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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械斗 ...

  •   赵子诚手握木棒,走在队伍中,只觉得忐忑不安,手心都渗出汗来。
      自从相和村的井因为污染而被封住后,全村人都去用山溪的水。这样一来,流到下游后溪村的水自然少了。水不足用,两村就发生争执,几番争执不下,最后不得已,决定用这最原始野蛮的方法——械斗解决。
      相和村的领头自然是陈光翊。当他一开始来找赵子诚时,赵子诚只觉为本村尽力,义不容辞。然而眼下他们一步步走向械斗处,他却越来越不安:“我是医者,专应救死扶伤,怎能去打人?这成什么话?爹爹在天之灵,也必不能饶恕我。”想要告知陈光翊自己不能去,却忽然一转念,想到:“不,我也不能一走了之。到时打起来,定有很多人受伤,正需人料理。我就留下来,不为打人,专为治人,无论哪方人受伤,我都一视同仁。陈大哥要怪罪也只好由他了。”正想着,队伍转了一个弯,下了一个山坡,双方约定的林间空地就在面前了。可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个个瞠目结舌。
      只见后溪村人环成一个半圆形,个个双手环抱在胸,神闲气定,面露微笑,也不见带棍棒,这样子,哪里像是来械斗?倒像是看社戏。
      而在他们前面,半圆形的中心,在一个蒲团上,悠然坐着一个少女。那少女神色安详,从容淡静,身穿一袭杏黄长衫,外罩菱格坎肩,头挽高髻,正是修真之人的打扮。此时她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相和村来人。她的对面也摆了一个蒲团,却是空在那里。
      赵子诚一见那少女就惊喜地脱口而出:“朱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光翊本来就惊奇不已,听了此话,回头道:“子诚,你认识她?”
      “是啊,陈大哥。这位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朱妙真姑娘。我的病就是她治好的。朱姑娘,这位是本村带头大哥,双名光翊。”
      陈光翊回过头,对朱妙真道:“既然是子诚兄弟的救命恩人,想必医术高明。可是我们来此是为械斗,还请姑娘回避,以免误伤。”
      朱妙真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昨晚我在后溪村借宿,已听到了此事。我今日,正是要全权代表后溪村,与贵村一决高下。不过,听说相和村也算人文荟萃之地,我看大家不一定要动刀动杖,有辱斯文。陈兄想必可以全权代表贵村,就由小女子出题,你我之间一决高下,如何?”
      陈光翊心想:“由你出题,你若提出比试刺绣女红,我们这边一群大男人,还比个什么?”正想出言询问,朱妙真似已看穿他的想法,道:“陈公子迟疑不答,是怕我出怪题,刁难贵村么?何不先听听我要比试什么?”
      “好,请姑娘示下。”
      “我想和贵村比试兵法。”
      此言一出,相和村众人就象油锅里洒了一把盐一样纷纷议论开来。天下尽知,相和村是将才之源,兵法更是一脉传承,炉火纯青,连如今对北戎打仗,所用兵法都源于相和村,而这姑娘竟大言不惭要来比试兵法,这真是“关公门前耍大刀”,是对相和村的侮辱,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一些性急的人立即叫骂开来,唯有陈光翊剑眉深锁,一言不发。他是个很机敏的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有备而来,但这姑娘究竟是何来历?此举又为了什么?……
      正在寻思,却惹恼了后面一个火爆毛栗脾气的人,这人小名“铁驹”,一向是村中的愣头青、“赛李逵”。当下他跳出来,抄起棍子就向朱妙真冲去,嘴里骂道:“呸!我们大哥是武魁星下凡,今秋武举状元非他莫属,你凭什么和他比试?待老子毙了你再作论处。”
      陈光翊惊道:“住手!铁驹,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不要滥伤无辜……”说着想要冲过去架开他的攻势,可眼见已是不及……
      陈光翊转过脸,不忍看朱妙真被打得头颅开花的样子。只听“砰——”,有人倒地的声音,接着一声“啊哟,痛啊~”的叫喊,却是铁驹的声音。
      陈光翊惊讶地转回脸,只见铁驹正呲牙咧嘴地揉着臀部从地上爬起来,朱妙真依旧面带微笑,端然而坐,连衣服上都不曾多了半条褶皱。
      只有铁驹自己知道,刚才他靠近朱妙真时,像是突然踏进一片巨涛中,被无形的大浪一下冲倒。他揉着兀自疼痛不已的臀部,骂道:“兀那婆娘,会使妖法。”
      朱妙真听了这话,淡淡地道:“这不是妖法。”说着又看了陈光翊一眼,像是也看出了他心中的疑问,答道:“我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这只是定力而已。”说完见众人仍茫然不解的样子,继续解释道:“我自三岁即开始静坐,此后日日坚持。初时只觉杂念纷纭,如泥沙俱下,后来杂念渐渐细微,到最后一片清明,如平湖万顷。此时可堪大用,思风则风起云涌,思山则万年不移。刚才这位兄台冲来时,我也只是瞬间思了一下钱江潮水而已。”
      众人无不悚然而惊。陈光翊心想:“这位姑娘所说静坐之法,其实正与武学上乘内功相通。比照起来,其内力已达深不可测之境,当真惊人……”正在寻思,朱妙真道:“陈公子,可愿与我一比兵法么?”
