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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幽梦之境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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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雨晴,请你起来回答第三题。”
语文陈老师拿着书站在讲台边看着林雨晴,双眉紧皱,眼如铜铃,一看就知道是在生气,如果他是哥斯拉,似乎就要喷出火来。
林雨晴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还有一股没刷干净的高露洁牙膏味,真是邋遢的女生,完全不符合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
她双眼茫然的站起来,上一秒还在急速跌落,下一秒就回到教室睡大觉。不带这么坑人的,我都还没想起来是怎么来到学校的。林雨晴使劲的挠了挠后脑勺,完全不清楚老师让她回答什么问题。她看了看邻桌,对了,她是一个人坐的,同桌是空气,无法给出她要的任何答案。
林雨晴急忙低下头来看书,陈老师说的好像是第三题,但是是哪一页第三题呢,书被她翻得“哗哗”作响,像一只没头苍蝇在密封的玻璃瓶乱钻,找不到通往正确答案的路口。
“第78页的第三题。”陈老师见林雨晴哗哗的翻书,心疼起那本被林雨晴折磨的语文书。
她赶紧翻到78页,看着第三题,《范进中举》这篇课文似乎还没有学过。只知道是一个叫做范进的糟老头考了很多次科举,在上线的那一次疯掉了,以实际行动证明了应试教育害死人。
“我,我不知道。”
“哈哈”,“哈哈。”全班同学哄堂大笑,他们在笑什么,林雨晴完全不知道。
“安静,有什么好笑的。你当然不知道,因为这篇课文我还没教。我只是提醒你上课不要睡觉。你坐下。”陈老师拿着书扶了扶眼镜,“下面,我们继续讲课文《故乡》。”
林雨晴坐到座位上,她不想去看,知道肯定都是些鄙夷和哂笑的表情。这能怪谁呢?如果她以前表现得和善点,多为同学们着想一些,兴许她也不会沦落到没有任何人想和她同桌的境地。
翻开书,《故乡》这篇课文她在课余的时候读了很多遍,小学的时候还学过这篇课文的节选叫做《少年闰土》。曾经一起放学回家时,张晓亮给他讲了个笑话:“鲁迅走在路上,突然听到有人叫‘迅哥儿!’回头只见一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鲁迅问:‘你是?’少年说:‘迅哥儿,你忘了那金黄的圆月、碧绿的西瓜地、钢叉、项带银圈的少年了吗?’鲁迅兴奋的抓住他:‘闰土!你是闰土!’‘不,我是猹。闰土乱摆摊被城管抓走了。’”当时林雨晴笑得多开心啊,虽然这个笑话不怎么好笑,好笑的是张晓亮挤眉弄眼的表情。
后来,张晓亮和她渐渐疏远,再也不给她讲笑话,在记忆中似乎那是和他玩耍的时候笑得最开心的一次。看着课本上鲁迅拉着成年闰土的图画,林雨晴竟然有些伤感。人似乎长大了就不再那么可爱了。天真和快乐其实才是每个人心灵的故乡,长大了,远离了故乡,也就远离了天真和快乐的土壤。
“呵呵,又伤心了?感到孤独了?来陪我们玩吧,来到我们的世界,你不再感到孤独。”一双黑色的手从教室门口伸进来,像两条黑色的蛇,旋风般靠近林雨晴。
“玩?你没有时间玩?你是我们的祭品,你要跟我们回去,你的义务就是恢复我们往日的光辉。”手执拐杖的长须老人坐在林雨晴身边的座位上,威严地说。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能无视学校的规章制度呢?随意的闯进人家听课的课堂。啰啰嗦嗦的有完没完,这里是学校。”林雨晴站起身来,指着身边的老人。
