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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云王都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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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长夜已深,大理寺。
应文和暨梵沁快步走过月凉如水空无一人的前庭。少年郎玉质美颜,身姿挺拔,此时眉宇之间有些紧张坚毅,配上锦衣华服精致佩刀,英气俊美。
“那个孩子,真的有蹊跷吗?”
“南疆驯象四海闻名,其中王室白象更是温顺乖巧,怎么可能让一个孩子轻轻拍一下,就直立站起发狂,这是第一。第二那个糖葫芦,用的是掺了雪莲的冰糖,虽不是秘制,却显然不是寻常百姓能享用起的东西。还有那个男人,他的手,柔嫩无茧,却如此灵巧蛟力,想必武功高强。”
两人走到巍峨的大门之前,迈步抖开衣襟露出大理寺卿的腰牌,大门无声的朝两边打开。守门的武士肃穆站立,两位少年身轻如风,三两步掠过大门,然后沉重的木门嘎吱一声巨响,在身后轰然关闭。
“去叫我的侍笔小吏出来,”应文足不停步,左转走向大牢,告诉暨梵沁,“先从那个孩子开始审起。”
应文专心安排着一切时,暨梵沁的思绪拉远,隐隐从这一格局之中,嗅到了某种巨大阴谋的气息。
大牢之内阴暗干燥,没有老鼠和蛇蝎,算是比较干净的,那孩子戴着小小的镣铐,坐在木门之后,眼睛一片混沌,似乎对眼前的情况景象还不甚明朗。应文示意狱卒开门,然后自己迈步入内,招呼暨梵沁和侍笔小吏一起进来。
小吏名叫李诗,五官还算端正,衣着整齐,看上去并不惹眼,却是看久了也不会腻的少年。此时似乎感了风寒,正用手帕捂嘴,轻轻的咳嗽。他拉过椅子坐下,铺开了笔墨纸砚。
“你叫什么名字?”应文蹲到那孩子面前,问他。
“叶小文。”
那孩子的声音稚嫩娇软,并不怕生,声线有些颤动,像是掺杂着细微的嗡嗡声。
“你爸爸妈妈呢?”
“也被你们抓起来了。”
“是刚才那两个人吗?”
“对的呀。”
“他们是你亲生父母吗?”
“是。”
“他在说谎,”应文抬手示意小吏,“在这一句标记。”
“你是哪里人?”
“长安,长安。”
小孩的声音后面颤音越来越明显,最后响成回音一般的嗡嗡声,此时像个摇晃的不倒木偶一般晃起来,发出咯咯咯的怪异笑声。
“小心!”暨梵沁抱手站着,预感不妙,猛然扯住应文的后衣领,把他拉了起来。紧接着,跟前小孩的头颅轰然裂开,从中爆出一团黑雾,嗡嗡声爆响,让人头皮瞬间发麻。
暨梵沁把应文顺势拉到后面,佩刀出鞘,像是一泓秋水在室内哗然流过,白光四盛。
那一团黑雾,居然是无数细小的蜂群,刀光过处,居然暗暗发出金铁之声。应文倒在地上,抽出自己的佩刀,瞄准了一会儿,呛一声脱手飞出,刺中蜂群某一处,将一个白色的东西钉在墙上。此时寒光收敛,暨梵沁侧荡平举唐刀,刃上一字陈列着密密麻麻的蜂头,有的猛劲生活,触须还在无风颤动。
少年长身站立,周围剑气激荡,锦衣襟无风自动,少年侠气沛然流涌。
“快夸我。”
小吏吓的有些呆,对暨梵沁突然冒出的这样一句话没什么反应,应文有些气喘,也没答话。暨梵沁抖掉那些蜂头,提着佩刀,小心的往前,去查看已经乱七八糟的男孩尸体。
头颅裂开,却没有血肉模糊,只剩一些清水,还有黄泥,白蛹,蜂尸。一个不大的男孩,几乎被蛀噬一空,俨然成为一只移动的蜂巢。
应文从墙上拔下自己的佩刀,用不知哪里找来的蛐蛐罐接住了刚才钉墙的那个白色东西,它在空中飞了一下,不过没能腾空,只是变了一下轨迹,当一声落入了应文的罐子中。
“是南诏的巫蛊!”两位少年没有对视,却无比默契的同时脱口而出。
刚才花市,一则,白象发狂冲撞踩踏,尸横遍野。二则蜂巢受惊,巫蛊飞袭百姓。无论哪一方得手,元宵灯会,都会变成一场血流成河的惨剧。到时别说万国花会开不下去……整个大唐都会威严扫地。
应文合上罐子,脱下衣服盖住男孩的尸体,吩咐那个小吏:“此事非同小可,快去报告尚书大人。”
“养蛊不是一件易事,是谁和大唐有如此深仇大恨?”
