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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国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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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谢玙照常躺在床上先看会儿闲书,然后看得模模糊糊、朦朦胧胧中,正好入睡。只是这一天晚上,她的朦胧才刚刚酝酿出个影子,就被床头桌上的手机铃声给震了个烟消云散。
“喂,谁啊。”谢玙看过来电显示后,懒洋洋地接通。
“谁?你不记得你洪大哥了?”
“大哥,我不欠你钱吧。你最近反反复复深更半夜打电话来就为了跟我说这话?”
“有人记得你,不好吗?”闷声闷气的回答。
“好——”谢玙双眼可视度又开始朦胧,答话声音就拖得有点长,“记得请我吃饭就最好,其他都不用记住了啊,我不介意的。”
那人却不依不饶,“可我记得你,你却不记得我了。”
谢玙听到这话,仿佛被人迎头破了盆凉水,一下子就清醒了,但抵挡不住疲惫的身体,一时间也还有些恍恍惚惚,不知身处何地,好一会儿方回过神来,这才懒洋洋地对着电话讲:“我怎么不记得你。我就是记得有点太深了,深到我心灵最深处去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挖不出来。”
那边久经沙场的贫嘴也不示弱,“谢家小妹妹,你洪大哥就算成古董了呢,也就是一地方级文物,埋得浅又可以让人随便挖掘,你何必给我秦始皇陵的待遇呢。”那熟悉的声音稍稍顿了顿,就变了风向,“我说你天天这么装,累不累?”
“我装什么了!”谢玙噌就坐直了,仿佛面前就是敌人,声音里透着的是明显明确明明白白的不乐意。
对方却还在不知死活、慢条斯理地继续往下说,“你就是装,要么是在你那同桌的你面前装淑女;要么,就是在我这个青梅竹马面前装彪悍。总之一个字,装。
“哎,谁是你青梅竹马了?!”战火仿佛即将一触然后不可收拾。
“谢家小妹妹,说这话就没良心了啊,你洪大哥虽然从来和你不同班不同级,可好歹是一个幼儿园出来的啊。”所谓言之凿凿,主要是把握那种凿凿的语气。
“哎,大哥,我读幼儿园那会儿,你都升小学了好不好,照面都没有的还叫青梅竹马?!”
“这只能说明我们在研究历史时有些许方法上的差异,但史实的本质并不会因为研究者个体的差异而有所改变。”
“……你就贫去吧,谁爱听谁听去,本人不奉陪了。”说完,谢玙手指使劲一按就挂了电话,一把拉过又软又轻的大被子蒙头睡大觉,睡去前还闭着眼睛想了会儿,要是那人再打来,定要一口痛骂回去让他长长教训,或者把电话挂起来谁爱给电信捐钱谁捐去……诸如此类。可是,那人却再没有打过来。
第二天下午,谢玙坐飞机回到了北京,出机场还拖着行李来来回回兜了半天,也没看见洪林,于是掏出手机准备骂人,想想又放回去了,然后自己坐出租回了家,拿钥匙开门听见屋内有声音,一边换鞋一边酝酿了一些损人不带脏字的话,可换好鞋站在那儿还没动身,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已经闪到了面前。
那人穿着红白相间的围裙,手里还拿着把锅铲,见了她就咧嘴一笑,开怀的声音:“你回来啦!”
对着这样一个人,谢玙忽然觉得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词可以去责怪。
如此风平浪静了几天,洪林周五晚上回来,面色凝重、神情肃穆地对她讲:“明天收拾收拾,出去跟人吃饭。”
谢玙听了这话却着实有些摸不着边际,一边心里并不排斥任何蹭吃蹭喝的机会,一边又觉得自己似乎不该被人这么使唤。你说收拾就收拾啊,收拾什么啊;你说出去就出去啊,凭什么啊。但百折千迴的心思只落成一个问题:“谁啊。”
洪林面不改色抛出匆匆的答案,“我一个发小。早点休息吧。”
第二天中午,谢玙坐在干净明亮的饭店里时,才发现,这个发小是女的。
来者很友善,见她第一句,叫得很甜:“大嫂。”
谢玙被这一句“大嫂”可能涉及到的年龄问题和社会关系问题给完完全全地震慑住了,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就又听见甜甜的声音继续叫了声:“洪林哥哥。”这种嫩到简直能掐出水来的称呼再一次把她有限的思维能力彻底冲击了个七零八落。
然后她就看见这“洪林哥哥”很坦然处之地点点头,向领导招呼下属一般,简洁地应了句:“嗯。坐。”
谢玙摹地站起来,平淡地说了句:“你们先聊,我去一下洗手间。”说完脚步就已经毫不迟疑地迈了出去,那甜甜的声音还跟在后面叫了句:“大嫂,我等你回来点菜。”那声音仿佛穿堂入耳,谢玙恨不得脚下有个洞可以即刻钻进去。
那边厢的两人却坐定泰然,洪林甚至貌甚殷勤地为对方满了一杯茶,再慢慢说道:“阿袁妹妹,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嘴就这么甜呢。”
