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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表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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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白是个技术活。
洪林虽然是理科出生,但文学方面基本的常识还是有一些,比如诗言志、文载道这些大话为了高考他也曾反复地背诵过,词啊曲啊的什么他也还是知道古时候这都是用来唱的、用来结交皇亲国戚或者帅哥美女的,绝绝不是用来考进士的。据说如今的现代人是写不出古体的诗歌词曲的,但唱,还是会的。
用唱歌来抒情,似乎是中国人悠久的传统,所以在中国的乐坛上,摇滚永远卖不过那些哼哼叽叽的泪啊爱啊别离啊伤悲啊。有了这层认识的洪林就开始重新审视一首歌曲的作用,而他比较偏爱那些意思直白、能直接切入正题的歌词,比如——
比如这一天他接了谢玙下班,路上随意调了调音响,就成功从路况信息转移到了自己今天上班时刚发掘出来且立马录制好的歌曲上。
“……但却无法忘记你的脸。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爱你。
有没有人曾在你日记里哭泣。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在意,在意这座城市的距离……”(词、曲:陈楚生)
这歌词就写得够好,够直白,够直接,足够可以帮他说出那些他一时半会儿还说不出口的话。而此刻他听那歌声响起,又反复,仿佛这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和他想要看到的人。他甚至已经在心里有些脸红地期待或许同样会脸红的谢家小妹妹害羞的神情,然后那荒凉土地上的两个人慢慢走近,看见满世界的玫瑰花,满世界绽放。
而谢玙也的确不负所望,眼神从清澈到迷茫,最后茫然地慢慢开口问道:“这歌……谁唱的?”
这个问题却显然超出了洪林的准备范围。这就跟高考压题一样,你背了一堆的唐诗宋词怆然而涕下之后,那破卷子独独问你李贺还有个绰号叫什么!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就是那样的感觉!
回到家后,谢家小妹妹直接冲进她自己房间打开电脑,直接启动万能的youtube,一秒钟之后找到地址,三秒钟后完成缓冲,然后整晚上洪林都听见他曾经赞过好的歌词,在他这个孤身只影耳边,绕梁不绝。
而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除了有可能长出一颗“花生”来,别说玫瑰花了,狗尾巴花都开不出一朵。
洪林就想,或许,适当地进行一些理论培养和环境熏陶也是必要的、不可或缺的。
那一天早春天气,阳光正好。伍家阿袁一大早就登门,睡眼朦胧还打着哈欠,说是叫两个人陪她去踏青。正在吃早餐的谢玙倒也没说这主意不好,只问:“你要不要先喝杯咖啡醒醒。”伍袁点头,谢玙就起身去煮咖啡。伍袁一扭头,看着桌边还在吹着手里那碗热粥的洪林,她就象个做错事儿的孩子一样,可怜兮兮地开口:“洪林哥哥,我没带钱,晚上也不知道去哪里吃饭比较贵。”
洪林听罢这话,双颊的皮肉都不禁紧了两下,却还是镇定地回答:“知道了。”他甚至浅浅喝了口粥试试冷热,这才咬着牙缝吐出后半句,“哥不会亏待你的。”这话就象观音娘娘净瓶中的玉露,让半死不活状态的伍袁一下就醒转了,甚至笑意盈盈地对端着咖啡走过来的谢玙说:“谢姐姐烧的咖啡真香,我闻着味儿就头脑清爽了不少。”
三人为群,要善于在群众讨论中学习和挖掘思路——这是伍袁对洪大哥的肺腑之言。洪林想想也觉的有个女孩子同龄人在旁边可能比较容易勾出些谢玙喜欢的话题进而畅所欲言,好比投石问路,进而让洪大哥能做出一些理论上的概括和归纳,然后投其所好。当然这绝绝不是在承认,洪大哥自觉和谢家小妹妹有什么年龄的或者时代的或者爱好上的代沟。
接下来等到他们吃饱喝足、收拾妥当、开车出门、讨论方向,在某处红围墙上伸出略现绿意的柳枝的公园买票进门,走了几步,也就终于找到某个偏静处的小石机,就此围坐下来,喝五块钱一杯的盖碗茶。
洪大哥是试着这么开场的。他好言好语地对捧着宝贝相机的谢家小妹妹说:“你看,今天这个天气真是不错,不如我们照点人像合影什么的,生活点的,也不要总是照风景嘛。”
谢家小妹妹听了也似有所动,手指随之抠开了自己那黑色真皮相机套上的一个银色金属按口。
洪大哥看见这个场景就咧着嘴笑了。但或许是他嘴咧得太开,说出的话就有一点收不住脚,只听他继续说道:“就是嘛。趁着光线好多照点,等到这么好的光线变没了,你捧着相机想照都照不了了。”
谢家小妹妹听了这话却没笑,手下利落地啪一声,那已经抠开的小小按口又给死死地按回去了。这清洌而短暂的一声,却听得洪林小心肝也禁不住跟着颤了颤,一时之间实在是搞不清楚自己又说错了哪句话得罪了这个爱生闷气的小祖宗。
只见谢家小妹妹冷冷地开口:“你太侮辱我的莱卡了。”
洪林听罢这话却更加找不着北,然后随便捡了句话就想给自己辩解:“什么莱卡?我上次翻你镜头来看,上面明明就写的是LEIZ公司制造,是L——E——I——Z,莱茨,是茨不是卡,这几个字母我还是认识的。这就跟西门子是西门子、西门庆是西门庆,一个道理。”说到最后,连洪林自己都甚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这道理虽辩解得绕了点,但绕山绕水总还是绕得比较圆满。
但谢家小妹妹又岂是坐在那里听谁讲道理的主:“你翻我的镜头来看?你什么时候碰过我的镜头?你手洗干净没,你也敢摸我的莱卡!”
