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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执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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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海阔天空凭鱼跃,八卦从来无国界。特别是当人执著于某件事情的时候,更加无所谓界限这种东西了。
而于兰就是这样一个既八卦又执著、或者简单点说就是执著于八卦的人士。这年一开头,于兰就在盼着了,好容易盼到了春节,洪林哥哥就回来了。
南边不比北边,冬日里难得有晴天,就算是过大年,那天空也是时常阴着、时常沉着的。又因为城区里禁放烟花,偶尔稀稀落落的爆竹声遥远地传来,也听不出什么热闹,就算是什么新闻流言、家长里短也仿佛要随着这沉闷的天气一同沉到那黑暗又不知名的箱子里去,再上把将军大铁锁,这世界就清静了。
大年初七是人日,洪林哥哥看着看着就要走了。有亲戚做东请在外面吃饭打牌。洪林晚上还要赶飞机,本来不想去的,但到底抗不住于兰一个接一个电话地催,中午睡醒后只能去了。去了后,东家说,“你年纪不小了,该收收心了,看把你妈急得这两年头发都白了好多”;西家问,“要不要婶啊叔啊帮你留意留意,有好的介绍认识了,发展来看嘛”……诸如此类,洪林都是脸上严肃而略带点不过火的失落神情,认真地回答:“我也在留心啊。远得不说,不能找个表面温柔、脾气却坏的,将来家无宁日找谁去啊。”介绍人也不是什么好当的角色,能不能讨好观众都不在自己的表现。原本有心的听他这么一说,就觉得有些差事还是不要随便往自己身上揽的好,随便说笑两句也就不提了。
和亲亲表妹于兰在这茶楼一角里磕瓜子的空隙,洪林哥哥终于忍不住说:“除了姓谢那丫头,你就没点别的要问我了?比如我身体好不好啊,比如我工作顺不顺啊,比如我涨工资没有啊。你以前不特爱盯着我的进帐吗,就怕落了几块钱没让你白花了。你说这不就翻了个年而已,感情你还转变性格了。”
于兰白他一眼,先给跑过来抓糖吃的儿子擦了擦嘴,看着儿子呲溜又跑开了,这才倒杯茶,仿佛没有听见对方先前那番说话,只管接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你真不多等一天,我打电话问过了,今天晚上小玙就回来了,我还约了她明天带着他们家双双到我家来一块儿吃饭呢,看看她在海南晒没晒黑哟。”
洪林叹口气:“工作忙呀。国家要建设,人民要吃饭啊。总不能顾了小家忘了大家吧。”说完,洪林抛起颗花生仁儿,一伸脖子就准确无误地接到口中,喀嚓喀嚓吃下去,无辜地问道:“小谢她们公司放这么久啊,明天还有空去你那里吃饭。”
于兰黑眼珠子随便转转,就能在平凡中也觉出些不平凡的味儿来。于是,她也叹气,慢条斯里地回答道:“是啊,你这么一说,她们好象是放得有点久。要不明天我再帮你问问,看她什么时候回北京啊。”
洪林嘴一歪,笑道:“我谢谢你了。你帮我问?你是帮我问东呢还是帮我问西呢?帮我问蜚短呢还是帮我问流长呢?我管她什么时候回来,反正回来了我俩都是住一块儿的。我要你帮什么忙,倒忙?”
于兰听完洪林这番说话,却是出奇平静地抓了一大把椒盐花生到自己面前,满满地剥着:“是。我一平凡普通好似搭桥木头的群众分子能帮到什么?人不是我去认识的?关系不是我去相处的?工作不是我介绍的?就连你现在住那破房子,不是我老公同学转给你的!你要我帮什么忙?”