来者原来姓伍名袁,因与于兰有故,是以与洪林也是自小相识,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不是仇人不眼红。只见那伍袁姑娘拿起那刚斟满的茶,甚至先吹了吹,就豪爽地一口喝尽,然后开口道:“这只能说明你以前眼光有问题,不能说明其它。哎呀,洪林哥哥,你看我们都这么熟的人了,你还封什么见面礼,搞得我多不好意思的,谢了啊。嗯,来之前于兰就交代过了,你要是带一女的来,甭管十六还是六十,我都得管人叫大嫂。十六以下就直接叫警察。于兰还说了,花心可以理解,恶心那就是犯法,让你做人就算眼高也要手低,宁杀错莫放过,知足才能常乐。”伍袁咯嘣咯嘣说完,气都不喘一下,坐得端端正正,还很斯文地继续又喝了一杯洪林为她倒的凉茶。
洪林难得地没有还嘴,也没插话,甚至也是喝了口茶,这才凉凉说道:“要我说,阿袁妹妹,年纪也不小了,别一天到晚没个定性地到处瞎凑热闹,就不怕自己哪天被人卖了,还在那儿帮人数钱。”
伍袁毫不在意地又吃了片芒果,巨诚恳巨真挚地回答:“洪林哥哥,你们家小兰兰还读书那会儿就说过了,拐卖我?我不出去拐卖别人就已经很对得起社会主义了。”
“山水有相逢,做人说话真的不能说太满。”
“满不满就不劳洪大哥你费心了。不过话说回来啊,这几年欣赏水平见长嘛,都懂得找气质美女了。不再象以前了啊,一天到晚就知道些庸俗、肤浅、市侩、没内涵、没水准的龌龊调调。”
“吃你的东西吧。”
伍袁眼珠子一转就立刻会意过来,赶紧专注吃喝。果然没过几秒身后就响起一个温软和煦的声音:“你们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
伍袁端端正正地坐好,看着刚坐下的谢玙,态度认真地回答:“洪林哥哥说一大把年纪怎么还不结婚。我说,晚婚晚育是基本国策。”
可怜谢玙一口茶刚含到嘴里就给呛到了嗓子眼儿。
第二个周六,洪林出门帮人修电脑,天黑回到家就发现屋里多了个人。
洪林走到厨房问:“你们在做饭?”
腰间围着半截子碎花布的伍袁回头冲他笑道:“是啊,你要不要尝尝?”说着就拿着大汤勺做势要从锅里勺一大碗出来的样子。洪林本着安全第一的原则,赶紧喊停,也凑过头去看,先问:“你这做的是什么?”
伍袁甜美的声音开始了解说:“这其实是很方便又易学的一道菜欸。喏,你先把白蘑菇、凤味菇、小南瓜,或者其它你喜欢的又易熟的素菜都切成丁。锅里放点菜花籽油,油热后下菜翻炒均匀。你知道吧,其实菜花籽油是跟橄榄油一样很健康的食用油,只是现在橄榄油宣传的多了,所以贵。然后呢,当然要放一点盐,为了保持蘑菇的原味鲜美,你不需要放很多的盐,也不要放什么鸡精味精这些其它鲜味的东西。这样炒一炒之后呢,你就可以加一点过滤水进去,哦,我现在才知道北方的水真是好硬哦,喝得我直掉头发。水不必太多,漫过菜就行,因为菜里面还要出水的,等水一开,你就可以把这块面饼放进去,用筷子铲子什么的压到水里,根据个人口味加点盐、辣椒酱、花椒末、胡椒面什么的,然后盖上锅盖,等约莫五分钟的样子,就可以起锅了。盛盘之后再在上面撒点新鲜油绿的香菜末,喜欢的话还可以滴点香油。所谓色香味俱全——”
洪林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对方长长论文一样的说话:“我说阿袁妹妹,你废话这么半天你累不累,你不就是煮了碗方便面吗,你至于嘛!”
伍袁眨眨眼睛,话却有点吞吞吐吐:“其实呢——”
洪林双眼一瞪,不容他人置喙的肯定语气:“其实什么!你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你这盘菜本质的低劣!说你两句你还不乐意了是吧。你眨什么眼,你以为眨一眨就能眨出眼泪来了是吧!你哭死了我都不会同情你。不就是会泡碗方便面么,搞得自己多懂行似的。傻瓜相机就是为你这种懒人开发的。我告你,三百六十行就从来没一行叫傻瓜行。说不出话了吧,惭愧了吧。”洪林满面的春风、满面的得意,正面着自己的对手,不提防那背后却飘来的幽幽的、凉凉的声音:“哦,这样啊。我本来觉的我想的这泡面方法挺有创意的,听你这么一说,的确不怎么样。”
洪林骄傲的心在刹那间就被切片了,一片一片的。
他把伍袁使劲往门外推的时候还在压着声音骂:“你怎么不提醒我!你好意思说,就你眼睛眨巴那几下也叫提醒。你说你老死异乡多好,偏要回来当海龟。好好的人你不做你要做禽兽。差不多得了啊!”
同样压低的声音:“说话当心点,你屋里那个可跟我是一国的禽兽。才一百块,打个的到家吃碗杂酱面都不够!”
防盗门“砰”地一声就冲着伍袁的鼻子尖无情地关上了。伍袁正准备破口叫喊几句的时候,看见走廊里不远不近站了两三个估计才散步回来的老人家。只需要一秒的时间,她就调整了状态,说出的话,有点愤恨,有点凄凉,字字如珠玉落地般清晰:“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话音刚落,那边电梯门开,她甚至掏出了张雪白白的面纸,低着头,擦拭着眼角不知道哪一粒不长眼的灰尘,步履稳健地踏进电梯,就消失在了公众的视线。
一连好几天,洪林回家,在小区里、在电梯里,总觉的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一回头又全都是一切正常。他觉得很奇怪,心想,是自己最近好事近了连带容貌都更出众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