全班同学目光看着林雨晴,眼睛里全是惊讶的表情,似乎她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创举。陈老师的脸色非常难看,像是吃了一公斤的榴莲,也或者是被榴莲扎到了满是沧桑的脸庞。总之,如果法律允许,他会把林雨晴吃下去。
“你也知道这是学校,这是课堂。那好,我现在不啰嗦了,林雨晴同学,请你来讲。”陈老师把书放在讲台上,怒气冲冲的看着手足无措的林雨晴。
“老师,不是,他,他,他还有那个黑色烟雾,我,我,我不是说您。”林雨晴结结巴巴的指着课桌旁边的老人和教室里黑色双手,手舞足蹈的无法解释她所看到的一切。回过神来,她所指的地方全是空气,并没有看到的老人和黑雾。
幻觉,在生理学上称之为“视觉神经失调”,是神经疾病的一种,严重了会导致精神病。陈老师和同学们对于林雨晴的失常行为开始带有偏向性的联想。
林雨晴站在课堂上,坐下老师不允许,站着又显得尴尬。金庸在《连城诀》里写了戚长发,他的外号叫做“铁锁横江”,意思就是一根铁索锁住大江,让人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此时,陈老师就有这种气势。
“林雨晴,上讲台来讲。”
陈老师八分生气,两分懊恼。本来上课思维讲得非常清晰,自我满意度达到百分之九十,应该是全班同学听得津津有味,哪知林雨晴却在睡觉。教师和演员最自豪的一点就是,需要观众在适当的时候给予积极的互动。
睡觉当然不算互动。
原谅了林雨晴憨头大睡,陈老师自我感觉讲到了课堂上的高潮,就像一场接连进球的足球比赛,他浑然成为场上的巨星。学生们个个聚精会神,又是这个林雨晴,在陈老师组织新一轮进攻的时候,临门一脚吹响了哨声,没有犯规的哨声。
精彩戛然而止。
话虽然说得非常狠,但陈老师内心却不忍。林雨晴同学上课从不积极回答问题,也不积极扰乱课堂,不是老师眼中的乖学生,也不是坏学生。性格貌似有点孤僻,不喜欢和同学们交往,所以班主任调整位置的时候同学们都不愿意和她坐。
但从外貌上看,林雨晴瓜子脸,双眼皮,小片嘴唇,皮肤微白,身材瘦弱。有十五岁少女的红润。上个月还剪着大部分女生都喜欢的齐刘海发型,这个月把额头前的头发推到头上,露出偶尔冒出几颗青春痘的额头,看起来成熟了些。
初三阶段正是叛逆性格的高峰,这个阶段的学生谁都不服谁,林雨晴的性格内向,不愿与同学们打交道,难怪同学们不愿意和她坐。
陈老师隔着厚厚的带着圈的眼镜仔细的审视着站着的林雨晴,突然又有些不忍。毕竟,教育的目的是让学生展翅,而不是出丑。
他摇摇头,二十多年的教学经历让他沉住了气,毕竟,学生不是成年人。成年人有时候都管不住自己,何必非要苛求一个平时本来就不会捣乱的学生呢?
陈老师看着林雨晴,她的表情是歉疚的,说明她知错了。子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教育鼻祖孔圣人都这么说,更何况陈老师呢。
“林雨晴,上课注意力要集中,你坐下吧。”陈老师身处左手,手腕带动手掌上下移动,做了一个让她坐下的动作。
林雨晴站着没动。
“林雨晴同学,坐下。”陈老师再次重复了要求。
林雨晴站着还是没动,所有同学的眼光注视着站着不动的林雨晴,窗外乌云密布,似乎有一场暴风雨将要到来。
“林雨晴,坐下。”陈老师提高了嗓门。
“你让我坐下,我就要坐下吗?我偏不坐下。”林雨晴这句话掷地有声,在平静的教室里如雷贯耳。
暴风雨终于来了,同学们嬉笑的,窃喜的,皱眉的,叹息的,担心的,形成了一幅十九世纪的油画。
“你这是什么态度?以后我的语文课,你别来了。”陈老师双手发抖,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学生挑战老师这种事情在二十几年的教学生涯中出现过很多次,但林雨晴是唯一的女生。