      陈光翊笑道:“到此地步,我还有别的选择么?”说着走过去,一提长衫下摆,端然坐在朱妙真对面的蒲团上。两人效仿墨子与公输盘,解带为城,木片为械,一攻一守地斗起来。
      众人都围上来观看。有道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相和村诸人中,只有赵子诚不曾学过兵法,是个外行,看不出门道,只能从二人的神色上推断谁占上风。
      只见朱妙真一开始从容镇定,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后来当陈光翊攻出一招时,她忽然眼中起了些惊讶之色。她抬头,看了陈光翊一眼,又出一招。然后,陈光翊反击,她眼中的惊讶更甚,惊讶中还带了些欣赏。渐渐,她的惊讶与欣赏越来越浓,看向陈光翊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最后,她全无一般少女的羞涩矜持,竟是毫不避讳,饶有兴致地看着陈光翊,眼中除了欣赏,还带了些研究,像是在为他相面,又像是在品评一件极美的工艺品。
      而陈光翊却从始至终剑眉深锁,神情凝重,双眼如炬地盯着地上的“城池”。他看似平静地坐在那里,却让人觉得全身散放着凌厉的气势,如同宝剑出鞘一般。
      然而,最后他却长叹一声,双手一推,把“城池军士”都推倒,慨然站起道:“这仗没法打。姑娘的战术,分明招招式式都是我的克星。”
      朱妙真双眼一亮,道:“公子好眼力,连这都看出来了!不错,我这战术,正是专为破相和村战术而设。若非如此,我恐怕不是公子对手。”听了此话,别人倒也罢了,唯独赵子诚听她居然会开口示弱,十分惊讶,对陈光翊也更加佩服。
      陈光翊双眉一轩,问道:“此战法是何人研制?鬼斧神工,似乎已超出凡人的能力。姑娘此举,又是何意?不会只是为后溪村争那条溪水吧?”
      朱妙真也已起身,微笑道:“陈公子料事如神。我自然不光为溪水而来。三日前家父托梦与我,告知相和村原有战术气数已尽,所以传授我一套新战术,命我来教给相和村人。刚才所展示的,只是冰山一角。他又知道相和村盛名之下,难免高慢,所以让我如此这般,先挫服你们的傲气。”
      陈光翊听了惊道:“相和村原有战术气数已尽?这是从何说起?”刹那间心中已翻过无数念头,想:难道相和村出了敌方奸细,泄露了战术?
      朱妙真摇头道:“这个,家父并未明示,我也不知道。”
      陈光翊无奈地叹了口气,摇头道:“此事蹊跷,我日后总要查个水落石出。眼下溪水之争,姑娘到底赢了,今后要怎样分配,还请姑娘示下。”忽然间,他觉得可以完全信任眼前这初次谋面的少女,知道她不会提出无理条件。这种信心从何而来,他也茫然不解。
      朱妙真却微笑道:“我看不必从新分配。”
      陈光翊愕然道:“此话怎讲?”
