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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血光 ...

  •   赵子诚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门已上了闩。他叩动门环,过了片刻,才有人来开门。
      开门的是云英,她见赵子诚脚步虚浮,脸色惨白,一身酒气,叹了口气道:“唉,怎么喝到这么晚才回来。以后少喝点吧,酒多伤身。”说着搀扶着他进了堂屋,扶他坐在太师椅上,道:“你稍坐,我去给你做碗醒酒汤来。”说完向厨房走去。
      过了片刻,她不仅给赵子诚做好了醒酒汤,还烧了一大木盆热水,端来让他洗脚,自己站在旁边等着。赵子诚喝着热乎乎的醒酒汤,把脚伸在热乎乎的水里,只觉心潮翻涌。想起陈光翊的话,不由向她看去,仿佛想从她的脸上读出些什么。云英觉察到了他的目光,抬头微笑道:“怎么了,这样看着我?”言毕却也不等他回答,依旧低下头等他洗脚。只等赵子诚洗完了,拿布擦拭双脚,她俯下身去端起木盆,向天井走去。赵子诚看着她的背影,见她仍似有淡淡的忧愁,不由心里起了一阵怜惜,想:“陈大哥说,我若信得过她,不妨向她问清楚,若信不过,就小心提防。可我若真的完全信的过云英,又何必问她而刺伤她的心?不,我不能问。云英不会弑父,云英不会害我……云英不会弑父,云英不会害我。”

      深夜,赵子诚躺在房里辗转难眠。云英忧郁的眼神,陈光翊冰冷的断言,父亲惨死的情形,岳父之死的疑云,在他心中如水车一般此起彼伏,搅得他心绪翻滚。
      清风夹着一两声虫鸣蛙唱,轻轻的吹进来,更显得夜的清凄。然而,就在这风清夜静中,忽然传来两声轻微的“笃、笃”声。
      赵子诚心中一凛,立即翻身坐起,凝神静听。
      片刻后,又传来“笃”的一声。这回他听得比较真切,像是有人叩在窗棂上的声音。听方向,正是来自云英的房间。
      叩窗声又响了几次,很有规律,每次都是敲两下,停一停,再一下;敲两下,停一停,再一下;像是什么暗号。
      赵子诚只觉一阵寒意麻麻地沿着脊柱串上去,忙悄无声地披衣而起,来到门边,凑着门缝看出去。隔着一个小小的院落,只见云英的房门静悄悄地开了,云英闪了出来,回身轻轻地带上了门,然后回过头来。月光正好照在她的脸上,她抬眼向赵子诚的房门看了一眼,子诚见她秀眉微蹙,隐隐带着几分焦虑,看向子诚房门的眼神中却含着一份歉然,似是在恳求他的原谅。然后她就快步却无声地向厨房方向走去了。厨房有一道通向外界的小门。
      赵子诚待她转过回廊,也悄无声地闪出了门,尾随她而去。只见她闪身进了厨房。赵子诚略等片刻,也轻手轻脚地摸进厨房。厨房里已无她的身影。他迅速来到后门,将眼贴近门缝,果然看见云英随着两个人走进了屋后的一片树林。那两个人一个身材矮壮,棱角分明,另一个人身材中等,四肢匀称。云英在进入林子前还回头看了一眼。赵子诚正好看见她略带忧郁的清亮的眼神。
      三人往林中走了几步后就站住了,在那里说起话来。赵子诚将耳朵贴紧门缝,然而隔得有些远了,声音又压得极低,只能隐隐约约听见随风飘来的只言片语:“真不跟我走吗?……跟着他……一辈子只是……”
      那声音传入赵子诚耳中,顿时让他全身一震:这声音太耳熟了,一定是一个熟人的,而且是很熟的人。会是谁呢?可是他在心中飞快地把所有在世亲友一个个筛过去,却怎么也对不上是谁。而话的内容也让他一惊:“跟他走?难道云英有私情?”
      他这一分心,三人下面说了些什么就没听见。等他蓦然惊觉,想要凝神再仔细听时,却刹那间想起了朱妙真的警告:
      “不日必有血光之灾”
      “性命之忧”
      “若是见她与任何旁人说话,要立即把她拉进屋”
      “切切不可迟延”
      ……
      切切不可迟延!
      “怎么办?”赵子诚思索着:“再听下去或许能听出些眉目,可是云英…云英……无论如何,救人要紧!”想毕再不迟疑,一手拉住门把,用力一开,同时冲口大呼——
      就在这一刹那,很多事同时发生:
      那似是一直未开口的矮壮之人忽然暴喝了一句什么——听不懂!
      与此同时,赵子诚的疾声呼喊划破夜空:“云英!危险!回来啊!”
      一道银光从那矮壮之人手中发出——
      云英听见赵子诚的呼喊,回过头来张望——
      银光无声无息地没入云英的胸口,她的身子一晃——
      “云英!!!”赵子诚见到那银光正中云英的胸口,心如刀绞。此时云英已开始缓缓倒下,赵子诚几个箭步冲了上去,接住了她。而那一直在与云英说话的匀称身材之人,也向这边过来,似是想来察看云英的伤势。赵子诚一抬头,正好见他的脸进入一处叶影稀疏之地,月光照在他脸上,赵子诚一见,顿时觉得全身血液都凝固了,抬起手,颤抖着指他道:“你、你、你……”
      那人惊觉,立即后退回到暗处。而就在此时,又一声暴喝,赵子诚眼睁睁地看见又一道银光从那矮壮之人手中发出,直直地冲着自己而来。他想要回避,却全然不知该如何避,心中叫到:“不好!我命休矣!”
      “当——”就在那银光将触及赵子诚面门的那一刹那,不知何处飞来一个小石子,将之打落地下。随即一个人影飞掠而来,正是陈光翊。那矮壮之人一见他,立即拉住匀称身材之人,回身向树林深处跑去。陈光翊提一口气,飞奔追去。

