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天晓角》帘动荷风

6、山外青山

　　任何人的悲伤和抱怨在战场上都只能是说给自己听罢了。
　　赵桢轻轻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抬头去看站在山峭上叶朝彻。
　　此时的太阳将升未升，仅有天边的云朵略微染上了霄红。层层叠叠的云海波澜涌动。风很大，两人的衣衫在风中翻飞。两个人都要费很大力气向对方喊话。
　　“你怎么看？叶朝彻！”赵桢喊道。
　　“你还信我么？”叶朝彻慢慢回过身，轻挑朗眉，唇边绽开一抹嘲讽般的微笑。
　　“叶朝彻，我识你之才，懂你之人，知你之性，赏你之志！所以愿意信你，表你其人，扬你其性，展你其志！也是要达我目的，做我之事。后来知道你有怀杂之意，我也不怨你，因为不能不说我就没有复乱之心。可是，你却真得不能让人明你之心。叶朝彻，我问你，你的心到底在哪里？你有心么！”赵桢说到最后竟然控制不住自己，声音竟也有些颤抖起来。
　　“叶朝彻，我知你有你的打算，可是……”
　　赵桢还未说完，叶朝彻就打断他的话接口道：“可那些不符合你的标准、你的准则，或者说你们的准则。所以你愤恨，你害怕！在你们眼里，我们可以被玩弄、被利用，甚至被疼爱、被宠幸，心血来潮我们还可以共处、共谋。可是我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和作为。其实不管我做什么，无论光明与龌龊，都不唯你们所容！就像梅儿，也落得惨死的下场！”
　　听到叶朝彻提到梅儿，赵桢心里也不禁一酸。突然心里亮堂起来，觉得多少恨、多少不齿、多少怨气，竟然都能说走就走，转瞬间都能烟消云散。就如今天的风，很大，可以吹走所有忧愁。
　　“叶朝彻，这个世道留给我们的时间都不是很多了，很快，一切要么天地翻覆，要么烟消云散，我们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叶朝彻，我还信你，我信你，有些事情对你还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纵使，你重来这里有什么目的，受什么人指示，我都可以不问，我说过用人不疑，疑人若是你，我还要用！所以，有什么想法，你只管说出来！”赵桢这次说的没有犹疑，包括心底。
　　“你不恨我了？”叶朝彻的声音在风中模糊不清。
　　“水已东流，木已成舟，叶公子你想要听我怎么说呢？”赵桢答道。
　　也许这比恨只是更深的绝望，不仅是对对方的绝望，也是对自己的绝望。
　　绝望的气氛显然也感染了叶朝彻，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抬起眉眼时，一如平时的狠辣决绝。“我的主意可是把你宁王往死路上逼，能不能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要看你的决心和造化了！不知你这皇亲贵胄怕不怕送了性命！”叶朝彻说道，依然的含讥带诮。
　　赵桢倒是笑了：“有你叶大公子在旁边陪着我出生入死，我有什么可怕的！”
　　这次，赵桢只是很单纯地、很真心地想用叶朝彻作他的谋士。
　　这一夜，军中的人都醉了。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反正是不久，他们都可能要丧去性命。
　　他们的兄弟、战友很多都已丧去性命，有的一剑封喉，倒也快意。有的哀嚎痛苦多日，终也是白白受苦，还是死了去了。辽人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群能人异士，在以往的天门阵的基础上，又造了一个新阵。他们宋、金已死伤无数，竟然也是守难攻死，堵死了两头。这次，军中来了个叶公子，可能能破解了新天门阵，可是却要把大帅、宁王也搭进去。所以没有人不担心，所以所有人都在出战前一晚，宁愿醉生梦死。
　　开怀畅饮，就如明日他们要回家，见到他们父母妻儿……
　　所有人里只有赵桢和叶朝彻没有饮酒，他们不能醉，谁醉了，他们都要醒着。
　　夜阑珊，声渐息，赵桢觉得他也醉了，耳中有琴声响起，迎风而起逆流而上，在梦中曾辗转千百次，有人独坐帐中，青衣黄裳……