      “我听赵公子说过,相和村原先另有一井,只是受了污染,才被封起。若将那口井净化,岂不是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众人听了又惊又喜,全没想到还有这样两全其美的方法。她这样说,自然是已经有了净化的把握。当下连后溪村的人都想去看她怎样净化。

      众人簇拥着她正要动身,却听一个清脆却略带惶急的声音渐渐近来:
      “子诚哥,你果然在这儿!你怎么也跟着一起来?你再也不能出任何差迟了呀!”随着话音,云英渐渐跑到近前,牵住了赵子诚的手臂,上下看着他,像是在检看他有没有受伤。她采药回来,听赵福说子诚也来参加械斗,心急担忧之下,忙跑来查看。
      赵子诚把她的小手捉了下来,却并没有放开——他还是不习惯当众这样亲昵,却也不忍伤了云英的心。他安慰道:“我没事,大家都没事。事情已经被陈大哥和朱姑娘解决了。云英,来,我为你引见一下,这位就是治好我病的朱妙真姑娘,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听了此话,云英抬眼望去,看见朱妙真时,就开始一步一步向她走去。可是,她走得无比的端严庄重,姿容正直,目不斜视,仿佛是觐见皇帝一般。众人看了无不惊愕,赵子诚更是心中紧张,一时间竟想到:“难道她知道了朱父的那个预言?”
      却见云英来到朱妙真面前,突然双膝一弯,跪了下去,接着头颅着地,“咚”地磕了个头。她边不住磕头边道:“谢谢您,谢谢您。您救了他,也就是救了我。您是我们的再生父母……”说到这里已是哽咽不能语。
      众人无不动容。赵子诚更是感动在心,然而同时想到:“云英心中总还像是有种悲哀之气,不知到底为何?”
      只有朱妙真本人尚能维持平静从容。她一如往昔,云淡风清,俯身扶起她道:“不必如此,起来吧。”云英依言站起。朱妙真在见到她的面容时,忽然显出一点惊诧之色,双眉一蹙。她这惊诧之色一闪而过,别人都没有注意,只有赵子诚因为一直注视着她们,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当下他打发云英先回去了。众人互相招呼着一起去看净化井水,赵子诚却走到朱妙真身边,道:“朱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妙真依言止步。赵子诚道:“朱姑娘,能否赐告刚才你见到云英时,为何会一皱眉?——我想姑娘你是得道之人,断不会有凡俗女子的嫉妒之心,何况你本也无属意于我,不知是也不是?”
      朱妙真略带惊讶道:“你连这都看见了?——你真是个有心之人。本来这些事情我不能多说的,但你既然如此有心,想必我说也无妨:她印堂发暗,面带黑气,不日定有血光之灾。”
      赵子诚听了心头一紧,忙问:“会在什么时候?”
      朱妙真沉默了片刻,似是入定凝思,然后道:“不出三日。”
      “有多严重?”
      “性命之忧!”
      赵子诚不由打了个寒颤,忙问:“可有什么方法化解么?”
      这回朱妙真入定凝思了更长时间,方道:“你家中,是否除了你们二人与一位老仆,再无他人?”
      赵子诚道:“是,福叔。”
      朱妙真点头道:“这三日之内,若是见她与你或福叔之外任何旁人说话,一定要立即把她拉进屋,一刻都不能容缓。记住,切切不可迟延。”赵子诚忙连连点头,记下了。

      众人来到井边,还是陈光翊略一运气,毫不费力地搬开大石。朱妙真请人从井中打出一桶水来,观其色,嗅其气,然后又把水倒回了井中。她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将一瓶白色粉末悉数倒入井中,只听“嗤——”一声,井中似有一团浊气要升上来。朱妙真忙道:“赶紧盖上。”话音刚落,那块巨石如飞来一般,稳稳当当地压在井口,严丝合缝,自然又是陈光翊出的手。朱妙真道:“三日之后,即可打开,投以三斤明矾,澄清半日,然后就可以如常饮用了。”回头对后溪村人笑道:“我想你们将就三日,总还可以吧?”
      “没问题,没问题!”后溪村人欣然道。当下众人无不欢喜,后溪村人于是告辞,却被陈光翊一把拖住。他豪爽地道:“谁都不许走!到我家去,今天我要大摆宴席,一则为朱姑娘接风洗尘,二则,庆贺咱们两村化干戈为玉帛。都去,都去!”

      虽说是“为朱姑娘接风洗尘”,实际上朱妙真只是吃了几口素菜,饮了几口清茶,就止住了。大部分时间,她都安安静静,却又饶有兴致地看着满屋的粗豪汉子干杯斗酒,划拳喝令。她既不刻意排斥这些喧闹,喧闹也似丝毫没有影响到她。她就如虚空般包容着这一切。
      不觉已到三更,酒阑宴罢,朱妙真已被陈家人送去最好的客房休息,人们陆续起身告辞。赵子诚也起身,向陈光翊告辞,不料陈光翊一把拖住他道:“兄弟,你……不能走。咱们…….哥俩好,你要帮我……帮我招呼客人……”
      赵子诚见他口喷酒气,言语不清,舌头似乎都大了,不由哭笑不得。他素来与人为善,听了这话,道:“好,好,我留下,帮你送走客人再说。”
      又过了片刻,客人都走光了,赵子诚再向陈光翊告辞,不料陈光翊还是不放他走,对他道:“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说着拉他依旧到桌边坐下,却不再斟酒,吩咐家人泡上了一壶茶。赵子诚惊讶地发现他此时神情冷静,目光莹澈,丝毫不像喝多了的样子,不由暗暗吃惊:“原来陈大哥刚才故意装醉。他这样装模做样,把我留下来,要和我说什么?”
