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医恋》余珏明

3、第 3 章

　　诗奕今天正式上班了，一大早他来到接诊室，用眼一看，除了房间两头各有一张小课桌，桌旁各放了两张凳子外，其他一无所有。他转身找到陈大姐（卫生院的“总务”由她负责）说道：“陈大姐，请问西医诊断桌在哪？”陈大姐说：“东头那张桌子是张老先生坐的，原是他的老位子，而这头就是你的‘西医’诊断桌了。”“可是桌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呀。”陈大姐“呵”了一声说道：“我们不大清楚你的桌上还需要什么？这样吧，就劳你驾自己去药房找吧。”于是诗奕来到药房，向他们要酒精、体温计、血压计等等。中药剂小曹一听摇摇头说：“我们这儿只有药酒，其他你要的东西都没有。”“那么库房里有没有呢？”“库房也是我管，除了药草外，什么也没有。我看你要的这些东西去找找接生员李大姐，听说她在县里曾接受过‘西医’的培训，说不准她那里会有你要的东西。”诗奕转身来到李大姐房间，说明了来意后，李大姐说：“可能那天在‘欢迎会’上你没有听清楚，新岭卫生院自建院到如今，都是用中医中药诊治疾病，西医西药不仅是当地老百姓没见过，就连卫生院的人也没有接触过，如果我不是到县里去参加‘妇幼保健员培训班’学习了两个月，只怕你找我也没法。”说完她从“接生箱”里里取出了体温计、血压计、听诊器、酒精、消毒棉球等交给了诗奕。然后说：“暂时都给你用吧！我再去找陈大姐购，你看还要什么，开个清单一起交给陈大姐，让她早安排人去办，因为往返路程最少得两天时间。”诗奕当即写了一张购物单，连同听诊器交给了李大姐说道：“听诊器我自己有，这是请购单，如果能快点买回就能赶上下一个‘热集’派上用场了。”说完拿着东西去把诊断桌摆好。又去药房找了一张小长条桌，铺上棉絮和床单放到桌子旁的墙边。就成了一张“诊断床”。然后他坐下来准备接诊病人。这时，张老先生来了，看到穿着工作服的诗奕寒喧道：“敢问你就是常医生吧？昨天我从县里回来听说你是从省城分配来的，欢迎，欢迎啊！”诗奕忙站起恭身答道：“正是晚辈，您就是张老先生老前辈吧！您早啊！”这位张老先生，看上去年近花甲、气色红润、脑袋光秃秃的、挂着一副老花眼镜留有一撮山羊胡须，身着长衫，手握水烟袋，诗奕看到不禁暗道：“真像古装电影片中的‘老郎中’！”彼此落座后，张老先生向诗奕这边看了看说道：“这里人多半趁‘热集’做买卖后看病，所以一般要晚一点才会有病人来。”诗奕不禁问道：“那么急症、重病的人怎么办？”“我们这里呀，急症、重病的人不会到卫生院来，早就直截用担架抬着走几十里路到县城去了，我们这个卫生院，一般是为方便山民治疗一些‘慢性病’，‘小病’而开设的，有的病人自己拿‘药方’来只在我们这里抓药不看病，我们也‘一视同仁’的接待。”“那么县里为什么还要往这里安排‘西医’呢？”“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最近听说，上级看到我们这里地理偏僻、交通闭塞、不光看病难，有许多丰富的山货也运不出去，群众反映大、呼声高，县里已把‘新岭’列为重点扶持的发展区。看来你也算得上是先行官啰！”说到这里张老先生吹燃了“纸捻子”，点火抽了一口水烟。这时，病人开始陆陆续续地进来了。有些“老病人”一进门就喊：“张老先生您好呀，我给你您捎点笋干来了。”有些病人朝房里两头一看，见张老先生那里人多也赶紧围了过去，而诗奕这边很久不见一个人影。张老先生看完两个病人后就对站着候诊的病人说：“那边是刚从省城调来的常医生，你们可以到那边去看病！”说着就有一老一少母子俩来到诗奕桌旁，诗奕一边拿出病历纸，一边问道：“你哪里不舒服？有几天了？”可是这位母亲一坐下来就把手伸到桌上，并将头偏到一旁，沉默无语的坐着。诗奕以为她没听清楚就再问了一遍：“说说看，你哪里不舒服？”母子俩一起瞪大了眼睛看着诗奕，他们仍然不作声，接着就站起身来，连招呼都不打就走出房门，又去张老先生那里候诊去了。跟着坐到板凳上的是由父亲带来的十多岁的女儿，一看她，两眼充血脸蛋红红的就知道她在发烧，而且她还不停的咳嗽，诗奕忙拿出体温计说：“先量一□□温吧！等一下再解开衣服检查，听听肺部。”听说要解开衣服检查，父女俩连连摆手，站起来急着走到张老先生那里去了……以后，虽然来了一些病人，却因病人不愿意接受检查而后又走开，实际上，他一个病人都没有诊查过。散集后，张老先生安慰他说：“没关系，你刚来，人不熟，同时你又年轻，病人嘛，都喜欢找老先生看病！