲尔德全貌尽收眼底。
　　决定了！就在那里歇口气吧。
　　然而……
　　“……濑那？”
　　丘顶上，红发男人屈膝靠坐在树荫下，正抬头静静地望着我。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神色，仿佛瞻仰着什么神圣的事物一般充满了虔诚。
　　随着我收去翅膀踩上他身边的草地，他也同时站起身来。
　　“不愧是……克里斯特法大人。太过耀眼了……”
　　“耀眼？”你也这么觉得？突然觉得有些小小自满。
　　“当然了，非常美丽的景象……城镇里不知道有多少民众和我一样，从心底感激这份神圣的光华呢。”
　　“……濑那，那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说法，拜托不要……”
　　真是的，为什么这家伙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么煽情的词……我一手撑住额头，稍稍遮挡掉一点被他的话烧得发烫的脸色。
　　原本就在微笑的男人，眼底更添了闪烁的成分。
　　“今天有式典的预定吗？”
　　“不是，只是散步而已……”
　　“那么我还真是幸运。”
　　无视掉他继续没分寸的说辞，我靠着树基坐下，对他招了招手，“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不应该在这里吗？”
　　“不是这个意思……没有和紫苑约了见面？”早知道你们不约会，我干嘛紧赶慢赶的处理政务啊？
　　邻肩的濑那深深地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注意到了啊。”
　　“什么？”
　　“……我和紫苑中将的关系。”
　　我斜眼睨过去，“那是当然的吧？大叔那种性格，怎么看也不像藏得住事的人啊。”
　　“的确……”一边叹息一边吐出的句子，这次带了点苦笑的意味，“因为您是相当敏感的人吧……”
　　稍微有点不爽。那么不愿意被我知道你们的关系？不用嫉妒我到这个程度吧……那个时候也是，说什么“逢坂君希望的话，与你交往也没关系。但是请不要告诉紫苑中将”……紫苑知道了又会怎么样，都说过了我们没什么啦！啊啊其实还是怕紫苑知道以后疏远你？怕影响在紫苑心里的印象？
　　思维仿佛脱了缰的野马一样不受控制，大概脸上的颜色越来越难看了吧……
　　“克里斯特法大人，怎么了？”濑那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安。
　　“没什么！”
　　我猛地把头撇向一边，赌气似地将背脊重重靠上树干。
　　“……抱歉。”
　　“为什么你要道歉啊。”
　　口气意料之外的火药味浓重，相对的濑那则是轻到隐隐带着苦涩的语调。
　　“那是……对于类似将紫苑中将从您身边夺走的行为，感到非常愧疚……”
　　紫苑早已不是中将了，如今的紫苑身任着“国王辅佐官”的职位。然而这个男人仍旧唤紫苑为“紫苑中将”……那是怎样一种敬爱之情，英勇干练的近卫连队长的身姿在儿时记忆中烙下太过深刻的痕迹（大概我也是如此的），以至于时隔甚久都影响着自己的一言一行，并且终究在再会之际转化为恋慕……紫苑对于濑那来说，重要到这种程度……吗。
　　指航标一样的存在，一旦离开便会迷失方向……？
　　从心底涌起的懊悔一路燃烧到喉咙口。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刚才对濑那的那种态度，太差劲了……简直就像在嫉妒一样……
　　嫉妒……？
　　被自己的一差念吓到了。
　　慌慌张张站起来，濑那有些恍惚地仰视着我，从那双眼里读出的东西，一瞬间贯穿了胸口。
　　“濑那……不要太在意我的想法。紫苑不是我的所有物。我尊重他自己的选择，你是他的选择的话，我……认同。”一手撑着树干，我低头，君临其上地注视着濑那的眼睛，“对我来说紫苑的幸福比我自己的想法重要得多，当然了，你的幸福也是。”
　　尽力将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整理成句。
　　托了黄昏背阳的福，我的脸色濑那应该看不到吧。
　　已经……不行了，我已经……再从他的眼底看到痛苦迷茫的话……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没有办法保持冷静，像这样维持着普通的口气说话已经是拼尽全力了……
　　“时间久了雷亚德他们会担心。我先回去了。”
　　“呃，克里斯特法大人……”
　　濑那犹犹豫豫的想要挽留什么，我却连头都不敢回。双脚离开大地，才发现，自己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只为了抵挡停不下来的震动。

　　之后大约半个月，我和濑那杜绝了所有接触。
　　与其说是单方面的逃避，倒不如说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濑那好像很忙的样子，即使身在温菲尔德，也完全没有活动的迹象。躲起来一个人在专注什么吧？
　　大叔应该知道些什么，不过，那种事我也不想问……大概从濑那那里听说了吧，那天的事……事后鲜少再和我提起关于濑那的话题了。
　　如履薄冰的表面，我和紫苑。
　　然，短暂的平衡终还是破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