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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和谐 ...


  •   洪林的头脑中长期存在着某种很难更改的惯性思维,那就是——他长的好看是天生的,别人夸奖他就是应该的,嘲讽他是一种羡慕,蔑视他是一种嫉妒。
      他在儿童期有着人见人爱、特别是老人最爱的婴儿肥;在少年期又有着懵然无知的少女们见了都不禁尤怜的书生般的清瘦;在青年期随着全□□动的大流拍拍篮球踢踢足球,也有了那么些身材挺拔的意思;最后等到气宇轩昂地步入社会,逢年过节、初一十五地吃了几次应酬饭之后,在结束了纵向就马上接着开始横向的发展中,那就是一种壮、一种实在、一种肚量!
      但谦虚的洪大哥偶尔也会自嘲,比如在酒足饭饱后,也能腆着日渐浑圆的腰围客观地评价一下国产品的质量:“这说明咱青岛啤酒也有德国酒桶的小规模效果。”

      只是谢家小妹妹平日里鄙视的明显不是谁的腰围,甚至于对她而言,这“腰围”二字本身就是个敏感话题,所以原本只适合在夜深人静,与小姐妹们海阔天空的倾诉之后,稍微抱怨一下下那些长期办公室工作后导致小腹赘肉难消的苦处。是以谁若是青天白日外加公共场合地谈论这种话题,绝不会发表意见的谢家小妹妹也会明显底气不足却又不露痕迹地深深地呼吸,收住自己并不紧身的外衣下可能并不会现形的小肚子,同时将手里刚刚端起的一瓶青岛啤酒又无声无息地放下了。
      而坐在她对面的洪大哥本着粒粒皆辛苦的朴素原则,勇敢地迎着谢家小妹妹刀子般的眼神,谨慎地问了问:“你不喝了?这可刚开的。”
      谢玙面无表情地吐出字来:“饱了,不要了。”
      洪大哥叹口气,一边想着这女人的脸真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一边拿过那酒浇过他的愁肠就灌进了他的小规模酒桶,然后极痛快地冲店里正忙活着上菜斟茶的小妹招招手,“结帐!”一回头又换了小心翼翼的温和调子,“你不是说还去隔壁商场买点东西吗,别去晚了关门了。”

      按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种基本的社会公德谢玙还是懂得的。所以她开开心心地携带免费搬运工购完物然后开车回家的路上,她也就乖乖地坐在副驾驶的位上默默地发着自己的手机短信。她是如此地沉默又如此地专注于自己,以至于当洪林在某个红灯的路口感叹某种月色的时候,一不留神她就接错了话:“什么色?哪儿有色狼?在哪儿?”
      谢玙明显好奇地向窗外张望的时候,旁边的洪林心尖上却不知道已经抽紧了多少下了,但面上也还是只能叹口气道:“我是说,北京这几年都看不到什么好的月色了。”谢玙先认真瞅瞅窗外一排排晕黄的路灯中映衬出的蒙蒙的夜景,这才侧头打量了洪林几眼,开口第一句:“你没事儿吧。”然后舒服地靠到椅背上,一边拿起手机继续发她的短信,一边有了一些说教的话:“你说这人要上了岁数吧,好的不学,倒学人怀旧了。你说你又不是什么大好青年,学别人玩什么文艺。”

      红灯转绿,车继续向前。

      洪林答得也有些赌气:“你什么意思。谁不是大好青年了?”
      那人依旧不轻不重、不关痛痒的语气:“噢,对哦,按联合国标准,你那年龄也还是青年呀。你看我这记性,别不把人大龄不当青年。你说是吧。”
      “……”洪林一时无语,沉默好半天才一手摩挲自个儿下巴,一手扶稳了方向盘,一边还要留神盯着车前窗外的路况,嘴里说出的话也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想我刚离家开始工作那会儿,用我妈的话来说就是,我这张脸放到哪儿一看,也都还是很光洁的。”
      “是吧。”接话的声音里波澜不惊,一平如镜,“那看来这北京的沙尘暴扫走的并不仅仅是落叶,还有你那曾经也有过的细皮嫩肉。”

      洪林听了这话却有些哭笑不得:“说什么呢。你自个儿仔细听听你说话这调子!最近怎么变得这么流里流气的了,还细皮嫩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说什么呢。你爸妈听见了不知道该多伤心,上回电话里你妈还说呢——”
      某种让洪林觉得宛如刀子的眼神嗖地一下就扎了过来,还在他头边晃啊晃地,让他不得不更加专注地关心正前方的路况。刀子却闪着寒光开口说话了:“什么电话?我妈说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洪林开始留意自己一侧的后视镜,关心那左后方的路况,嘴里嘟囔道:“没说什么。那不是你不在家嘛,我碰巧接了,就问你在不在,我说你不在。就说了几句而已。”
      “说了哪几句!”刀子一刀一刀砍下来,都是掷地有声的。