      赵子诚低头察看云英的伤势,月光下只见云英脸色惨白,双目紧闭,胸口正插着一把尖刀。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忽然想起这情景与父亲当日遇害何其相似!不由心头大震,伸手去搭她的脉搏,所幸还有微弱跳动。他略感安慰,然而脉象的虚弱凶险,却又让他全然没了把握。他已急得满头大汗。这时,一道昏黄的灯光射来,却是赵福被惊醒,提灯来看。“少爷,出了什么事?啊呀!少夫人她——”
      赵子诚抬起头,双眼在月光下如火焰般明亮。他像是一个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道:“快!快去请朱姑娘!”
      “朱姑娘?什么朱姑娘?”赵福疑惑道。他并不知道下午发生的事。
      “唉呀!在陈大哥家里!快!快啊!”
      “哦、哦,好。”赵福一转身小跑着走了。他从没见过少爷如此惶急的神情,不敢再问,打定注意,先到陈家再说。

      陈光翊飞身追进了树林,然而,才追了几步就蓦然停住了。
      因为他感到了杀气,极其浓重的杀气,而且,迫在眉睫!
      箭已在弦上!
      他双手忽然拉住胸襟一分,撕开长袍,运起内力,把长袍在头顶上旋舞得如一把大伞。只听“倏倏倏”弓弦之声不绝于耳,利箭如雨点般射下,却都射在了长袍上。随即远处树林边上响起一声呼哨,箭雨停了,头上响起“沙沙”,人穿行在枝叶之间的声音。听这声音,至少有二十来人。
      远远传来马嘶声和飞驰渐远的马蹄声。陈光翊知道肯定是追不上了,恨然哼了一声,抱着扎满箭矢的长袍往赵家而去。