　　辽人设的阵很简单，没有战法、没有意识，只有恶毒。任何人进去都只有一条路，死。
　　这单纯是简单的报复，以牺牲自己的兵力去杀死敌人，并且简单快捷。好像大家都死了，无论哪一方，都能让他们开心一样！
　　“对方的主帅是萧老将军的儿子，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目光短浅之辈。”叶朝彻说得风清云淡。
　　“他不行？可是他让我们死了那么多人！”旁边有人质疑。
　　“这才说明他目光短浅，只知报仇！”叶朝彻一脸不屑。
　　“可是我们还是死了这么多人了！”一旁不曾开过口的李渡鹤说道。
　　“李公子不会排兵布阵么？看不出这个阵最大的要害在哪里么？”叶朝彻反问道。
　　“可是，想到它的中心简直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李渡鹤说不下去了。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去做！”叶朝彻说话毫不顾惜。
　　“那样人就死得太多了！”旁边的肖陵也道。
　　“你们的意思是，这样拖着，我们就会不死人？！就算我们不去送死，你们觉得粮草还够几日？后有西夏虎视眈眈，你们能撑得住么？”叶朝彻觉得他们都在说废话。
　　大家心里明白，他说得对。好，就算他们怨舍了众人性命，去挡那毒蛇猛兽，为什么还让他们的大帅去做那引人的炮灰？
　　“你们问你们的宁王愿不愿意！”叶朝彻头轻轻摆向赵桢。
　　赵桢不置一词。他不用说话，只一个眼神，甚至只用站在那里，就是一个权威、一个信心、一道命令，甚至是一个道理。
　　没有人，再说什么……
　　看着大家一副沉重的表情，琳琅和小玥也是忧心忡忡。齐格看在眼里，侧过身来，对她们说：“琳琅小姐，我带你们出去转转吧。”
　　琳琅默默地摇摇头，“小玥出去走走吧！”
　　小玥听话地跟着齐格出了帐子。两人闲闲地走在草地上。
　　“齐格大哥，赵大哥不会有事吧？”小玥还是禁不住担忧。
　　“没事，你放心吧！”齐格难得有点表情的脸上露出点笑容。
　　“可我听着怎么像是他要去送死啊！”小玥追问道。
　　“你很关心你的赵大哥么？”齐格闷闷地问道。
　　“当然了，他要是有事，姐姐怎么办！”小玥单纯地说。
　　“不会的，我还是相信那个叶朝彻的！”齐格很笃定。
　　“那个，齐格大哥，你不能不跟着去么？”小玥又问道。
　　“我当然要去！我的任务就是保护王爷！”齐格答道。
　　“那你会有危险么？”小玥的一张脸都有点泛白。

　　看着小玥皱起的眉头，这个铁打的汉子，心里忽然软软的，还带着点甜蜜。“不会的，我会好好的，我还要回来带小玥看老虎呢！”齐格笑道。
　　“那说好了！齐格大哥还要带小玥看老虎，拉钩！”小玥重新笑逐颜开。
　　“拉钩！”齐格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约定，一个束缚，甜蜜的捆绑。

　　琳琅在看着赵桢，什么都没说。她尊重他的每一个选择，她只用双眼的柔情表达着对他的关心和担忧。
　　骑在高高马背上的赵桢，眼前是骠悍的骑兵、耳边是众志成城的起誓，虽然他能感到身后女人的深情凝视，可是他没有回头。他只是扭头看看了骑在马上，青裳翻飞和自己的并立的叶朝彻。心里突然很满足，他赵桢曾无数次想过，死了也要拉了叶朝彻一起，也就没什么遗憾的了。
　　叶朝彻冷冷地瞧了赵桢突然唇边绽开的一丝微笑，只当是他感到背后锋芒的相思目光，“儿女情长！”
　　二人无话，随了大军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