      “真没什么。就是些客套闲聊。咳咳,谢家小妹妹,你看啊,这个人啊,这个人他上了点年纪呢,总还是要有个伴才好。你不用瞪我,这话你妈说的,我就是转述一下。”洪林直了直腰板,双眼继续全神贯注地观察前方各种车辆路况,“妹儿,你听我跟你分析哈。不是说你单身就不好,个人自由嘛,又不犯法,碍着谁呢,对吧。但是呢,这个单身,它就跟流动一样,是这个社会里面的一种不稳定因素。我这个‘不稳定’没有什么贬义哈,就是客观陈述一下某种即成状态,你那菜刀一样的眼神离我远点儿。什么是稳定呢?比如流动人口,他们今天来明天走,这就是不稳定,但他们安个家领个证,签证也好,暂住证也好,结婚证也好,这就算是安营扎寨了,你知道吗?他们就不流动了,他们就稳定了。所有不稳定的因素稳定了,那我们这个社会,它就和谐了。”洪林长舒了一口气,眼角偷偷瞄了下身边人无甚动容的神情,就再咳嗽两声清清嗓子,继续言道,“不如,你就照你妈说的,看看身边有什么合适的没,稳定一下,就把这社会和谐了。”
      刀子听完他的长篇大论,却是面上冷笑,口中冷声:“说的你比我多高尚似的。你那么有奉献精神,你怎么不去把这社会和谐了。”
      洪林马上接嘴道:“那不如让我们共同努力,共创和谐社会。”

      谢玙这番却好似没听见一般,语气忽儿转淡:“哎,你怎么还不转弯啊,到家了。得,等下个路口吧。”
      洪林特知趣地收了声。

      女人想要学会聪明,或许很艰难,但是装傻,都是不点自通。

      在楼下停好车,洪林却也不急着下车,手还扶在方向盘上,状似无意地问了句:“哎,说正经的,你那个什么老同学没再来烦你了吧。”
      这次,谢玙脑子里却是兜了好几个圈才反应过来洪林所言何事。她脸上微微一烫,仿佛被什么滚烫的东西迅速地贴了一下就离开了,剩下的依旧是冰凉,但声音里该有的底气也还是有的:“什么啊,早就没联系了。”
      洪林却正色道:“那就好。这种事儿,就当吃饭看见了个苍蝇,别太往心里去。而且你要庆幸啊,谢家小妹妹,你看,你这还只是十来年后找上你,要身材你还没有臃肿,要容貌你还没有对不起市容,要说成就吧虽然没有,但小日子也还过得滋润,不至于被人轻看了。你说,要是那人是二十来年、三十来年后才来找上你,啧啧,”洪林用一种眼角斜视出的目光把谢玙从头到脚扫描了一下,继续说道,“那才叫相见不如怀念。”
      谢玙面无表情:“你什么意思啊,说得好像再过多少年我就多对不起国家和人民的栽培似的。”
      “我没啥意思,”洪林特严肃地看着谢玙,极郑重地回答:“但你要相信时间,它绝对比你能力强。”
      谢玙听了这话,配上那人故作深沉的表情看在眼里,噗哧一下就笑了出来。

      就是要下车前洪林也还在继续呱呱地说道,“真的,这真不是你对不对得起别人的问题,是你要自己对得起自己。”看见谢玙闷着头不吱声,洪林也就赶紧适时地、和蔼地、关怀地、恰如其分地把手放到谢玙瘦瘦的肩膀上拍了拍,“谢家小妹妹,我刚说的话,你自个儿好好琢磨琢磨吧。”

      “谢谢你来跟我说这些……”好半晌谢玙才低着头开口:“不过说归说,不要趁机在那儿占便宜啊,你就不觉得你的手放别人肩膀上时间太久了吗。”再一抬头就直直地看向身边坐着那人,连带声调都跟着高了不少,“不是文盲吧?不是文盲,知道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啦!”

      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有些道路,是漫长的、曲折的、甚至有反复的;有些人,也是冥顽不灵、顽劣不化的;但我们必须把握的中心思想是,前途无疑是光明的、灿烂的、而且值得相信它是一定会胜利的!

      那么,该如何走向胜利呢?
      就在洪林准备倒头睡去前,脑海中不知哪道不长眼的灵光一哆嗦就突然意识到这样一个问题,于是,那长夜一下子就变得更漫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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