“得得得,再说下去就伤感情了哈。”洪林赶紧打住这危险的话头。
于兰两指轻轻一捏就利索地搓掉了花生仁儿上那层薄薄的衣,温婉一笑:“洪林哥哥,看你这话说的。我跟你能有什么感情好伤的。你不自己才都说了吗,我从来就盯你那钱袋去了。我从小到大跟你也的确没什么感情好讲。直说了吧,我呢,我打小就不指望你还能给我什么好果子了,所以你也不用想着谢谢我。但我儿子看上了个遥控飞机,我老公看上了个福伦达的镜头。你叫唤什么,你再叫大声点!叫啊!把那边打牌的全叫过来听新闻三十分,我就怕你时间不够用!我老公本来看中的还是莱卡,我劝了多久才给你换成福伦达!”
洪林紧紧地紧紧地握住了于兰的手,拍拍那嫩嫩的手背:“妹儿,啥都别说了。哥记下来了。哥今晚就走,一定走,以后逢年过节有事儿没事儿你都不用想着哥了。”
初八是谷日。
这一天难得地放晴了。据说这一天晴则今年五谷丰登,所以早上于兰起床看到落地窗外那些白花花的阳光的时候,觉得这就是个吉兆,连带着精神都瞬间抖擞了些。快中午的时候谢玙就提着年货、领着两个皮肤晒得黑黑的小姑娘过来了。进门先拜年,大人都是抢着给小孩子发了红包,小孩子却是道了声谢,随便把红包往衣兜里一放,就自去玩开了。谢玙把自己和小孩脱下的外套收捡好了,就挽了袖子跟着于兰到厨房看有什么可帮忙的。于兰一边笑一边摆手:“都是家常菜,容易得很,没什么要帮忙的。你就站一边陪我说说话就成。”
聊天这种东西,不论它们是如何南辕北辙地开始,聊着聊着,就会不由自主往大家彼此都熟悉甚至有交集的点上去。所以说着说着,她们就说到了洪林大哥身上。
“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哥这个人,平时看起来吊儿啷噹的,可一旦认真起来,就特执著。”说到最后,于兰的调子甚至有了些哀婉的文艺色彩。
谢玙无声无息地看了她一眼,靠在厨房玻璃门边继续磕着自己手里刚抓的那一大把白瓜子,脚下就是纸篓,真不是一般的方便。然后某两颗瓜子之间的短暂空隙,她终于接了句话:“比如说。”
于兰手下也不停,切完小葱拍大蒜,啪啪几声,是响亮而让人熟悉的声音。她似是努力回想了一番,这才再开口道,“比如说我们那个小时候吧,我哥常领着我们这些弟弟妹妹还有一个大院里的小孩玩。有一次我们还去捅了个马蜂窝。我跟你说,好大一个,我后来长这么大吧,我都再没见过比那个更大的了。真的好大一个马蜂窝!”于兰甚至停下手边的活儿,伸出白白的两手给谢玙比划了一下大小。
谢玙却明显不耐地打断对方明显高涨的情绪:“说重点。”
“哦。”那前一刻高仰的调子此番又沉了下去,“然后我们院里那个朱三,当时估计是吓傻了吧。我们全都跑了,偏就他一个人站那不动了。后果大家可想而知啦,那小脑瓜子认真被叮成了猪头三。哎——”于兰长叹了口气,看着也有那么些悲天悯人的样子,然后似是有着些许不忍地继续怀念着从前,“从前我就觉的吧,这都是命,你说他叫什么不好,要姓朱,还排行第三。我们成日里朱三朱三地叫他,真没想过有天他就变猪头三了。而且你说他都被叮成那样了,他还不哭。”
这站旁边的唯一听众谢玙,咬咬牙,嘴里蹦出几个字:“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我一开始呢还是想跟其他小朋友那样,直接跑回家去散伙不玩了呀。但我哥偏不!他一定要拖上我跟在朱三后面,一直跟着去了朱三家。朱三家好远的,去了再回我们家天都黑了!可是你说这朱三吧,他本来真的一直都没哭的,其它小孩子都佩服得不得了,可他偏偏走到自己家门口,才跨进小院的门儿,就站那门边号啕大哭起来了。哭得那个伤心哟——”于兰就差没拿围裙布拭拭眼角,脸上却依旧挂着一丝美好回忆带出的甜蜜微笑,“然后我跟我哥这才满意地走了。我哥一开始就说了,不信他不哭。够执著吧。”