现在的学生,叛逆的不成样子,把老师的好心好意当成狼心狗肺;现在的学生,不好教啊。这些话是教师们在办公室经常谈起来的语言,此时陈老师头脑里不断地蹦出这些话,像是跳跳糖一样,只是,是苦的。
“你,站到外面去。”陈老师手指教室门外。
“陈老师,我,我不是······我,”林雨晴紧张的说不出来话,辩解是最失败的承认错误的方式,她只能走向教室外,站到教室门口。
陈老师摇摇头,为自己针对林雨晴的性格评估错误而感到自责,同学们不愿意和她坐是正常的。
不守纪律的学生,应该接受惩罚。
“喂,你们老师让你坐下,你还不坐下,你坐下吧。”长胡须老头又出现了,他笑着对林雨晴说,似乎这句话也是出自他的命令。
在林雨晴耳边只有老头的话,没有老师的话,尽管他们两人的称呼只相差一个字。林雨晴非常不爽老头的命令,你只是我梦中造出来的一个人,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命令。倔强的她就是不坐下。
老头“嘿嘿”笑了两声,不再说话。
教室的半空中又出现了两只黑漆漆的手,他们像两条蛇在空中飞舞,发出鬼魅一般的喊声:“坐下吧,坐下吧,要听老师的话。不然你会被老师抛弃,成为一个被所有人抛弃的人。你只能和我们一起玩,哇哈哈哈。”
林雨晴忍无可忍,向半空中旋转的黑蛇一样的手臂喊出了有力地控诉。
五秒钟后,意识恢复正常,老人和黑影都不在教室里,眼中满是同学们各色的表情。她知道,自己终于还是被老师抛弃了。
站在教室外面,听着陈老师将自己作为反面教材在班上进行思想品德教育,这应该算是中学阶段最难忘的事情了。也许我们记不住当年曾考多少分,但我们依然记得罚站的那个下午。
看着教学楼边翠绿的槐树,树叶伸进走廊,树影在阳光下贴着教学楼的墙壁,像是一串鬼手,抓住了林雨晴寂寞的灵魂。
老头子拄着水晶拐杖走了出来,脸上奸诈的笑容让林雨晴很想一口唾沫吐在他的脸上,但这种行为不利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黑手也游了出来,在林雨晴面前跳着柔媚的舞蹈。
“你现在被所有人抛弃,只能跟着我回去。”
“你没有朋友了,跟我交朋友吧。”
老人抓着林雨晴的左手向左拉扯,手臂粗壮而有力;黑色双手抓着林雨晴的右手向右拉扯,细长而有劲。两股力量拉扯着林雨晴,身体似乎承受着前进的重担,她尽力回拉,不让左右两股力量将自己扯成两截,车裂的感觉,只有傻子才会想要尝试。
“放开我,放开我,我哪里也不去,我就要呆在学校。”
“不可能了,你已经被老师抛弃,你注定是被所有人抛弃的人。”老头和黑手异口同声的说,林雨晴的手臂被越扯越长,远看像一根兰州拉面。
任何人都不愿意自己变成一根拉面,林雨晴也是。她奋力挣扎,可是没用,手臂越来越长,身体里像是储藏了两百公斤的炸药,痛得十分厉害,身体急速膨胀,涨得和教学楼一般大小,变成一个人体气球。
手臂还在被拉长,林雨晴受不了身体膨胀的折磨,闭着眼睛大声喊叫起来,叫声响彻天空。
像一支利剑,穿透湛蓝的天空,将痛苦送入太空。
睁开眼,视线模糊,眼前一片蓝色,像是身处海洋中。视线清晰之后,还是蓝色头发的人群,聚集在广场上,议论纷纷。
原来刚才是个梦,那么现在是身处于现实中,还是梦中呢?如果是现实,就是无法从他们手上逃脱的现实。
林雨晴挣扎了一下,身体动不了。双手双脚被绑在白玉石柱顶端,广场上看来,她就是一个被绑着的将要成为神的祭品的人。
白玉石柱旁边一边一处高台,高台上各站着两名魁梧的武士,剃成光头,发端在头皮上印成蓝色,上身赤裸,腹肌线条明显,下身穿着一件棕色虎皮裙,强壮的手臂拿着一根火把。如果有时尚杂志的编辑在场,绝对会让他们充当模特拍一辑,销量肯定不错。这时候,花痴精神似乎也高涨。
远处的黑色高台上,长胡须老人举着手杖,“神赐予我们灵力,却又收走灵力。神迁怒于我们,派遣使者惩罚我们。神的惩罚,就是神的宽恕。祭品就是神的恩赐,我们要将恩赐还给神,换回神族的光辉。欧拉!”