      赵子诚已经把云英抬到了床上,自己在边上如热锅上的蚂蚁般走来走去。见陈光翊进来,停步问道:“怎么样?追上了么?”
      陈光翊摇摇头,随即自嘲道:“追回来一堆箭矢。”说着把手中刺猬般的长袍扔在了地上。赵子诚走过去拾起长袍一抖,箭枝纷纷落下,只见那件长袍已经被射得如同渔网一般,不由骇然。
      陈光翊俯身拾起一枝箭,在灯光下仔细察看,随即抬头,神色严肃:“是北戎的箭!而且,你看,这是北戎王室的印记!”
      “北戎王室?!”赵子诚愕然不已。正要俯身细看,却见一道柔黄的灯光射来,赵福引着朱妙真赶来了。赵子诚一见她,立刻丢下箭趋上前,语无伦次地道:“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我应该早点把她拉回来的!我没听你的警告,……”
      朱妙真轻柔地抬起手做了个微微下压的手势,示意他平静下来。她的从容安祥自然感染了赵子诚,使他略觉镇定。她走到床边,察看了一下伤势,抬头对赵子诚温言道:“你还是救了她一命。”
      “哦?”
      “从这飞刀的走势看,她当时是不是正好听见了你的呼声,回头看你?正因为如此,飞刀刺入的方向偏了,没能正中心脏。否则的话,她当时就毙命,连我们现在救治的机会都没有。”
      “那么,她现在还有希望吗?”
      “这也难说。待我搭搭她的脉再作论处。”
      赵福闻言,立即端来一张椅子,安放在床边。朱妙真坐下后,伸出白玉般的几根手指,搭在云英的手腕上。
      其余的人紧张地看着她的脸色。只见她神情渐渐凝重,秀眉微蹙。赵子诚心中七上八下,终于忍不住问道:“如何?”
      “唉。”朱妙真叹了口气道:“如果仅仅是刀伤,还不是大碍。可是——”她抬起头看着赵子诚道:“她曾一度处于极其操心之中,日夜悬心,寝食难安,以致肾水枯竭;后来焦虑虽去,却又过分悲抑,全无生气,以致心脉凋萎。之后虽然有了一线生机,却又思虑重重,千头万绪,以致肝气郁结。总之,她全身气脉都已太过虚弱亏损,这种情况下,再受如此重的刀伤——”说罢摇摇头,继续低头凝思。
      赵子诚听了,眼中泛起一阵泪雾,心想:“过分悲抑、全无生气,想必是我跳崖她以为我死了。可那之前的‘极其操心、日夜悬心’却是为什么?我回来后‘思虑重重、千头万绪’又是为何?云英啊,云英,你到底在承受些什么?”
      “除非——”朱妙真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的道。
      “除非什么?”赵子诚忽然又看见了一线希望,只觉得心跳都加快了。
      “除非我逆运内丹,将内力灌注进去,修复她的经脉……”
      “啊!逆运内丹!”这回冲口而出的却是陈光翊,带着一丝担忧地看着朱妙真。
      朱妙真回头看见了他的神色,微笑道:“你是习武之人,想必也知道逆运内丹会耗尽我全身真气。不过无妨,有了先前的基础,并不需要全然重来,只要三年就可恢复功力了。我就要开始运功,为防干扰,各位还请暂时回避一下,好吗?”
      二人连同赵福一起向外走去。赵子诚走到半路又一回头,想要说句感谢的话,却觉恩情之大,反而无语可以表达了。

      当下赵福先回房休息,赵子诚却不肯歇息,宁可在院子等候。陈光翊也不想回去,陪着他等。于是二人坐在房檐下,对着小小的庭院,一时都无语。
      赵子诚思索着,忽然开口道:“你看见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陈光翊一怔之下,立即明白,点头道:“看见了。想不到世间竟有相貌如此相似之人。”
      赵子诚苦笑道:“不是相似!就是他!我岳父,烧成灰我也认得!何况还有他的声音,我一听就觉得耳熟,可那时光顾着往活人中去想,怎么也没想到是他!”
      陈光翊道:“可他的死,又怎么解释?田叔、张三叔亲手入殓,这恐怕无法造假吧?”
      赵子诚道:“可以造假。其实我早该想到了。他多半是服食了罂粟一类的麻药。这类药,若服食得当,可使人心跳呼吸暂停,与死人无异。但肢节柔软,并不僵硬。如此短至几日,长至十几日,还可复苏。只是这类药若滥用,颇能让人上瘾。医典有载,曾有人上瘾服食过度,以致闷绝,心跳呼吸全无。家人以为他死了,就掩埋了。过了几年,因故需迁坟,就去开棺。谁知一开,发现彼人身体扭曲,状极痛苦,胸前衣服撕得粉碎,方知他当日并未真死,后来醒转,却已被埋,实际是被活活闷死的。”
      陈光翊听了,厌恶地皱了皱眉,道:“可见这等引人上瘾之物,还是断然不要沾的好。——如此看来,先前我是错疑云英了。只是不知令岳究竟是何人?为何要装死?又怎会与北戎王室扯上关系?”
      赵子诚摇了摇头,过了一会,黯然道:“无论如何,等云英醒来,一切都可分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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