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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让你给我下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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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筱霏是个不喜欢出远门的人,长这么大只坐飞机去过一次成都,自己开车最远的地方就是江西,其他基本都是开着车在长三角的几个城市跑跑,此外再没有去过任何城市。
她是个除了自己开车以外,可以晕任何交通工具的人。当然,她也依赖N市,不愿意久离。所以,通常她不会离开N市,如果她不在N市的话,多半是在镇上父母的家里。
两天没有见到卞筱霏的凌楚云,心里总是悬着放不下。其实不论她是生气也好还是已经不介意了,好歹也要见着面才是。他就像是一个判了死刑的人,却不知道死期的蹲坐在囚牢里,无人问津。
这两天比那两年还要漫长,才两天的时间,他就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他决定,去一趟镇子上。
两年没有来过这里了,这里一切都没有变,以往每次来这里,天总是晴的。而今天,这里的天空却像一只不知好歹的狗。它不再是大老远就摇着尾巴欢迎,而是低沉的发出警告。这阴沉沉的天,仿佛就在告诉他,请离这儿远一点。
午后的镇子上空荡荡的,凌楚云从下车算起,在镇子上晃荡了一刻钟,除了几个行色匆匆的人从他身边路过,就只剩下一些不知道谁家的土狗在路边的垃圾堆里寻找食物。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房子可以盖的比城里大,不管有人没人,开着门也不大容易遭贼。
凌楚云若想进去,大可以直接进去。只是他犹豫了一下,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走吧,不要来找筱霏了,你们家还嫌害的我们家不够惨吗?”两年前,卞筱霏的母亲这句话,又一次针扎一样响在了耳边。
他将准备看望二老的礼品搁在地上,靠着院子的墙,给自己点一支烟。
其实两家的误解,不是早就解开了吗?可两年前,他将卞筱霏拖入了那样一个窘境后,卞母的各种怨恨就一下子被点燃了起来。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谁不是小心翼翼的活着。一封来自江西的信,却让卞筱霏的爷爷彻底陷入了深深地误会中,也彻底的改变了他们一家的命运。虽然后来两家的关系已经修复,但是随着卞筱霏的爷爷和凌楚云外公的去世。没有谁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让卞筱霏的爷爷被打入反动分子的行列。
地上已经丢满了烟头,凌楚云不知道抽了多少支烟。当他吐完最后一支烟的时候,叹了口气,决定离开。
也恰是这一缕烟,不经意的飘起,映在了二楼阳台上正发呆的卞筱霏眼中。她寻着院墙看去,却什么都看不着。
卞筱霏忙跑下楼,追到了院外。看到地上一地的烟头,还有几个礼盒。
他来过了,一定是在这儿站了很久。
卞筱霏将东西提进屋交给母亲后,就忙换上衣服开车追了出去。
这时的天愈发的阴沉了,卞筱霏开着车都出了镇子两三公里,也没见到他的人影。
他去哪儿了?
卞筱霏将车停在路边,后视镜中的小镇变得很小很小。小镇的边缘,那间破败不堪的老房子像一件旧衣服磨损的衣角,这么多年了,一直静静坐落的在镇子口。
狭窄的公路上,白色的别克一个掉头,向那间老房子奔去。
这间老房子,二十七年前是镇上唯一一个小卖部,右边连着一间大大的空旷的房子。当年镇政府有什么通知,公告都会贴在小卖部与这房子的中间。墙上也曾写过那个年代提倡过的各种口号,如今也依稀可见。而那个空旷的房子,是镇上人们学习精神,镇政府组织会议的公社。
那时候,凌楚云才会走路没有多久,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当时母亲带他来这里,准备给他买些糖果,正碰到大外公推着自行车从县里回来。
自行车上原本载着满满一车的东西,却因为太过沉重,而路又太颠簸,以至于自行车的后货架颠散了架。狼狈的大外公,艰难的推着憋着胎的自行车走到了镇口,恰巧看到凌楚云的母亲,忙招呼上去搭把手,将东西搬回家。
母亲见大外公吃力的样子,忙向小卖部的店老板打了声招呼,让小卖部的老板帮忙照看一下孩子,就急急忙忙的去帮大外公了。
小卖部的店老板专注的跟人下棋,对于母亲的嘱托只是有口无心的应了一声。
卞筱霏那时四岁,据说她那时只是一个黑乎乎的丑姑娘,脏兮兮的破衣服,皱巴巴的小辫子,也站在这家小卖部的外面。她擦了把鼻涕,大大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凌楚云手中那只会跳的小青蛙。
她可没玩过那么好玩的玩具,讨好的走到比她矮一大截的凌楚云身边,陪着他玩,还一个劲的跟他说话。
凌楚云那时还不会说话,只会咿咿呀呀的傻笑。
可是没一会儿,凌楚云就不见了,卞筱霏拿着小青蛙四下张望。就看到刚才跟他一起玩的那个小弟弟,手里拿着糖,笑呵呵的被抱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那个男人一只手抱着这凌楚云,一只脚很快的跨上一辆自行车,朝镇子外面骑了出去。
卞筱霏很聪明,刚才一直站在一旁,她知道凌楚云的母亲叮嘱过小卖部的老板。而这一会儿的功夫,那个小弟弟被一个陌生的人给抱走了,这个人肯定是坏人!