等过一些时，熟悉后就会好转的。”可是接下来的几个“热集”，情况毫无起色，虽然接诊室里坐着两个医生，却当他不存在，诗奕日复一日坐着冷板凳，他开始有些烦躁起来了。心想，毕业实习时也到过中医科，病人也要求“把脉”但都会主动向医生诉说自己的不适和病痛，更不会拒绝体检，而这里山民的表现简直叫人匪夷所思，连说话都不愿同医生说，想到这儿，他灵机一动，脱下工作服，坐到张老先生身旁看看他是如何接诊病人的。张老先生看到诗奕过来很高兴，悄悄地说：“我早想请你过来‘观摩’一下这里看病的习俗，又怕你多心，看来是老朽多虑了。”随张老先生看了一个上午的病，诗奕心中有了“底”，下个“热集”他主动打招呼把病人叫过来，然后什么也不说伸手“把脉”。虽然这阵子他抓紧看了几天“中医学”，重点研究了各种脉象特点和鉴别，但缺乏实践体验，说实话，心里并无多大的把握但他把重点放在了看舌苔和查看咽喉上，这样就可以向病人说出一些“病情”来，再配合翻眼皮观察眼结膜的变化还可以加一点其他内容……一个病人看完后十分满意地走了，在人群中不知他说了些什么，接着来了好几个人站到了诗奕桌旁候诊。诗奕一连又看了三、四个病人，就在这时，第一个去取药的病人和药房小曹一起走了过来，小曹说：“常医生，您这单子上的药我不认识，不知怎么发。您是不是过来指教一下。”诗奕只得放下病人同他们一起去药房打开了一个小药柜，照自己的处方发了药，可是病人一看那些白色的小药片和深棕色的糖浆，连连摇头不敢接受。其他来取药的人也都苦笑着拒绝拿药。正在诗奕桌旁候诊的病人见此情后，一个一个的又溜到张老先生那里去了。诗奕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像泄气的皮球一下子躺在了床上，思想激烈的斗争起来，他想起上个月在省城分配时的情景：当时，他毅然地放弃了留在省城附属医院的位置，与艾丽交换来到这偏僻的山区。固然一方面是由于艾丽母亲一再请求，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找到小兰照顾她，并替她来完成“造福乡亲”的愿望，不想来此还不满一月就受到了这么多的挫折，二十天就像过了两年……忽然听到轻轻的叩门声，他起身开门一看：章院长！院长说：“我听他们说了，今天，你好不容易开了一个头却又夭折了，一定心烦了吧？”诗奕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道：“的确很不好受，说实话章院长，再大的苦和累我都不怕，我毕业的愿望，只是当一名好医生，可是您也看到了，来了二十多天了，一个病人也没有诊治过，这对一个医生来说意味着什么？”章院长与诗奕并排坐在床沿上，他拍着诗奕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常医生，你来后的表现，全院有目共睹，包括张老先生也说你心胸开阔，志向远大，是块可用之材，可是，你还是忽视了一点，你现在面对的病人，他们祖祖辈辈都是用中医中药治病，即使到了六十年代中期，因为这里交通闭塞，地广人稀，‘西医’也从未到过这里。你目前首要的任务是取得他们的信任，除了‘把脉’看病以外，可不可以先开一些草药让他们接受，一旦建立起感情和威信后，再逐渐向他们介绍西药……”诗奕猛然省悟说：“对呀，今天问题就是出在药上！病人听到药房小曹都说他不认识药名，不会发药，那他们怎敢服用呢？”接着他对章院长表态说：“我明白了，您的这个方法真可试一下！”
　　晚上他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接连的受挫让他对未来在此开展“西医”工作信心不足，如果就此“打道回府”吧！也很难行通。记得自己当初在同学老师面前可是言之凿凿，掷地有声地表过态：“这次去大山区一定要成为改变山区‘缺医少药’落后面貌的先驱者！”现在回去有何面目面对他们，还有，分配名额已满，回去后到哪里去安排工作？真叫他进退维谷！最后他决定采用章院长的建议，暂时“改弦易辙”充当一名“中医”来适应群众，取得他们信任后，再因势利导让他们逐渐接受西医西药。当然，从这段时间的经历看，，不能把结果想得太好，但诗奕明白：“作最坏的打算，作最好的努力是取得成功的重要方法之一。”