“欧拉。”广场上千万人欢呼,呼声形成的声波震动石柱,林雨晴的身体随着柱子摇晃,比感受地震还要强烈。
“死了死了,没想到自己会是以祭品的方式完结掉生命。真是极品的生活壮举啊。”林雨晴左顾右盼,看着身边两名武士的火把,想着被烧死的痛苦,全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神会赐予我们往日的光辉,就在今晚。”老人手杖举过头顶,蓝色的头发在火光的照耀下形成一圈光晕。
两名武士的火把交叉在空中,在林雨晴的头顶形成了一个火光十字。
这是要进行燃烧前的某种仪式吗?等等,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要被你们稀里糊涂的烧死,找不到爸爸妈妈,不允许我唱主唱,根本没有在课堂上捣乱,第一次学会分享就被拒绝。刚过了十五岁就要在一个不知名地方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用火把烧死,美其名曰为了野人们的光辉。都没有人给我说一句生日快乐,这是什么世界,什么逻辑啊?
梦还不醒来。
林雨晴的思维飞逝,画面如照片一样从大脑皮层一层层的切割,一层层的闪现。即将面临痛苦的恐惧在内心逐渐扩展,情绪上升到喉咙,终于控制不住哭了起来。
泪水代表着悔恨和懊恼。
十字火逐渐下移,点燃了她最喜欢的纯棉粉色睡衣,浑身炙热。火势在衣服外延燃烧,皮肤感受到热量,再有几分钟,林雨晴白皙的皮肤就会被火燃烧成一堆黑炭。
“欧拉!”蓝发人匍匐在地,祭拜燃烧的祭品,神圣而庄严。
林雨晴绝望的流下泪水,梦中也有疼痛,也许并不是梦,探讨是不是梦还有什么意义呢?四百年前,布鲁诺宣传宇宙论,日心说而被烧死在罗马广场。四百多年后,什么学说都没提出的普通中学生林雨晴不知道什么原因就被一群怪物原始人烧死在不知名的广场上。
真是有够绝望。
“哗啦!”
一大坨水像球一样砸在林雨晴身上,火势在水球猛烈地冲击下被扑灭。石柱高台两边站着的武士从高台上摔了下去。水侵入身体,感受到一丝丝凉意。
“呼——呼——呼!”广场上人声鼎沸,匍匐在地的人们纷纷站起来,指着林雨晴,脸上尽是愤怒的表情。黑色高台上的长须老人,惊恐万分,拿着水晶手杖的手停在半空中,迟迟没有放下来。目光如炬,注视着林雨晴。
火势扑灭,林雨晴浑身湿透,绝望中看到了希望。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让她感到惊恐,再仔细一看,目光向往更高处。她抬头一看,眼角膜上反射出看到的景象,希望的光芒。
白玉的顶端站着一个人,被一个深色斗篷披风包裹住全身,头发在风中吹拂,月色下,看不清脸,一团黑影。
黑影从石柱顶端跳下来,顺势将绑着林雨晴的绳索扯断。林雨晴失去重心,坠落广场。黑影下落速度和林雨晴一样快,在半空中解开披风斗篷,裹住林雨晴。在半空中抱着她沿着石柱向下坠落,快到接近广场地面时,腾出另一只手抱着石柱,减缓下坠的速度。
两人平稳的站到广场的地上。黑影一落地就放开林雨晴,向前迈一步,挡在她前面。
被披风斗篷包裹的林雨晴惊喜万分,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头发浅蓝色和银白色交错的少年,上身穿一件淡黄色坎肩背心,下身一条深蓝色灯笼裤,脚上套一双鹿皮长筒靴,像是UGG的雪地靴。背对着她,看不到面貌。
可能,林雨晴这辈子也没有想过“英雄救美”这种狗血的事情会发生在她的身上。英雄救美之后,我该怎么报答呢?这是落地以后她首先想到的问题,这是个很头疼的问题。
在古代,还有着以身相许的美谈,但在现代社会,给点钱意思意思就可以了。可是,除了被烧烂了的睡衣,她身无分文,况且这是人情债,物质计算不了。
世界上最不好还的就是人情债。
林雨晴看着满脸怒气的蓝发人们,似乎,他们对这少年的愤恨比自己更甚。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哎,人情债又上升一个等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