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兰苑(捉虫) ...


  •   “娘啊!”离他们不远处的葡萄架底下突然跳出一个人,拍着胸脯惶叫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朱姨娘?”越澎收回扶住珊瑚的手,朝朱氏走去,“怎么了?”

      功亏一篑!

      可恶的朱姨娘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这个时候搅局!珊瑚极不情愿地将簪子在袖中藏好,转身跟上去。

      朱姨娘指着凉棚里,气恼地大喊,“他在背后吓我!青天白日戴这么个玩意儿出来晃悠什么?还不摘了?”

      越家的这处葡萄架是用木头搭出棚架,棚两侧种了葡萄藤,千枝万叶交错,在棚顶和两侧织成密网,既养葡萄又供纳凉。棚内两侧有栏椅,供乘凉时倚坐。

      珊瑚顺着朱氏指的方向看过去,栏椅下蹲着一个人,一身葱青色绸衫狼狈的沾满是尘土,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他脸上戴一张黑漆漆地凶恶傩面,遮住面容。傩面凶相毕露,嘴吐獠牙,夕阳的光芒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留下或明或暗的斑驳光影,愈发骇人,不怪朱姨娘被惊到。

      越澎上前扯下傩面,越泓的脸露出来,脸上尤带着笑嘻嘻地怪模样——吓到朱氏,他似乎很得意。

      “又胡闹?”越澎晃晃手里的傩面,“这个我拿走了,以后不许你再戴出来吓人。”

      越泓不依,嘴里哼哼着站起来抢,越澎退开,将傩面藏在身后,越泓欺身上前,却被越澎捏住肩头按坐在栏椅上,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显然是越澎捏住了他的穴位经络将他制住。

      “朱姨娘怎么在这里?”越澎制住越泓,眼睛微微眯起,盯着朱氏。

      “我……”朱氏脸色不安,抚着鬓角不去看他的眼睛,“随便走走而已,哪想到二少爷作怪出来吓我?”说着横了越泓一眼,余怒未消。

      “是吗?”越澎的目光陡然一寒,“那你可听到、看到什么?”

      “什么?”朱氏摆明装傻,呆愣地看着越澎。

      越澎唇边闪过阴鸷的笑意,顿了片刻才道:“朱姨娘不知道最好,如果过两日家里传了什么不该传的,莫怪我寻姨娘的晦气。”

      “大少爷你这是什么意思?”朱氏不甘被他恐吓,色厉内荏地叫道,“你把话说清楚!怎么就传了不该传的要寻我的晦气?你这是拐着弯儿骂我吧?……”

      朱氏的嚣张不过一瞬,便被越澎冷利的眼风给斩断。

      “朱姨娘是聪明人,非要我把话说得直白么?”越澎语气森冷,大有一言不和当场动手的架势。

      珊瑚不禁莞尔,越澎这司狱不是白做的,牢里对付犯人的招术花样百出,离得近了都能闻到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儿——不用动手,眼风和语气到了,就可以吓住朱氏乖乖闭嘴,不敢多言。

      越澎吓唬朱氏的时候对越泓疏于防范,冷不丁被他打开手臂,冲过来抢了傩面,越澎反手一挥再次扣住越泓肩头,越泓猴儿一般灵活地矮身躲过,转身就跑,他没拿拐子,右腿不灵活,根本跑不起来,一瘸一拐直要摔倒。

      越澎转身问珊瑚,“弟妹不去看看二弟?”

      这意思摆明逐客,正巧珊瑚也不愿意和他们两个纠缠,乐得顺水推舟告退。

      越泓走的不快,很快被她追上。

      她腰上系了一块双鱼青玉流苏环佩,行动时泠泠轻响,越泓听见回头看到她,眼中露出急色,转身踉踉跄跄走得更快,他只依靠左腿使力,走快时右腿跟不上,很快左腿就累了,渐渐慢下来。他担心地再次回头看,看完又害怕地快走,走不了几步又慢下来……如此周而复始。

      珊瑚觉得他模样可乐忍不住逗他,他快走时,她不紧不慢地跟着,等他慢下来回头看时,故意装出快步追赶,吓地越泓摇摇晃晃走得更快。

      两个人一个“跑”一个追,珊瑚觉得这个疯少爷不咬人、不打人的时候也是蛮好玩的,在前边晃晃悠悠地“跑”着,像个喝醉酒的大孩子,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跟在后边,故意踩着那影子的脑袋——

      小时候,她腿短,总跟不上哥哥的脚步,也会这样踩哥哥的影子,嘴里嚷嚷,“哥哥不等我,我踩你的影子,踩踩踩……”

      哥哥有时会折回来也踩她的影子,两个人就转着圈儿,一边躲掉对方的脚步一边去踩对方的影子,累出一身臭汗;有时会把她举起来让她坐在肩膀上,然后笑着问她,“看你这回怎么踩?”