      却见陈光翊半天都没出声,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茶,似乎非常踌躇,不知该如何开口。赵子诚等了一会,终于不耐烦了,道:“大哥,你有话就直说吧!冲着兄弟这么多年,有什么话不好说?就算有一两句不入耳的,我知道大哥你是为我好,‘忠言逆耳’,只会感激,难道还会怪大哥不成?”
      陈光翊抬起头,眼中闪着犀利的光,道:“好!子诚兄弟,你回来也有时日了,我一直找不到机会和你单独说话。我且问你:你回来这些日子,云英待你如何?”
      赵子诚一惊,他怎么也想不到会与云英有关,忙道:“她待我很好啊。怎么,有何不妥吗?”陈光翊喝了口茶道:“这本是你家的家事,不容我一个外人置喙。但有些事处处透着蹊跷,不能不防!”
      在赵子诚诧异的眼光中,他道:
      “我就先从令尊过世那天说起吧。你知道我每夜都会静坐练气。而我静坐时,耳力会比平时更清澈明利,听见常人听不见的声音。那夜,我正在静坐,忽然听到从余家传来压得极低的争吵——声音虽然压得极低,但听得出双方语气都极为不悦。”
      赵子诚听了道:“这可奇了,云英一向十分温顺的,什么事竟会与先岳父争吵?”
      陈光翊抬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不是云英。两个都是男声。”
      “什么?!”赵子诚震惊了。自余母过世后,余秀才与云英父女相依为命,勤劳的云英包揽了所有家务,连佣人都没有请,怎会突然有两个男声在深夜争吵?
      陈光翊接着道:“一个是余叔无疑,另外一个声音就很陌生,不像是此间的任何人。而他们所说语言也很怪异,我一个字也听不懂,绝非此间方言,也不是官话。只是隔得实在太远,我实无法分辨是哪里方言。我听你说过,余叔是令尊辞官回乡途中所救。他本是外乡人,另一个声音或许是他同乡,两人用乡音交谈,倒也不足为奇。只是为何会争吵?又为何极力压低了声音,像是怕人听见一般?”赵子诚摇摇头表示不知。陈光翊续道:
      “我凝神静听,忽然钟声大作,十分惶急,隐隐透着凶兆——那是你为令尊之死而紧急召集全村的信号。当时我尚不知,却直觉地感到,这钟声一定与刚才听到的争吵有关!
      所以我忙收了气,从窗口一跃而出,就冲着余家奔去。刚好看见一条黑影从余家后门串出,向村后的山林方向奔去。
      我施展轻功追了上去,将近山林时追上了他,只见他是个粗矮汉子,看起来十分结实,全身都穿着黑色紧身的夜行装。我一招仙猿摘桃向他肩上拍去。那人倒也了得,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肩膀一沉,就卸去了我那一拍的劲道。我们就这样交起手来。
      几招之后,大概是听出村人陆续出来了,他显然焦躁起来,出手一招狠过一招,然而这情形也正对我有利。他越是急躁,越容易露出破绽。我就以逸待劳,缠着他不放,等他自动露出破绽。
      这样又斗了几招,他大概也看出我的用意,突然间手一扬,三道银光闪过,我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说时迟那时快,根本不及思想,将袖一卷,将那银光收进袖中。而他也趁此一耽搁,窜入山林,消失不见了。
      我取出袖中暗器一看,却是三把锋利雪亮的尖刀。”
      听到这里赵子诚脱口惊呼:“尖刀!”陈光翊忙将食指一竖,示意他小声。然后起身到房中,取出一个木盒。赵子诚接过打开一看,立即道:“正是!先父所中的飞刀,与此一模一样!”说着不由涔涔汗出,抬头看着陈光翊道:“不错,这样看来,此人正是害死我爹爹的凶手……可是,为什么?他与岳父又什么关系?岳父为何与他争吵?”
