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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归来 ...

  •   赵子诚按照朱妙真指示的路,黄昏前果然到了清阳县。他在一家名为“仙来居”的小客栈投宿、打尖。正在埋头用饭时,只听见邻近几桌纷纷议论:
      “哎,你听说了吧?北戎换了王了。我很奇怪不是一直说北戎老贼没儿子么?怎么突然跑出一个太子来?”
      “不知道了吧?说是这个新王原先就是太子,后来不知得罪了谁被放逐了。这回老王快要死了才把他找回来。”
      “哎,还有,我听说这个新王对咱中原文化很感兴趣,说不定从此两国和好,不再打仗了。”
      “呸!你想得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狼披了人皮还是狼!你以为他会念两句‘仁义道德’就是孔夫子门生啦?我呸!你等着瞧,这仗肯定还得打下去!”
      ……
      赵子诚默默地饮着茶,心中感慨:“入山月余,世事就变了。北戎新王登基,不知对两国百姓是福是祸?唉,无论如何,希望这仗早日结束才好。”

      次日清晨再启程,从清阳县翻过一座山,相和村就遥遥在望了。这里已是他平常采药常到之处。怀着“再世为人”的心情,走在这熟悉的山路上,突然间千百种情怀,纷纷涌上心头。自己绝处逢生,是喜;想起爹爹惨死,是悲;不知赵福独力支撑家门该多艰难,不由感怀;而念及云英,却是焦急而渴望了。
      刚到村口,忽见一人,左手提着扁担,右手握着柴刀,闷头往入山的方向走,却正是赵福!
      赵福觉得眼前有人拦在路上,也抬头来看,两人同时认清对方,同时一惊,然后赵福忽然把扁担和柴刀一扔,冲上来握住赵子诚的肩膀,到:“啊呀,少爷,真是你啊!你还活着啊!”
      赵子诚也十分欣喜,道:“是啊,福叔。我回来了,我的病也全治好了。郝叔的病呢?好了没?”
      “好了,好了,早好了。我天天按时给他吃药,还能不好。那场瘟疫全过去了,村里都说这全是老爷和少爷的功劳啊,只可惜好人怎么没好报?这下您回来了,他们没得说,肯定高兴坏了,尤其是少夫人,我这就告诉她去,哈哈。”说着转身就要往村里跑,却被赵子诚拖住,疑惑地问道:“少夫人?”
      赵福一怔,随即恍然大悟,笑道:“啊,就是云英小姐呀!她现在搬来咱们家了。大伙以为您去了,村长已经给您和她办了冥礼(冥婚仪式)。这些日子,就我打柴,她织布,勉强过活。唉,天可怜见,她本来总还是个识文断字的小姐呀。”说着又要往村里跑。
      “云英!”赵子诚心中淌过一阵暖流,忙喊住赵福道:“福叔,让我自己去和她说。”
      赵福一楞,随即眉开眼笑道:“是,是!应该,应该!那少爷,我还去打柴了啊!”其实他此刻满心狂喜,哪还有什么心思打柴?只是寻思着去山里转一圈,留点时间给少爷和“少夫人”。

      赵子诚沿着熟悉的路,走进村里。此时正是白日,村人都到地里干活去了,居然没遇见人。他静静地来到自家门前,门虚掩着。轻轻地推开门,只听“扎扎”快速而有节奏的织布声。云英背对着门口,头上已经挽了少妇的发髻,正坐在院中,埋头织布。梭子在她手下来回穿飞,她织得那样凝神专注,仿佛已经把自己的生命织了进去,机杼声一停,她的生命也会随之终止一般。
      “云英。”赵子诚静静地看了良久,终于开口了。
      机杼声倏然停止,云英的身躯明显地一震。赵子诚等她转过身来,可是没有。片刻的沉默后,只听她一声轻叹,如梦如呓般地低低轻诉:“唉,又出幻觉了。这次听起来,还真象是真的呢。”
      “云英,不是幻觉,是我真的回来了啊。”赵子诚温柔地道。
      云英蓦然回首,见到赵子诚时脸上露出惊骇无比的神色。赵子诚见她脸色惨白,比机上的白布还白,不由开始担心她是不是病了。正在此时,她忽然一跃而起,带翻了本来坐着的小凳子,如飞一般地投进赵子诚的怀里,把赵子诚撞得一个趔趄。她紧紧地抱住他道:“带我走,带我走,子诚哥,你带我走。做鬼也不怕,我要跟你走,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
      “什么?!”赵子诚听得先是错愕,接着哭笑不得。他微微用力,把云英身体扳开一点,这样可以看见她的眼睛。他看着云英道:“云英,你以为我死了来显灵吗?我还活着啊!你的子诚哥还活着啊!你没见到地上有我的影子?你没觉得我身上有热气?”
      “子诚哥,你——活着?”云英脸上仍挂着泪珠,惊疑不定地问。赵子诚用力点了点头。云英忽然“嘤”了一声,就软软地在赵子诚怀中倒了下去。赵子诚叫道:“云英!”一俯身把她横抱起来,进屋放在堂屋的罗汉床上,伸手搭了搭她的脉,知道她只是一时兴奋过度晕了过去,并无大碍。于是去医柜中取了自己原先所用的银针——那银针仍然整整齐齐地放在原处,一尘不染,显然是赵福与云英精心收拾——他取出一枚小针,在云英的人中上一插,又捻了两捻拔出。片刻,云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睁开眼,见到他,又流泪道:“子诚哥,我再也想不到今生还有再见你之时。这……这可不是梦吧?”
      赵子诚温言道:“不是梦,我真的回来了。你好好休息,别太激动了——往后的路还长呢。”
      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不言自明。云英不由含泪而笑了。