      ……

      那样的时光,终是一去不复返了!

      心头被怅然和酸涩灌满,眼睛有些潮湿,抬起头,看着天空眨眨眼睛,让涌上的泪意消散退回。

      走在前边的越泓跌跌撞撞扑到一扇门上,停住,珊瑚看着有些眼熟,细细一想,原来是那日刺杀越澎之后来过的小院。就是在这扇门后,越泓点了一地的荷花花烛。

      嫁进来之后,她才知道,这就是李姨娘生前居住之处,幽兰苑。李姨娘死后,越泓常常自己躲在里边,有人要进去,他就会发疯打人,越老爷初时怜他生母新丧,悲伤过度,便由着他,后来被他闹的厌烦,便不再管他,连带幽兰苑也被抛在脑后,时间久了无人打扫,这里就成了荒芜之地。

      越泓没能推开门,握紧拳头“咣咣”砸门,小小的门板被砸得几乎要掉下来。

      珊瑚上前抓住他的手腕,“你别这么野蛮。”离近了细看,发现门上的锁是后钉上去的,钻孔的地方留着木头原色,没有被油漆涂盖住。

      越泓不理,甩掉她的手,蛮横地用膀子去撞门,门板单薄,经不住他这里的蛮力,“喀嚓”一声,门分左右,越泓也因为使力过大,顺势摔进门里,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越泓!”珊瑚上前扶他,“摔到了么?”

      却被越泓推开,他爬起来往对面的屋子里走,没走出几步,底下自己绊自己,“扑通”摔倒,也不着急再起来,坐在地上,自己揉完右腿又揉左腿,苦着一张脸看样子是摔得不轻,怀里仍没忘记抱紧那张傩面。

      “摔疼了?我帮你看看?”珊瑚弯下腰说道。

      手抚上他的左膝,越泓本能地缩起腿,瞪大眼睛审视地望着她,打量她有没有恶意,珊瑚被他紧张的样子逗笑,“放心,我不打你。”握住他的脚踝拉过来,手指在他的腿上微微用力按压,“这里疼?……还是这里疼?”

      越泓虽然仍像只刺猬竖着一身的小刺,倒是听懂了她的意思,握拳在腿肚上敲了敲。

      珊瑚轻轻揉捏替他着,“还痛吗?”

      越泓摇头,原来是走路累着了腿肚子,并没有摔伤——想起他方才走路的样子,珊瑚垂首,露出浅浅笑容。

      越泓看见,忽然将右手食指伸到她脸前,缓缓地、试探着轻轻点在她唇角上,珊瑚讶然抬眸,越泓紧绷的脸上已是眉心舒展,不见以往的的狰狞,只有愉悦的微笑。

      他虽疯疯癫癫地,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但是五官相貌却有个好底子,笑起来生动俊朗,尤其是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眸光清亮澄净,宛如稚子的眼眸不染纤尘——珊瑚看得有些痴。

      对面的越泓见她呆愣,笑容一僵,渐渐消散,眉目间多了份谨慎和卑微的神色,做错事的孩子般将手指缩回去,蜷向掌心,默默藏在背后。

      人疯了,连脑子也退回孩子的世界了,以为别人不对自己笑,就是不喜欢自己吧?

      他这样的神情,珊瑚觉得不忍,心中生起一抹怜惜,忍不住学他的样子,手指点点他的嘴角,展颜而笑。

      越泓受了鼓舞,笑容重新浮上脸颊,珊瑚记得那些有孩子的父母会轻轻触碰小孩的脖子,逗得孩子“咯咯”大笑,不知道对越泓有没有用。

      好奇使然,手指才触到他的脖子,越泓已经飞快地缩起脖子笑着向后躲开,脸上笑容更深,珊瑚雀跃不已,放开他的腿,两只手都去够他的脖子,越泓嘻嘻笑着,一直缩着脖子,又用双手捂住不让她碰,珊瑚不依,他越是躲,她越要逗他……

      两个人正闹着,有人轻轻敲响门板,珊瑚抬头看过去,是一位穿着青灰色衣衫身形瘦削的中年人——越家的管家宁叔。

      宁叔看着他们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二少奶奶,二少爷……”

      越泓听到宁叔的声音,脸上的笑容顿时烟消云散,抓起落在身旁的傩面,手脚并用爬起来,神色满含敌意地望着宁叔。

      “别怕,是宁叔。”珊瑚安抚道,同时起身,拍去膝上的浮土,笑道:“宁叔。”脸上有些热辣辣的,在旁人眼中她和越泓已是夫妻,二人并起门来打闹并无不可,但是在院子里,还被人瞧了去,总归是不像话。

      宁叔欠身说道:“二少奶奶,这幽兰苑……老爷吩咐锁起来,不让人进来,您和二少爷还是去别处逛逛吧,免得老爷知道了生气。”

      “我知道了,我和……”话音一顿,身边已没了越泓的影子,转身回头,他已经摇晃着上了廊檐,去推正房的门,“越泓,回来!”