开国武功,南征北战,毕竟泱泱大国,东驰西骋,吞并归化,得罪的人怎么会在少数。应文明知故问,和暨梵沁相视一笑,各自摇头叹气。
国仇家恨,又是在这万国花会时突然发难,这下长安城,怕是凶多吉少。
5
东宫,夜凉如湖水。
没有掌灯,没有宫人,寂寞的干净石阶,寂寞的潇湘竹,寂寞的楼阁。两位心事重重的少年站在屋顶最高处,望着远处的华灯。
花市似乎出了一些骚动,独特悠长的巨兽嘶鸣从小巷飞扬上高楼,荡漾荡漾地传来,连围困东宫的狙翎都被惊动,黑暗处的树叶轻轻摇晃了一下。是一个狙翎纵身略起,被抽调朝那边赶去查探了。
“南疆的使团来的倒是早。”
剑仙少年的衣摆被风吹得猎猎飞动,没扎成发髻的高马尾柔顺垂下,像是飞扬的剑穗一样高高扬起。出尘之姿,高翟飘逸。他微微闭起眼,于风中嗅到气味,认出了是南方的白象,笑道。
略微清弱的少年心中江海翻腾,脸上却波澜不改,依然是眉宇淡淡,他在调整呼吸,安抚血液之中奔腾渴血的猛兽,少顷,微笑起来,开口道:“父皇下了一手好棋。”
万国花会,除了共赏佳节,还有一个真正的大事。
渊皇大寿,要为最小的公主选择夫君。
选在这样万国来时的时候,显然是有意和亲,有资格角逐的周边大国,都派出了最出色的王子来参加盛会。
更重要的,是背后的意义。从这里开始,大唐的开疆国策,就会从开国的暴力征服,屠杀王族,悄无声息却又自然无比的转换为怀柔兼并。那些受过了担惊受怕,铁骑过境日子的边远百姓小国,放出巧舌能辩之士晓以利害,明之厚遇,便会顺着这个台阶主动请降归附。
放出巧舌能辩之士晓以利害,明之厚遇,兵不血刃,国土便可扩充千里。
最好的情况下是这样的,可是这其中错综复杂,问题重重,又未必真能如此顺利。
万国使团云集长安,如此盛况,鱼龙混杂,谁能保证相安无事。说不定其中就有刺客死士,要来拼个流血五步,鱼死网破。
还有太子之争。
狡兔死,良狗烹。
开国血战时先锋之锐,秦王卫队天策府,如此尴尬的位置,将会何去何从。
少年思绪深重,将好看的唇抿成一条线,坚毅不发一语。
剑仙少年耳目一动,缓缓转过头来,望向东宫的侧门,低声提醒秦王:“你妹妹来了。”
月色清冷,西侧的厚重大门被缓缓推开,双手撑着门,气喘吁吁的少女从门缝中闪进来,用娇嫩的手给自己扇着风,一边整理自己有些乱的衣服。提着餐盒,不放心的打开看看,后又合上。轻盈地朝大殿走来,一边小声的喊着:“世民哥哥~”
清弱的少年脸上绽开笑颜,从屋顶爬下来,小步跑下楼梯。在殿门外遇到了小公主,开心的握住她的手,端详含苞待放般亭亭玉立的妹妹:“你怎么到这儿来啦。”
“给你送吃的。”
“我已经吃过了。”
“今天元宵节啊,当然要吃元宵才行。”少女往殿内看了一眼,看里面黑影重重,就在台阶上拉着少年坐下,“阿白呢?”
