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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章 ...


  •   先一步离开裁风宫的云霁去了靳妃那儿,说是躲着,到底还得去,毕竟是自个儿的母妃,若念叨能使她安心,他硬着头皮听上一天也是情愿的。

      行至月眠宫,门口明晃晃地停着金色龙辇,总管太监范德玉候在边上,见他来到,率一干人等上前见礼。

      “奴才见过三殿下。”

      云霁略一抬手,问道:“父皇在这儿吗?”

      “回殿下,皇上来陪娘娘共进午膳,将将才到。”

      云霁颔首,“那本宫就不进去了,无须告知父皇与母妃。”说罢抬脚离开。

      “奴才恭送三殿下。”

      月眠宫内,靳妃自是不知儿子主动前来“受训”过,正与皇帝吃饭谈天,很是融洽,只是说着说着,免不了又想到这事,忧上心头,不自觉停了进食。

      皇帝见状便问:“暖儿,可是不合胃口?”

      靳妃摇摇头说:“不瞒皇上,霁儿伤未痊愈,刺客仍潜伏在暗处,让他留在洛城,臣妾一想到此,甚为忧思。”

      闻言,皇帝也搁下了玉箸,一只手覆在柔荑上,温声安慰着:“你且放宽心,宫里守卫森严,出不了岔子。”

      这番话当然劝不动靳妃,她竖着柳眉嗔道:“再森严还不是弄了一身伤?”

      皇帝皱起眉头,威严顿显,“食不言寝不语,身为长辈没个正形,先用膳,霁儿的事过后再说。”

      靳妃出奇地没跟皇帝唱反调,默默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溪日端着红檀木托盘进来,上面放一只玉碗,盛着漆黑浓稠的汤药,靳妃看也没看,接过来掩面喝了个干净,放下碗,眼瞅着皇帝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

      “近来不是改食药膳,怎么又喝起药来了?”

      靳妃就着溪日的手漱了漱口,然后拿帕子擦去唇角的水渍,硬是没作声,一旁的溪日忙福身道:“回皇上,娘娘这几日彻夜不得眠,连发了好几次心悸,吃了药才控制住。”

      皇帝眼中隐现怒色,声音也沉了几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这操的是什么闲心!”

      靳妃熟视无睹地反问:“自个儿的孩子不管,难不成去管别家的?”

      “你这是什么态度!”皇帝气得拍桌子,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怕惊着她,念头一起,到了手上只剩三分力道。

      靳妃见此心里一甜,嘴里却凉凉地请着罪:“臣妾言语冒犯圣上,罪该万死。”

      说着就要跪下,被皇帝一个拖拽到了怀里,她也不反抗,垂眼扫过朝服上精致的五爪金龙,靠着起伏不定的胸膛,知他定是气得不轻。

      “都下去。”

      皇帝一声令下,屋子里顿时撤了个干净,他叹口气,凝视着靳妃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道:“非得气死朕你就称心了。”

      “臣妾冤枉。”

      这天下敢用后脑勺对他说冤枉的恐怕就此一人了,皇帝好气又好笑地扳过她的身子,不留情面地揭穿道:“二十多年了,你这喝药的戏怎地百试不爽?有话便直说,日熙宫还摞着一人高的折子等着朕去批。”

      靳妃顿时面红,想到要说的话,也不再闹气,正色道:“皇上,他们查的清秋阁阁主,是不是……那个人?”

      皇帝的表情有些凝重,握住了她的手,却没有看她,“朕本不欲告诉你,不想你如此敏锐。”

      靳妃笑了笑,全然不在乎地说:“皇上,那件事已过去多年,臣妾是个豁达的人,不会因此失了乐境,臣妾的心很宽,也请皇上的心宽些。”

      皇帝勾了勾唇,转瞬又沉进了往事之中,“当年她护卫皇子有功,朕欠她的情义,是以当她要求赐婚兰卿之时,朕几乎立刻就答应了……”

      靳妃掩口惊呼:“那兰宁便是……”

      皇帝点头,房间内突然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有时陈年旧事的重现,并不代表着喜悦,它可能将某些看不到的阴暗面通通挖出来,然后连成线,一步步摧毁你的生活,让你沦落无底深渊。

      在皇帝与靳妃印象中,清秋阁在夜清秋死后便解散了,多年未有所闻,如今突然出现,多半是他人假借其名义作乱,但兰宁毕竟是夜清秋之女,尚有嫌疑,不得不防。

      “若霁儿顺藤摸瓜地查下去,定会知晓当年之事……”靳妃忽然慌张起来,脸色变得雪白,皇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别紧张。

      “朕已将此事交给霄儿处理,他知道该怎么做,霁儿不会查,亦查不到。”皇帝语气十分笃定,“至于夜清秋之女,朕尚要观察,此事明晰之前少让霁儿与她接触,这也是朕让他留在洛城的原因。”

      靳妃抬起头道:“皇上,臣妾认为,夜清秋为人坦率仗义,兰宁亦不像工于心计之人,这其中定有误会。”

      皇帝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起身揽着她到睡榻边,顺手扯来薄毯覆在身上,打趣道:“你不是担心霁儿的安危吗,怎的反倒帮起别人来了?”