这矛盾转化地如此迅速而且激烈,以至于一直在旁边作壁上观的伍家阿袁也实在不忍心放任这矛盾就此转化下去。是以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对洪林耐心而充满教育地慢慢说道:“洪林哥哥,莱卡就是LEIZ公司造的,LEIZ公司造的就是莱卡。这种德国小孩子都知道的常识你也不用再丢人现眼地拿出来继续讨论了啊。”一扭头,冲着谢玙,她却完完全全换了一种嘴脸,甜甜地笑,“谢姐姐,你上次介绍我去的那个书店挺好的,店面不大但书却很全,还有可以接受预定的服务,真是不错……”这话题就算是转移了。
只可怜了洪林,抱着当选男主角的美好愿望而来,却只落得个宋兵甲的龙套命运,只能默默在一旁耐心地听着两个女人叽叽喳喳,间或给人端茶递水,跑得慢了还要看人脸色。
而那边厢的两个女人说到高兴处,只见谢家小妹妹眉飞色舞地对伍袁讲:“我看的第一本梁羽生其实是《女帝奇英传》,然后就是《七剑下天山》和《冰河洗剑录》,再然后才是《萍踪俠影》。有点乱是吧。”
伍袁同样高兴地就差没有手舞足蹈了,洪林就听见她啊啊啊地叫唤了,然后听见她比平时尖利的声音,甚至看见她抓住了谢玙的手叫道:“那你小时候看过电视剧没,刘松仁演的那个!”
“啊!啊!”平时稳重甚至略嫌沉闷的谢家小妹妹也叫了起来,让坐边上的洪林不禁惊了一惊,就看见谢家小妹妹近乎两眼放光地也抓住了伍袁的手,叫道:“你也看过啊!我爱死那部剧了!最爱听他说那一句——‘小兄弟’,迷死人了!其实我最喜欢张丹枫了!”
此时此刻,洪林终于觉的自己也应该适当地参与到这种不逊于红一方面军和红四方面军大会师的历史场面中了,于是他清清嗓子,带着嘴角微微上扬的温和笑容,说:“其实——”
奈何谢玙放光的眼里却只专注进了伍袁这一个同好之人,完完全全的心无旁鹜:“我那时候就觉得刘松仁演的真好,帅吧!可再帅,后来一看《武侠帝女花》里面的姜大卫,刘松仁往他旁边一站,根本就没得比的!简直是云泥之别!”
这风向转变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洪大哥那些还没有说出口的话或许再无重见天日的那一天。他只能默默地自己斟茶自己喝,仿佛这阳光明媚的世界中只抛弃了他一个,对着冷茶,指不定还有哪片没长齐整的新叶熬不过那早春的寒意,从枝头打着旋儿飘落下。
其实洪大哥那时想说的话是——其实,至少在他读中学的时候,不管男生女生,都说他象极了电视里的张丹枫。
他从来都觉得这是一个完全正面的评价,并且为此而骄傲着,从来没有想过哪一天,在他想要有所回忆的时候,会从天边云变成了地上泥,那样完全无法丈量的差距,再清晰无比地就摆在他的眼前。他甚至还不能清高绝尘地拂袖走开,该满的茶要为人满上,该剥的花生还要记的去衣。
表白,真的是个技术活儿。
洪林于是低下头沉默了,就此沉默了好几天。
终于有一天晚上,谢玙好奇地问他:“你没事儿吧?”洪林抬头笑,笑得有些落寞:“什么事儿?没事儿呀。”谢玙虽然奇怪,但也没有再多问。
直到晚间新闻都放完了,坐在沙发上的洪林这才突然自己开口道:“其实,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人生问题。”
“哟,玩完文学,现在改玩哲学啦。”谢玙不改一贯的鄙视,团坐在厚阮的大沙发上,抱着自己那一大碗爆米花,继续看着电视剧,“那你倒说说,都研究出些什么和人生有关的问题啊?”
那抓了一把爆米花正准备往嘴里送的右手不提防在半路上被人掐住了手腕。摸不着方向的谢玙茫然地转过头去,看着洪林,话里也还不忘带点狠劲:“这是我的爆米花!”
洪林叹口气,手下却没有放松的意思。
他说:“我最近一直在想,要不要问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
这句话,原本不是一个问题。
那人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眼里是满满的笑意,仿佛得了多么可心的一件事。谢玙蓦地就觉得自己眼睛有点酸,不知道是不是今天隐形眼镜带的时间太长的缘故。
那人的声音仿佛隔着水传来,仿佛晚风拂过初荷尖:“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嘛。”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总会把各种各样的滋味尝试到。有些会让你笑,有些会让你痛,有些会甜,有些会苦。但即使这世上的苦痛有一百种、一千样,只要有一个人愿意和你分担,那所有的苦痛都不会再是痛苦。
这一生也总会遇上很多的人。有的人或许你永远遇不见,有的人遇见了又分开。有的人分开了还会再遇,然后又分开。有的人遇上了,然后再也不分开。
这样的事情很难么?其实不难。只要你愿意相信,并且愿意平静地等待,等到下一个转角的地方,和他遇见。
正如事后第一个获悉好迅的小鱼儿所总结的那样:“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1)”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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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夏元鼎 (宋),《绝句》:崆峒访道至湘湖。万卷诗书看转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