“他在楼上,待会儿下来。”
少女把元宵从盒里拿出来,摆在台阶上。碗中盛着几个各色的丸子,汤汁白糯,还带着温湿暖甜的香气。
“这是我让御厨给我留的,我自己做的,可是都做不好,你不能笑我啊。”
“看起来很好吃。”
“啊,你们吃吧,我要先回去啦。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东宫四周狙翎过百,别说是你一个漂亮娇美的小姑娘,就是一只蚊子飞过,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啊。
秦王这样微笑想,却没有拆穿,给少女整了整因汗跑湿的鬓角刘海,嘱咐她:“路上小心啊。”
“诶,好,我过几天再来看哥哥。”
几天后……我是不是还活着都未可知。
不过秦王笑着点头:“好。”
6
长安城楼,月色阶梯。
名为季宫的贵公子,扶风行步顺着阶梯绕到聚会的亭子前,三位少年各自靠着栏杆仰头休息着,门家的小少爷已经百无聊赖,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扇子敲着自己的头。
“我来了儿子们。”
门家的小少爷抬起头来,笑道:“嚯,这不是季宫大少爷吗,我记得你约我们时还是元宵节呢。”
“今天就是元宵节啊。”
“元宵节?”小少爷挺身直起腰来,松动肩膀,“我还以为已经端午了。”
“哈哈哈哈好。”
“去哪玩?”
“先坐一下,我累死了。”季宫坐在桌前的石凳上,翻过一个干净的茶杯,洗过,给自己倒水。
“有眼光,你怎么知道这是我从尚书府偷出来的云南岩茶,比黄金还贵。”
“偷……读书人的事能叫偷吗?”
“读书人,”门家的少爷沉吟咬着这个词,“你们是打算在科举上掺一脚?”
“科举!?哪来那么大的狗胆。”
季宫一惊一乍的教训门少爷后,将杯中一饮而尽,赞道,“好喝。”
——“你这反应不对。”
门家少爷凑前端详着季宫,把扇子丢到桌上,用一个非常花哨的手法,把自己一直在把玩的茶杯轻盈翻扣到茶几上。勾起茶壶淋洗一遍,加热水温壶,摸了摸壶壁的温度,再加了点,不厌其烦的加了两三次后终于满意。换新茶叶,用洗壶冲过色,换新水泡过,把四个人的茶杯一字排开,略过倒满。依次放到四人面前的座位前,“试试看。”
季宫再次端起来一饮而尽,撇撇嘴:“有什么不同?”
长安茶商世家最有天赋的少爷,祀奉皇家饮食的手法茶具,如此细腻的调理,居然换来这样的评价。少年丧气的低下头,拿起扇子,“不要拦我,我要从这儿跳下去。”
“干嘛……”
“你喝太快了,”门家少爷气的要跳脚,“一口小半,两口七分,最后的放凉润口。你懂不懂懂不懂。”
“不太懂。”
季宫笑。
门家少爷也笑起来,看着他漂亮如玉的额头上热的出汗,打开扇子,又好气又好笑地给她扇风,问她:“今天怎么这么迟啊?”
“家里有客人。”
四位少年互相并不知道对方的详情底细,也默契的不刨根问底,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都是锦衣玉食,官宦商贾,豪门深宅中含着玉匙出生的贵公子。
白衣的少年郎聪明绝顶,人中龙凤,享受着半个长安城的财富权势地位。
而且还长的那么好看……
这也是为什么王都之中,满城华盖,季宫却偏偏选中他们三个的主要原因。
好看,有趣,温柔,漂亮的豪门少年。
那时季宫扮了男装,在鸟市摆摊卖鸟,锦衣的少年跟着教书的先生出来游历。少年漫无目的的四处张望,与季宫对视一眼,各自默契微笑。
这个世界上,知己也是存在一见钟情的。
四人在城楼上休息了一下,在女墙散步,商量着去哪里玩。
“明日便是万国花会开幕,据我猜测,长安城中慕名前来观赏的游人一定会很多,我们到时在驿站旁边卖水指路,一定可以见到很多有趣的人。”
“卖什么水,那么累。”门家少爷最是散淡,率先表示了不满,“不如我们买几个客栈旅店,趁机坐地起价,赚点零钱买书。”
“唉……好讨厌你们这群有钱人。”
“我们去城西金佛寺吃素菜吧。”
“也好,那里人少,最合密谋坏事。”门家少爷笑笑。
“那里的桃花开的很好。”温柔的少年补充道。
“东西好吃吗?”
季宫却只关心这个。
几位少年有说有笑的骑马出城,官道两侧月色凉婉,草木茂盛,暗藏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