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郑心秋

7、Chapter 2

　　舟山医院的大门开着，门前站了一个五十来岁的大爷，手里捧着一个铁盒子饭盒，遇见我便问：“姑娘，知道骨科在哪吗？”
　　岳洋帆的身影还是找不到，我冲进医院，那大爷跟了进来，一脸询问的望着我。我进了厅门，一眼看到头，长长的走廊，竟没有一个护士。
　　“我带您去找吧！”我对那大爷说。大爷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紧紧的跟在我身后。我穿过走廊，来到左边大梯便往上爬，爬到二楼，见到东首写着骨科二字，箭头标向走廊。
　　又穿过长长的走廊，见到一扇半开的门，接着从里面走出一个二十四五来岁的姑娘，作护士打扮。
　　“你是找这位姑娘？”那护士问，一口本地口音。
　　“姑娘？”我愣了一下，便看到岳洋帆的背影出现在门缝里。他坐在病床上背对着这边，我缓缓打开门走进去，看到那个女人抓着岳洋帆的手，含着笑，泪却从眼角滴落下来，流到了耳边发梢上。
　　“谢谢你，洋帆君！”那女人柔声说。
　　她说话很吃力，我不知怎的怔了一下。岳洋帆伸手拍她肩膀，说：“不客气！注意身体，会好的！”
　　“她不是中国人！”我一下子冲到病床前指着她叫道。那护士抬手示意我声音小一点儿，对我如此的表现显是惊愕，我才发觉自己失态了。
　　如今时过境迁，我依旧不能明白自己当初见到直子之时，为何有如此举动。我想，是否是日本人留于中国人心中的残暴形象实在太过深刻，还是女人本能对爱情敌人的反应？才会激起我对直子的遇见那么惊心动魄。可是，直子毕竟只是一个日本女人。也许，在潜意识里，我是排斥这样一个日本女人的，或许这无关爱情，或许是因为她的国家曾做过的恶事也说不定。
　　在我还是扎着两根小辫子的小女孩儿时，听外婆说起漂洋过海来中国抢东西的日本军时，那牙齿总是咯咯直响，她的眼睛总是瞪得圆圆的，好似看到了魔鬼一般。直到如今，我依旧忘不了那一双眼。
　　后来，我在北方念学，遇到了一个从日本过来的留学生，她叫安腾希，她说起中文，就像直子的言语一般无二。那个安腾希，在大二的时候，站在教学楼的楼顶跳下来，就此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日本人给我的感觉，好似在生死鲜明的活着。
　　岳洋帆去办理手续交了钱，我才发现身后跟着的那大爷，他站在门外一直不敢进来。那护士一直当他不存在，就好似再熟悉不过的人似的。那大爷就不一样了，他显得特别拘谨陌生，好似第一次来这里一般，在门外不敢敲门，也不敢进门。我走过去叫他，问他是来找谁。
　　“我老伴儿！”他回答说：“在这住院呢！骨科3号床，就是靠窗边那张。”
　　我转头看看窗边，除了一张长椅，哪里来床？屋内床位只2张，没有3号床。“您是不是找错了？”我问他。
　　“是这里！”大爷回答：“我这里都能看到，她靠着窗呢！在叫我进去！”说着一眼盯着屋子里的窗边，就要进去。他抬眼看我，是要征求我的意见。我想他是把我当成医院的值班人员了。
　　“您进去！”我站在一旁给他让道。
　　那大爷进去后，走到窗边那张长椅旁，把怀里的饭盒放在上面，慢慢的打开来，里面确是香喷喷的饭菜，菜是用茄子和青椒炒的，炒得有些过了。
　　大爷放好饭菜，自顾自的说起话来：“你得快点儿吃，好了，好出去，咱地里还有麦子没收呢！”他的眼神盯着长椅上，好似那里真的坐着一个人似的。
　　我看看那护士，护士摇摇头叹气说：“3年了，他每天都来送饭！”无可奈何般叹着气出了门去。
　　我和岳洋帆互看一眼，他拉我靠在他怀里。那大爷打开饭菜坐在一旁，开始唠叨冬季去北方看雪的事情来。
　　“行李我会提前收拾，我们只带一些生活用品就行了，你的那老花镜要自己记得带，我们看一眼就回来……”
　　我眼眶红红的，拉着岳洋帆衣领的手紧了一紧，他的长发垂到我的额前，随即便在我的额头吻了一下，把我抱得更紧了。
　　“洋帆君？”我听到有人在叫他，抬头一看，才发现他已然流出泪来，这一惊慌，我的眼泪也啪嗒一下掉了下来。那个日本女人看向我们，她又叫了一声洋帆君，然后用日语说：“豆西塔闹？”我不知如何是好，岳洋帆拉拉我，我们便丢下直子出了屋子。
　　到了门外，岳洋帆不敢看我的眼，他丢下我的手说：“你回去照顾直子，我去找些吃的回来，便要冲下楼去。我站在那里重复直子的问题：“你怎么了？”他飞也似的奔下楼去。
　　我站在那里，看到他的背影好像逃离一样，不一会儿便消失不见，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哀愁。我以为，岳洋帆他只是被这一幕感动了。
　　很多年后，高木直子站在去往日本的渡轮上告诉我，其实她在那时，就已经是最懂岳洋帆的人。我问她，我们初识，你又如何懂他？她说:“如果你爱一个人，自然懂他眼里的哀愁！”
　　这句话，使我望尘莫及。可是，我是爱这个男人的，在后来的很多日子里。
　　救了直子这件事情，使得这个日本女人跟着我们回到了凤城，岳洋帆是男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固然不好，我不得不把她安排在我楼上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