她忙跑到小卖部老板的身边,推翻了他的棋盘。哭嚷着,那个小弟弟被人抱走了。
也幸好卞筱霏发现的及时,小卖部老板惊慌之下忙借了辆自行车追了出去。
卞筱霏见小卖部老板也追了出去,还不放心,又跑到大外公家门口哭着大声喊:“弟弟被坏人抱走了……,弟弟被坏人抱走了……。”
从卞筱霏懂事开始,父母就告诉过她,千万不要去那家人家家里,那家人家都不是好人。可卞筱霏从来不知道为什么,也从来没有问过父母。但是她信了,以至于从来不敢在大外公的门口多待。
那一天,卞筱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就这么跑到大外公的家门外大喊起来,一边哭一边喊。本来黑黑的小泥脸,都哭花了。好像被抱走的,是自己的亲弟弟一样。
凌楚云的父母听到了她的哭声,跑了出来,才知道发生的事情。凌楚云的父亲赶紧向邻居借了一辆破烂的摩托车,开车追了出去。
也幸好,卞筱霏发现的及时,凌楚云不至于被人贩子拐跑。
后来,父亲曾告诉凌楚云,那天追到了人贩子后,将他抓住扭送派出所。直到很晚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月亮都爬了出来。经过卞筱霏她们家门口时,就看到卞筱霏搬了个小板凳,静静地坐在院子外面。
父亲感谢的对她笑了笑,她才搬起小凳子回家。
原本父亲是想去她们家表示感谢的,只是在母亲的催促下,急急的赶回了大外公家。
过了很多年,卞筱霏仍然记得她当时站在大外公家门口哭喊时的情景,却已经不记得蹲坐在家门口外那人生中第一次等待。
如果不是凌楚云的父亲曾经说起,他们也不知彼此间冥冥中的注定。
时过境迁,小镇的许多房子都新盖了起来。唯独公社的墙变得斑驳,而小卖部里除了结满蛛网的破门,也早就空置了很多年。
卞筱霏把车停在小卖部的外面,轻轻地推了推小卖部的破门。
这么小的小卖部,却是她童年最喜欢来的地方。
小卖部连着公社,公社的门上了锁,但她却发现在公社和小卖部之间的那堵墙,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个半人高的窟窿。
她从窟窿里钻了过去,公社向一间空旷的大教室,四周墙壁上被镇上淘气的孩子们画满了各种各样的涂鸦。
天色昏暗,这个公社里的光线弱的看不清周围。她只感觉公社的一角,有个人影蹲坐在那儿。
卞筱霏慢慢的走过去,只感觉那人的目光也看着自己。她走到那人面前,才看清了他的样子,有些心疼,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愿意见我了吗?”凌楚云,没想到卞筱霏会出现在这里,只是试探性的问她。
“你从哪里来?”卞筱霏蹲了下来,伸手摸着他的脸颊,拇指轻柔的掠过他的略白的眼眶。
“西藏……。”凌楚云抓住她的手。
“真该让你给人贩子拐走了就好。”
“是吗?我兴许会被人贩子打断手脚,在遇到你时,也只是向你讨口饭吃。”
“走吧,跟我回N市!”卞筱霏拉着凌楚云的手。
凌楚云坐上了卞筱霏的车后,天空开始下起了雨。他看见卞筱霏一边开着车,一边流着眼泪。
凌楚云开口问她说:“你怎么会找到公社去的?”
卞筱霏却越来越止不住哭声:“你从哪儿丢的,我就从哪儿把你找回来。”
凌楚云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要安慰她,她却又问:“这次来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这次来了,我就不打算走了,以后就在这里工作,在这里生活。”
“真的吗?”
“真的,我的房子都找好了。”
嘎吱……,一个急刹车,凌楚云的脸险些撞到挡风玻璃上。
“下车……。”
“什么?”
“我让你给我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