      等云英稍微缓和过一点,赵子诚扶她坐起,这才问起:“云英,岳父他老人家好吗?他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过来?”
      一提起余秀才,云英的脸上立即蒙上一层黑霜。她低下头,过了片刻,才低低道:“爹爹他,已经过世了。”
      “啊!”赵子诚听了如平地起一声霹雳:“怎么会?岳父正当盛年,且素来强健,怎么说走就走了?”
      云英熟练地道:“就在你投崖后没几天,爹爹他犯了心疼病,一口气转不上来,公爹与你又都不在了,无人可救,就这样……过去了。”说着举起袖子,又表演她那在两个眼窝各点一点的“标准哭泣动作”。这情景若是陈光翊看见,肯定又要起疑,可是赵子诚却毫无疑心地相信了。他感叹道:“可见人世无常,遽尔如是!”说着轻轻地将她拥进怀里,道:“别伤心,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云英在他怀里,沉沉地点了点头。

      可是,赵子诚还是觉到了云英的异样。她不再象以前那样轻柔和悦,却常常十分忧郁,像是满腹心事。她不再凝神专注,如把生命投入一般埋头织布,相反,常常织着织着,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然后呆呆地坐在织布机前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这种时候,若是子诚上去叫她,她必然会一惊,然后回头歉然道:“子诚哥,瞧我,又走神了。”子诚若问她在想什么,她总会说:“没什么,或许……或许是想我爹爹了吧。”
      “唉。”终于有一天,赵子诚搬来一张椅子坐在织机旁边,握住她因织布已生出薄茧的小手,道:“云英,我有一个想法,不知你是否赞成?”
      云英抬起头,看着他。
      “我想,咱们从新拜堂,正式圆房做夫妻,这样我就可以更好地照顾你,你也不用总是因为岳父过世而伤怀了。”赵子诚说此话时,忽然心头闪过朱父的预言来,心想:“我若和云英成了亲,那个预言该算打破了吧?”
      听了此话,在他双手之间,云英的小手明显地一颤,她眼中闪出明亮的光彩,唇边也露出一丝微笑。然而渐渐地光彩隐去,笑容也收敛了。云英低下头,沉重却坚决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赵子诚疑惑不已。接着开玩笑道:“呵呵,莫非你不愿嫁给我?”
      “当然不是!”云英却没觉得这是个玩笑,低垂的头拼命地摇着:“是我爹爹——”说到这里蓦然住口。
      “岳父?岳父他老人家怎么了?”赵子诚疑惑不解地思考着已故的余秀才与此事有何关系。难道他曾留下遗言不许云英嫁给自己?或者他已经给云英找了另外的婆家?可是不对啊,如果那样,云英又怎敢搬过来?
      云英抬起头,眼中已蒙上一层泪光。她像是想清楚了,说话也顺了:“子诚哥,你别忘了,你我都父丧未久,依礼应守孝三年啊!”
      “唉——”赵子诚长长地叹了口气,放下了云英的手。这是他无法反驳的理由。他道:“我本想,你我现在都孤单一人,于情应可从权。你既然有此孝心,我自然应尊重你。”说着又展开一个笑容,温和地拍了拍云英的背,道:“你慢慢织吧,不要累着。我到前面去了。”——自从赵子诚回来后,医庐从新开张,云英已经把织布机移到后院了。
      赵子诚往前院走去,没有见到云英注视他的背影,泪水中那近乎绝望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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