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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往事如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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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兰生只是静默不语。
只听见一声利剑出鞘的刺啦声,一道剑影竟朝着静坐的方兰生直直刺了过去。
那剑气势虽足,却没有几分力道,看似不是想要取方兰生的性命,即是如此,剑影却在距离方兰生半寸时硬生生被压下,女子呵斥声响起。
“令行,你做什么!给我把剑收起来!”
令行似有不甘,道:“师叔,他隐瞒实情,若不逼逼他,他又怎会说出口!”
芙央怒道:“琴川一事可从他处寻求线索,何必对他人利剑相逼,况且方公子是掌门的故友,本应以礼相待,你这么做,置掌门颜面于何地!还不把剑收起来,若还有不甘,自己回客栈好好想想!”
令行迫于芙央的身份,不敢再多言,只得从芙央剑鞘下收回剑,悻悻地转身离去。傅云师兄说他心眼直,看到什么变认定是什么,现在只怕还得再加上一条:
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一旁的鑫明直到令行离开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用手摸摸自己的脑袋,默想这芙央师叔平日里教训人也不带这样一本正经的,今日若是自己惹恼了她,可不是一两句呵斥话就可以了事,他的脑袋定会被打开花。
芙央目送令行离去,心中顿时颇感无奈,若是掌门师兄知道自己的朋友被天墉城弟子指剑相逼,那时候他那张脸怕是会冷得没人敢看。
不过此时芙央应该觉得幸运,若是她知道方兰生是天墉城陵越掌门的亲弟弟,怕是也不敢回天墉城复命了。
其它弟子见令行愤然离去,又见屋内气氛尴尬异常,一时竟不知应当做什么,只得放下酒杯,静待芙央的命令。
这时,一缕悠远的琴声却从屋外传来,一腔一调尽含怀念惆怅之情,一丝一缕敲在人的心旁,令人仿佛陷于无尽的记忆海洋之中,过去的一点一滴,于脑海中渐渐浮现……
而在这时,琴声却戛然而止,一会儿,琴声又悠悠地响起,却少了刚才那份惆怅,细听之下,竟还有些曲不成调,似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听到琴声响起,方兰生从座椅上起身,快步走到窗前,一脸惊喜,道:“没想到未过几日沁儿的琴艺竟进步了这么多!”
芙央示意天墉城弟子噤声,道:“方公子?”
方兰生一拍脑门,道:“让诸位见笑了,这一前一后传来的琴声便是内人与我女儿沁儿所奏,前几日沁儿过生我将那桐木琴送给她时,她还弹得像弹棉花似得,那声音嘶哑难以入耳,未料这才几日,她竟弹得有些曲调了!”
芙央听未曾听过琴所奏的曲调,今日一听觉得这琴声意境深远,一抚一捻所传达之意俱是不同,“那把桐木琴定是一把好琴,要不然也不会奏出如此美妙的曲子。”
方兰生听着芙央的话,心中不禁涌上一抹酸楚。
是啊,那把桐木琴的确是把好琴。
当初在咕噜湾挑选宝贝时,他念着少恭爱琴,便一心想要挑一块上好的桐木送给他,这样少恭也不必跋山涉水去寻制琴的桐木了,可哪想到事事更换得如此之快,这桐木竟一直未能送出……
之后,他本打算将这截桐木丢掉,却被月言拾了回来,他想,罢了,这桐木留着便留着吧。七年后,在沁儿八岁生辰之日,他寻思着将这桐木制成了琴送给了沁儿,哪知沁儿那孩子竟如此喜爱那把琴……
方兰生听那琴声时断时续,心知必是沁儿偷闲,笑着转过身来,见芙央与傅云目光相交,似在商讨什么,这才想起刚才那剑拔弩张的一幕,便笑着道:“适才姑娘其实不必斥责于那位客人,来者是客,是我未尽到待客之道。”
芙央亦笑道:“令行对方公子无礼,拔剑相向,做为他师叔,我也应当给他一点教训。有些事方公子既然不愿说,那我们也不必再打搅了。”
方兰生摇了摇头,正言道:“姑娘你们此行的目的并未达到,何必急着离去。倒不是我不愿说,只是有些事在心中放得久了,便不太想去触碰。”
如今的方兰生,似乎与从前大不相同了。曾经那个只知给他二姐添乱的方兰生,现在可以从容面对朝他袭来的利剑,学会了观人知心。或许,在他勇敢地担当起那些责任时,曾经的方兰生便不复存在了,现在的他撑着这个家,一如他的二姐……
即是如此,又何谈不敢面对过去,不愿再将过去说出口呢?