      越泓不理,推门而入,反手关了门,身影消失在门后。

      珊瑚跟过去推开门,房中光线晦暗,窗纸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尘,透光受阻。满室蒙尘,桌椅、床榻皆是旧物,床上挂的红罗帐已经暗淡褪色变成了腐朽的灰红色,破败苍凉的感觉 。

      墙角、房梁结了不少蛛网,看了便觉得满心压抑。

      不过,房中的摆设雅致,布局精巧,依稀猜得出,当初的住在这幽兰苑的李姨娘是位雅致如兰的佳人。似乎也能理解,为何越松教养出的三个儿子,越澎一身阴狠戾气,越泽一身商人习气,只有越泓文武兼修显赫一时——二少爷遗传了母亲的气韵。

      转到里间,环视一番,仍不见越泓踪影,珊瑚正要退出去,瞥见墙角有些不对劲儿。冰烈纹的地罩后边悬着青色幔帐,墙角底上的幔帐鼓出,看幔帐勾勒出的线条,像是一个人坐在后边藏着。

      “越泓?”珊瑚移步过去,手指握住满是灰尘的幔帐轻轻撩开,露出倚靠墙角而坐的人,低头看去,见他抱着双膝,缩得小小一团,脸上戴上了那张傩面。

      “越泓,”珊瑚俯下腰身,伸手去拉他,声音透出轻柔,“天要黑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手才递到一半,越泓的头猛地扬起,嘴时发出威吓声音,隔着木质的傩面,声音传来时已憋闷而扭曲,不似人类的声音,更像一头怒兽藏在傩面之后!

      珊瑚受惊,霍然缩手,他此时不再是方才在院中和他玩闹,笑容纯净的越泓——他又变会了那个会打人会咬人的疯少爷。

      珊瑚听小蕊说他疯劲儿上来不要理会,让他自己消磨一阵就过去了。此时要拉他走,怕是不行,退开两步道:“你既然想在这里坐会儿,那便坐一会儿,不过不能待太久,我去外边等你。”她看不清他的眼睛,隔着傩面眼部的孔洞,透出的目光幽深冷凝,全无温度。

      珊瑚回到院中,宁叔还在大门外的台阶上候着,“宁叔,你先回去吧,二少爷不肯出来,我在这里看着他。回头父亲问时,你只管照实说,越泓的性子,父亲知道,他不会为难你的。”

      打发了宁叔,珊瑚在廊檐下的台阶上坐下,这里还是像她上次见的那样荒芜着,院中的兰花没人打理,都已死去,眼下逢春返青的是遍地的野草。越泓点过的荷花蜡烛已经消失,不知是被收走,还是被烧化,只有片片烛油痕迹留在原处,昭示着这里曾有遍地的烛海。

      夕阳终于沉下去,天光暗下来,珊瑚回首向房内看去,里边有没烛火,萧条得让人背后生起凉意。

      无意中垂眸,脚边石阶下,草丛掩着一串淡淡青绿色花束——是一株没有死去的兰花!

      珊瑚欣喜地轻轻扒开上边的泥土地,根茎埋得有些深,手指拔弄费力。四周没有可以用的家什,只能耐着性子,一边拔开泥土,一边握住花的根部轻摇,使之尽快松脱出来。

      “越泓!你快来看,我找到了什么?”珊瑚捧着挖到手的兰花折回房中时,他已经不在地罩后边——

      珊瑚呆愣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衣服摩娑的声音,猛然转身,眼前光线骤然暗淡,被一股大力推着摔在地上,未能反应回神,身上已经重重地压了一个人。

      “越泓……”慌乱中,她看到傩面,叫出他的名字。

      越泓嗓子里响起惯有的气流涌声息,隔着傩面阴森可怖,他的左手掐住她的脖子,右手高高扬起,挥落时,一道如霜似雪的锋利光芒一并落下,他的手中握了一把匕首……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头一天上榜,心情高兴,字数也跟着丰满~~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