一颗瓜子壳喀嚓卡在牙缝里,谢玙也真的没什么话好说得出口来。
晚上吃过饭,道谢又道别后,于兰送谢玙和小孩下楼去。于兰领着俩小孩站在小区口,等谢玙从地下停车场取车出来,中间接了个电话。等到谢玙开车出来,于兰风平浪静地说:“小玙啊,刚才我老姑姑打电话来,让我去取个东西,她在你回家路上那个家乐福门口等我。你捎我过去一下?”谢玙爽快地让她上车,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两个小孩坐在后座。车开没一会儿,疯了一天的俩小孩就在位置上头靠着头睡着了。
两个人一路说着话,路过一个大十字路口的时候,遇上红灯谢玙刹车有点急。车停后,又扭过头来盯着于兰这边的窗户看了看,然后转头只看着前方,没有说话。于兰奇怪:“怎么了。”边说还边看了看自己这边窗外,只看见旁边道上停一辆银色的轿车,并没什么特别的。谢玙仍然看着前面,道:“没什么。旁边那个车,我以前小时候很好一个朋友。”于兰哦了一声,说:“你要打招呼啊。”说着就要去按手边的车窗控制,却按不动。谢玙头也不回地开口:“不用。别人不缺女性朋友打招呼。”于兰乖乖地收手,什么也没有问,但还是忍不住隔着玻璃窗又看了几眼,然后嘀咕道:“也没多帅嘛——比洪林还难看。”谢玙听见这话就瞄了她一眼,随便接了句话:“你哥那种不叫难看吧。”于兰镇定而坦然,想都不用想就回答道:“是么。我是看不出来。反正我从小到大都不喜欢他,看他自然觉得他很难看。”谢玙安安静静,没再接嘴。
红灯转绿,车往前行。过了路口几十米,于兰看到银色车右拐,就看不见了。谢玙的车继续往前,窗外的街道或明或暗地映照在车窗玻璃上,然后水波一样向后流淌,不见。开到一处灯火通明、人声喧哗的地方,就是超市了。于兰看见自己要找的人,指了地方要谢玙停靠过去。一个面容和气、大概五六十岁的老太太手里提个环保棉布袋子站在路沿上,安静地看着她们开车过来。谢玙一边小声问于兰“还要我送你们去哪儿不,晚上不好叫车的”,一边稳稳当当地停好了车。于兰甜甜地回答:“不用,我还要陪我姑在里面去买点东西。你先回去吧。”话音刚落,人已经开门下车了。谢玙只思考了几秒,也开车门跟着下去了。
于兰叫了一声“姑”就跑过去挽着老太太的手。老太太看见谢玙下车来,却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也不说话。谢玙微笑着主动开口:“伯母你好。我叫谢玙,是小兰的朋友。”老太太嗯嗯点头,笑眯眯地继续看着。倒是于兰先开口:“小玙你快回家吧。我们改天联络。”谢玙上车前也不忘礼貌地客套一句:“我还有小孩就先走了。你们好好逛。伯母再见。”又冲于兰点点头,“有事儿打我手机。”于兰已经急不可待地挥手拜拜了,老太太也终于开口道:“再见。路上开车小心啊。”“知道,谢谢。再见。”大家就散了。
于兰看着车开走,赶紧挽着老太太往超市里面的快餐店去,一边走一边埋怨:“姑,你这么盯着人家姑娘看,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漂亮的眉头一挑,甜甜地继续道,“怎么样,没骗你吧。我的眼光绝对是经得起人民考验的。你甭听你们家洪林一天到晚在那儿绕山绕水地跟你乱绕,你想知道什么都来问我就是了。我跟你说啊……”
华灯初上,八卦是无聊时间里永不过时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