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空》Eleuthera

2、——第一章——

　　画展首日，我也不可避免的被拖去了。
　　并不是不想去。曾经一同奋斗的伙伴齐聚一堂，紫苑以“只有陛下一个人缺席的话，大家都会觉得扫兴的”为由，封杀了我所有的退路。
　　但是……我只是单纯的畏惧罢了。害怕对上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从里面能阅出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迷茫无措乃至强作镇定的可笑，还有一份解释不清也不敢去想透的含义。
　　那样的感觉，对紫苑……是说不出口的吧。
　　硬要问为什么的话，只能说，欠他的太多太多了。一直以来将我视作生命的全部意义的紫苑，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的话，那份幸福，即使是死也不想去破坏分毫。
　　所以……扼杀掉自己的不成熟，就这样……就行了。

　　推开玻璃门，头顶悬着的风铃发出一阵悦耳的脆响。
　　“欢迎光临……”
　　濑那的声音仿佛流水一般落入耳中。那份缓慢优雅在见到我的瞬间，也如水气一样，瓦解至一溜几不可辨的叹息里。
　　我认命地走上前，“哟，濑那。”
　　“陛下……百忙之中特地光临，万分感谢。”
　　还是那样一丝不苟的态度，每次听到，都忍不住想反驳。
　　“别这么一板一眼地打招呼嘛，你也是并肩作战的伙伴吧？”稍微轻松地调侃着，在抬头的瞬间就后悔了。果然……对上那双眼睛的话，连血液都忘记流动的，压迫感。
　　“克里斯特法大人……”
　　“……那些家伙也来了哦。”
　　努力移开视线，身后又传来风铃摇摆。趁着翔和御园生他们过来问候的档，我用故意夸张的口气嚷道：“哗……有好多画嘛，我先到处去转转了——”
　　如此，自那块空气中逃了出来。

　　静静凝视着濑那的画，总有种自己也在世界各地旅行的错觉。
　　就好像千仓说的那样。濑那画的人物，每一个都这么栩栩如生……究竟是过着怎样的生活，看了画之后立刻就浮现在眼前了。他的洞察力，以及那双眼睛所能感受到的灵魂深处的基色，都让我觉得有被一箭射穿的危险。
　　“但是，濑那居然有这种天赋啊~呐，紫苑？”
　　面对我不知是嫉妒还是羡慕的感叹，紫苑一度只能苦笑而已。
　　翔和千仓在画廊里追来跑去，御园生不只一次板着脸训斥。那样一副“看似平和”的画面……在我看得呆掉的时候，濑那已经迎面走来了。
　　我只能苦笑着偏过头去，“还是那副老样子啊，那些家伙。”
　　“只要气色好就比什么都好。”濑那也跟着转过头去。看着同样的东西，只是这样小小的共通点，就让我莫名地被煽动起来。身体里有什么在奔窜，鼓动，想要脱口而出……
　　“濑那也是啊……”
　　“呃？”
　　视线收起来，又回到我身上，带着点讶异的神色。
　　“脸上的表情一片万里无云。已经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了吧？恭喜你。”
　　我的视线涣散在远处角落的鲜艳色彩上。“……谢谢。”濑那这么说道。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应该……如此的口气，我猛一转头，他的眼色直直地映过来，山泉一般清凉，浅塘一般温柔，却找不到我要的透彻。
　　有什么东西沉淀下来……
　　你在……犹豫？
　　所有的一切沉默了静止了，我突然一笑，“嘛，大半是紫苑的功劳吧。”
　　“！”
　　那双眸子里好不容易平息下的东西又再度扬卷斡旋。
　　我急急撤回焦点，快步走向翔他们聚集的角落。
　　“我也再去看一次好了，小孩子时候的濑那。”

　　果然还是难以承受，那种被自己质问的无助感。
　　角落里摆放的，据说是濑那同样身为近卫兵的母亲的作品。细腻的笔触和观察视角，濑那完美地继承了那份感性的天赋。
　　在那之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数这张濑那童年时的肖像画了吧……
　　红色的发，青色的瞳。和现在这个男人不同，那时候的濑那眼睛里没有任何杂质。像这样凝入画中人的眸，我有些恍惚地想……简直就像温菲尔德的天空一样澄澈、摄人不是吗。
　　何时才能恢复如此清澈的颜色呢？
　　刚才看到的那种雾气迷朦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呢……无意识地咬了咬姆指，感觉越来越摸不着头绪了。

　　自那之后数日，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
　　视线所及是满载书文的办公桌，完全没有偷懒的余地，往完成的纸堆又添上一张，下一张紧接着被摆到眼前。紫苑手捧着相当数量的文件候在身侧。
　　笔杆在指尖翻转，我叹了口气，“紫苑，再不去的话就来不及了哦。”
　　“哈？”
　　国王辅佐官阁下呆然看着我。公事为重的心情可以理解，不过……
　　“今天是濑那的个人画展的最终日吧？”
　　“虽然如此……”
　　“快去吧。”
　　想见却不能如愿的话就太可怜了，而且你也不是真的不想去吧？
　　“不，还有工作滞留着……”
　　我又叹了口气。
　　“濑那在等着对吧。”由于我的原因而造成他们之间的妨碍的话，无论如何我都不要。那是单纯的自尊心作祟呢，出于想要补偿紫苑的心情呢，或者其他的什么……嘛，谁知道。从学生时代开始，濑那就相当在意我和紫苑之间的关系，有意无意地或强调或回避。对他抱着那种想法很头痛，或许仅仅是想反驳也不一定。
　　然，大叔却还在那里磨磨蹭蹭的：“已经对濑那说过今天可能不行了，而且初开日也已经去过了……”
　　“笨——蛋，”我撑着头无力了一下，濑那想见你哎！有必要推脱到现在……你是他的恋人吧？“初开日我和翔他们也在，没有好好聊一聊的机会吧。”
　　“但是……”
　　真是的，实在受不了这个钝感的家伙了！
　　“剩下的交给我和雷亚德就行了，你快给我去啦！”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文书，拎起电话一边使眼色，“雷亚德？你进来帮下忙。啊啊，咖啡也一起带进来。”
　　紫苑一直盯着我，想说什么的样子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在雷亚德敲门进来的同时行礼告退了。

　　那副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的另一边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焦躁……就好像急不可耐地将他推向濑那的怀抱一样。对于这样的自己，除了苦笑以外……
　　“陛下，您累了吗？请用咖啡。”雷亚德将咖啡摆至案前，然后端正地站到先前紫苑站的位置。的确是累了……并不是工作方面，没有办法用语言形容，我对眼前的辅佐官笑了笑，“稍微休息下好了……你也坐过来。”
　　把身体埋进执务室特设的沙发里，雷亚德犹豫了一下，在我正对面坐下来。
　　阳光慢慢柔和下来，正在以抓不住的速度褪去颜色，由窗口眺出去的天空所显露出的橙红越来越饱满。
　　“你觉得如何？这片天空。”
　　“很美丽。”副官的回答平静而自然。拥有同样的银发，曾经也被唤作“王太子”的这个人，却有着完全不一样的红色眼眸——黑翼的象征。
　　然而，那双眼睛里已经看不到过去的迷茫憎恨，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安宁的气息。非常漂亮的颜色……
　　“雷亚德已经不再犹豫了吧。”
　　似乎一时捕捉不到我的含义，雷亚德向我投来疑问的视线。
　　“眼底一片清澈。真好……”
　　啜了口咖啡，我疲累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