　　第二天不坐班，他打开“中药学”准备复习，药房小曹送来两封信并非常抱歉地对他说：“对不起常医生，昨天我太冒失了，不该当着病人面说那些话……”诗奕一边接过信一边打断他：“别这样说！你是老实人，不懂就是不懂，如果装懂发错了药，那就害死人了！”小曹走后，他先打开母亲的信，看到那娟秀的字迹，仿佛见到了母亲！多日的委曲一涌而上，让他忍不住泪水横流……第二封是艾丽的来信，她告诉诗奕由于她的学习成绩和实习评估都未达标，所以无法留在省城的附属医院，而是被分配到一个企业的“职工医院”内科工作。留在附属医院顶替诗奕位置的是同大班的同学，也是原来小兰的“室友”，全年级有名的“才女”苏婉宁，她成绩优秀，为人谦和，深得院领导器重和上级医师的好评。
　　在信中艾丽很后悔，恨自己太软弱，希望能再与楠茂取得联系甚至想南下去找他。最后艾丽谈到同学们都在询问为什么诗奕不给大家写信，看到此诗奕不禁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我这里的状况，怕你们连做梦也想不到！我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拿什么内容写给你们看呢？！”他把信塞进了抽屉，悻悻地说：“还是等一段时间回信吧。”
　　快吃晚饭时，卫生院来了两个年青人找章院长“报到”。原来他们都是地区卫生学校的应届毕业生，由县卫生局分配到新岭卫生院来的，一个是护士专业毕业的，叫李玉华，另一个是药剂士，叫王国平。李玉华也是省城人，性格活泼开朗，当她听到诗奕的家乡口音时兴奋得跳了起来，过去拉住诗奕的手说：“哎呀，太好了，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一个老乡，而且还这么棒！”一句话，逗得大家哄堂大笑。王国平是本县城关人，一个沉稳的小伙子，他的父母都是县医院医生。在那个年代，服从分配是理所当然的事，而到艰苦地方去工作被认为是十分光荣的。他们的到来，无疑给情绪十分低落的诗奕注射了一支强心剂。其实诗奕不知道这两个人都是章院长往县里跑了几趟，反复要求才分来的。章院长经过这阵子观察，认为诗奕是一个谦虚稳重、踏实能干的小伙子，要在新岭区开创“中西医结合治疗疾病”的局面，他完全可以胜任，只是“单枪匹马”绝对不成。必须配一套班子，区委领导也很支持，帮忙在县里做工作，才有了今天的好结果。吃过晚饭，章院长对诗奕道：“明天热集你就不上班了，带着他们两人去集市上看看，再到院里到处参观一下，给他们介绍这里的情况，并安排好住宿生活等，到下个热集，大家一起上班吧。”
　　第二天下午，大家聚到诗奕小房间，护士小李丝毫不隐瞒自己的失望说：“这哪像个医院？完全像个中药铺！”药剂士小王也说：“这和县医院，简直是天地差别！”他转向小李说：“我看到独一间药房，都是草药，就在角落里放了一个小独柜装西药，只有小茶几那么大，明天我就搬个小板凳守着它上班吧。我看小李你连个上班的地方都没有，干脆同我排排坐吧。”看到他俩流露出的失落感和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诗奕就把自己来的遭遇一一对他们讲了，他俩听得目瞪口呆！小李的嘴快，她抢着说：“我的天呀常医生，你真能忍耐，要是我，早跑回家了。”小王愣了半天才开口：“常医生，你真有涵养！你是在省城实习的，看得出这个卫生院和省医院差别有多大！可是你居然在这里呆下来了，就连受了这么多气都没打退堂鼓！你真是能担大任的人呀！”后来他两个一起表态：“既然常医生都没失去信心，我们也一切听你的！”诗奕十分感动，他把章院长给他的建议说了并且对他俩嘱咐道：“你们要有思想准备，开始可能会坐冷板凳，这段时间就抓紧看书，天渐渐冷了，什么发烧感冒、气管炎肺炎等就会发生，西药的优势就能发挥出来了。”“你们想，新岭卫生院一下增加了我们三个人，如果还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把人往县里抬，那我们不成了多余的‘饭桶’了吗？！”小李接着说：“要真那样，不用别人赶，我们自己背包袱走人吧！”
　　晚上诗奕终于拿起笔给母亲、艾丽和其他同学写信。他对母亲描述了这儿风景如何美，领导和同事如何热情，最近又连续分来了两个年青人，还有一个是十八岁的省城姑娘……为了不让母亲担忧，他对其他的事只字不提。
　　对艾丽，诗奕坦率地说了自己的一切，最后他说“以你各方面的条件留在省城是恰当的，现在你应当把精力全放在工作上，至于感情事，只能顺其自然了。”写完信，诗奕心情好转了一些，他想：看来我只有先当一个好“中医”再说，真想不到参加工作的第一件任务，竟是“改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