      陈光翊道:“或许余叔知道了此事,对他不满,因此争吵。”
      赵子诚摇头道:“不会啊?若是先岳知道了他的罪行,他何不干脆杀了先岳灭口?”说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惊道:“难道先岳之死…….也是……也是……”
      陈光翊点头道:“余叔之死,有诸多可疑之处,之前你都没觉得吗?”
      赵子诚向后一仰,虚弱地靠在椅背上。心中拼命地回想当日云英告诉他岳父死讯的情景。出于对云英的挚信,他当时丝毫未曾起疑。可是现在想来,当时云英的态度,好像不是悲伤,而是迟疑,还有一点……厌恶?
      陈光翊见他失神的样子,替他将杯中冷茶泼掉,重新续上热茶,然后继续道:“当日被那人逃脱,此后我就多留了一份心。可是你家因为医治瘟疫病人成了禁地,我只好留意余家。表面看来,余家似乎一切如常,那人也没再出现过,也再没有什么异常的声音。可是还是有一点引起了我的注意…”
      “哪一点?”
      “自那天后,云英与余叔变得形影不离。从前余叔都是独自出门散步,可那天后,必定是两人一起出门,一起回去。云英垂着头,跟在后面寸步不离。我想,云英与令岳之间虽然慈孝,可也不致如此亲密吧?”
      赵子诚点头道:“不错。先岳个性严毅,不苟言笑,很有威仪。云英却是轻柔温婉,活泼爱笑。所以对先岳虽然孝顺,却也敬畏,没事尽量不到先岳跟前去。”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父亲过世、全村集合那天云英怪异的举止,便对陈光翊道:“她和我说过,岳父因先父过世悲伤过度,所以她要陪着他以安慰他。”
      陈光翊摇头道:“不像。正好反过来,余叔仍然是老样子,沉着镇静,不怒而威,看不出什么变化。倒是云英,跟在他后面,总是垂着头,闷闷不乐,似有满腹心事。”
      赵子诚叹了口气,心想:“云英现在何尝不是闷闷不乐,满腹心事?”
      陈光翊接着道:“除此外,倒没别的什么异常。后来你跳崖了,我去营救,却在崖下睡了七天七夜……等我回村,谁料余叔突然过世了!当时云英的举止就让我起疑,……后来我借进屋祭奠余叔之机,悄悄以余光注意她,却发现她对着余叔的灵牌,不是在哭,而是在笑!”
      “在笑?!”赵子诚听了毛骨悚然。
      “不错,她是在笑,但不是那种欢欣的笑,而是一种嘲讽的冷笑,像是见了什么大荒唐事一样!”
      赵子诚不仅头上冒汗,连脊背都被汗浸透了。他并非愚蠢,只是一向诚信待人,对青梅竹马的云英,尤其深信不疑。但眼下陈光翊所说,完全超出了他所能理解。他在心中早已问了百千万遍:“云英、云英,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而陈光翊似乎还嫌不够,冷静地又加了一句:“我有感觉,余叔之死,肯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你是说,云英弑父?!”赵子诚惊跳了起来,差点把桌子都掀翻。他激动地说:“不!不会!云英温柔和顺,娴孝善良,绝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兄弟!唉,怎么如此沉不住气,”陈光翊同情地看着他,伸出手去按着他的肩膀,又把他按回座位上,道:“我只说‘肯定与她脱不了干系’,没说一定是她做的。你若真信的过她,何不干脆去问个清楚?——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冒这个险吧——你若信不过她,那就小心提防。俗话说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赵子诚虚弱地陷在椅中,脸色由红转黄,由黄转白,心中像是打翻了酱料铺一般百味杂陈。陈光翊端起茶缓缓地喝了一口,看着赵子诚没有说话。他知道他现在需要时间来慢慢接受这一切。一时间两人都无语。
      良久,陈光翊才又开口,道:“不过,令岳的致死的原因究竟为何,我还没有头绪。我曾旁敲侧击地向当时为令岳入殓的田叔、张三叔打听,据他们说,令岳死得全无异状,没有伤痕,也没有任何七孔流血、皮色发青等中毒症状。倒是骨节柔软,面色如生。除了没有呼吸、心跳外,看起来与生人无异,十分安详。”
      不料赵子诚以一个医者的敏感,却立即对此起了疑:“一般说来,只有修道或念佛之人死时才能‘骨节柔软、面色如生’,岳父既无修道,又不念佛,还说是得心疼病死的,怎么也会‘骨节柔软、面色如生’?此事必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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