方兰生复踱步到窗前,将那尘封的过往娓娓道来:
“时光究竟是什么,竟能将人变得如此面目全非,昔日的好友,只不过是过了几日,便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可笑的是,我竟还是会时常想起那个人,有时候听着远方飘来的稀疏琴音,我也会挂念他,幻想着有一日他会回来。
“这么多个日夜,他竟然在我心头,存在了那么久……
“那都是九年前的事了,那时的我还是个只会给家里添乱,任意而为的书生,带着半分义气、半分猎奇,亦是为了逃婚,离开了琴川,跟随着伙伴们踏上了寻找玉衡的道路。他们有人看似一根木头,有人温润如春风,有人温柔体贴,有人娇俏可爱,有人妖媚的像个妖怪,有人潇洒肆意,我们几人相伴着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我们一路上诛狼妖、闯皇陵、出东海、寻仙芝……我们在这条路上走的太远,当我回到琴川时,才发现一切从最初便是一个阴谋,我们被投入绝望的深渊之中。我们有的人失去了母亲,有的人失去了挚友,而我,失去了我的二姐。而在那深渊的上头,冷冷注视着我们的人竟是引领我们踏上这条路的,我的挚友。
“我当时第一次体会到了恨是什么,那时整个人不是想着要复仇的狂躁,而是冷静,冷静的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甚至尝试着把这一切归责于自己,若当初不那么相信,若当初便看清那人的面目,会不会,这一切便有所不同……但是没用,不会有用的。
“他煞费苦心地在琴川制造了一场瘟疫,然后让感染瘟疫的居民服下所谓的仙芝淑魂丹,将他们化作焦冥,连他们的魂魄也不放过,竟用来炼丹!还美之名约助他们永离尘世之苦,和他一起过幸福、快乐的生活。呵,真是个自大的人,我的朋友,竟是这样的人。
“后来的琴川渐渐恢复了生气,我原本以为琴川居民的魂魄早已被耗尽,可没想到竟有的魂魄并未被玉衡吸取,在琴川故土飘飘荡荡,不愿离去。我刚发现时,曾尝试着超度他们,可叹亡魂的怨念过于强大,竟不起作用。奇怪的是,久而久之,数个亡魂竟不知怎地融合为了一体,最后成了这般模样。若不是近来危害到了琴川居民的安危,我也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危害。”
最后,方兰生轻微地吐了口气,转过身对着芙央等人施了一礼说道:“我不想他们再伤害琴川的百姓,却也不忍心伤害他们。虽然他们已是孤魂,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够去投胎,所以,还望诸位能够小心行事,不伤他们。”
傅云听罢,只道:“你的请求我们可能做不到了,那些孤魂怕是早已化作恶魇,根本无法再轮回转生,若一心超度他们,拖到最后只会害了琴川百姓。”
芙央似有不解,疑惑着说:“傅云,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唔,我还以为师叔知道呢,他们若是普通的孤魂野鬼,当初方公子超度他们时便不会毫无效果,可见这些鬼怪并不普通。他们即是枉死,魂魄怨念极重,不愿轻易去轮回,徘徊于琴川。时间久了,怨念长期凝聚不散,极易化为魇。再则,他们生前的身体被焦冥吞食,魇找不到自己的身体,只好附于他人身中,这对人的身体而言,却是极大的伤害,久而久之便会精力衰竭而亡。对付这种魇,唯有除之。”
“可是方公子所提及的数个亡魂合为一体,又怎么说?”
“亡魂,怕那时便已经是魇了。只是这数魇融为一体,未曾亲眼见到,不便妄下定论。”
芙央看了看傅云,心下仍有些许怀疑,她没有亲自去查看,正如傅云所说,此事还不能下定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并非普通的鬼怪作祟。
“方公子,看来还得等到今夜我们查看后才能有所决断,若他们还能进入轮回,我们定会相助。”
方兰生颇感无力,若真如他们所说那些灵魂已化为魇,只有除掉的话。
“这……也罢……”
芙央道:“方公子为人通达,定会理解,况且还要等到今晚才能下定论,公子不必担心,我们在贵府叨扰多时,这便告辞了。”
“也好,管家,送客吧。”
※※※
待天墉城众弟子离去后,方兰生亦起身进了内屋。
借着从窗外投进的阳光,方兰生拿出信,默看了起来。
微有些泛黄的白色信纸上,洋洋洒洒写满了字,那字笔法刚劲有力,行云流水,一看便是出自陵越之手。
兰生亲启:
自琴川一别,已有九年未见,甚是怀念。沁儿出生我未能前来,特托一人携了礼物前往琴川,那料半路被贼人所劫,之后你再逢喜事,瑞儿出生,我本欲亲自前来祝贺,却因天墉事务繁重,身为掌门不便离去。后来虽有意与你重逢于琴川,皆叹为繁务所累,终不得一了此愿。
昆仑山中不知日月,数年如弹指一瞬,屠苏还没有归来,我想兰生你也很是想念他吧。
听闻晴雪姑娘带着焚寂行走四方,寻求起死回生之法,倒让我颇为意外,一向质疑起死回生的晴雪,也有一天,会为了心爱的人,去找寻这种不太真切的事物。
但愿她能成功吧,我也只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再见一面屠苏,而执剑长老的位子也会一直给他留着,直到他回来……
现在我能为你做的事情不多,细想之下,如今的兰生似乎也不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琴川一事你自不必担忧,我已命天墉城弟子前往,这封信也由他们带到。
天墉城与琴川虽相隔万里,然你我兄弟情谊不断。
往后各自珍重,有缘再会。
甚好,吾弟勿念。
陵越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