      靳妃张了张口,又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若让他知道霁儿已对兰宁上了心,只怕会勃然大怒吧?

      见她脸色不佳,又半天没说话,皇帝只当她累了,便道:“陪朕睡会儿吧,朕这几天着实累得紧。”

      靳妃这才注意到皇帝眼下一圈乌青,鬓边白发似也多了几根,不禁自责起来。这些天净想着霁儿的事,反倒忽略了他,于是也不再出声,静静依偎在他臂弯,不久二人便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竟已近傍晚,身旁早已人去被衾冷,唤来溪日,说是皇帝走的时候吩咐不要叫她,由得她困顿到现在。

      身体的疲惫是缓解了,心头依然沉甸甸,思来想去,还是让溪日去叫了云霁过来用膳,等了许久,溪日来回禀,三殿下出宫了,去了洛城的驿站。

      “他去驿站做什么?”

      “回娘娘,殿下身边的小安子说,好像是去寄个物什。”

      靳妃眉头微蹙,心里泛起了嘀咕,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东西,非得这个节骨眼儿出宫,连贴身太监也不带,简直胡闹,最好燕夕那几个跟着,不然回来可得说他一顿。

      走到宫门口的云霁忽然耳朵发痒。

      守卫见到他来,纷纷单膝跪地:“见过三殿下。”

      他随意一扬手,“免礼。”

      副统领沈自平按例询问道:“殿下,可需为您配备侍卫与马车?”

      “不用,本宫……”

      “三殿下。”

      这熟悉而清冷的声音让他几乎立刻回过了头。

      那人静静地伫立在五米开外,藕荷色宫装在身,粉黛未施,一支通体碧透的玉簪束住了大部分青丝,耳后微露边角,既雅致又利落,倒是她一贯的风格。

      他不禁回想起数月前的那个寒夜,她也是这样站在自家大门前,孑然一身,无波无澜,静得几乎冷漠地看着他,却让他心念沸腾。

      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在适当的距离点,既可以将她一览眼底,又不显得唐突。

      “兰将军?”

      她婉身,淡淡地叙述着来意:“不日即要归京,岳军医恐无法继续为殿下看诊,托我将此药奉于殿下,望殿下早日康复。”

      她递出一枚袖珍的梅花纹瓶,云霁定定地看了几秒,却不接。

      “岳军医不是别无他法么?”

      她张了张口,终究没说话,微微凝眉,想要看穿他的用意——这事岂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云霁又开口道:“我要去城中驿站走一遭,兰将军可愿同行?”

      她自是不愿,只是众目睽睽,她怎能公开忤逆皇子?

      “微臣遵命。”

      他何等敏锐,凭这四个字就知道她不太高兴,也不作声,转身领路在前,唇边噙着一丝极细的笑意。

      走出宫门老远,还能够听到守卫的喁喁私语,什么殿下态度特别、自称都不用了之类的话,她深吸一口气,生生忍住了回头瞪视他们的冲动。

      前方挺拔的身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两人默默地穿过了长街,始终一前一后,没有交谈,最后是云霁停下了脚步,等她走上来并排而行。

      “前些天婧姑娘上你那去了?”

      “是,尚仪奉皇上之命前来封赏,微臣受之有愧。”

      非常标准的官腔。

      云霁忽然侧过脸,郑重地问:“可有为难于你?”

      这下兰宁彻底愣住,异样的感觉流过心头,连官腔也忘了打,“……并不曾。”

      他满意地颔首,不知是因为这答案,还是因为她没了防备。

      兰宁只觉落在了他的话圈里,浑身别扭,于是主动转开了话题,“这些日子微臣受雪辰姑娘照顾,未曾好好谢过殿下,如今也该完璧归赵了。”

      “也好。”云霁笑了笑,像在意料之中。

      “这是鸢儿研制出的新药,可媲美番禹的璇玑丹,或许会有不同的效用,殿下不妨一试。”

      云霁手掌拂过,带走了药瓶,留下一片燥热,她立时将手拢在了袖子里,掩饰着微微渗汗的掌心。

      “岳军医有心了。”

      谈话一度中断,取而代之的是街市小巷里民众的偷看与私议,兰宁想也不用想,定是自己的宫装太打眼了,明眼人一看就知是宫里来的,这般招摇过市,实在难受。

      玉容浮上淡淡的郁躁,脚步愈发快起来,恨不得直接轻功飞到驿站。

      “不要急,再转两个弯就到了。”

      兰宁滞了滞,面无表情地说:“早知要与殿下出宫,我定会换身普通行头,若因我而冲撞了殿下,兰宁先替他们赔个罪。”

      云霁笑了笑,眸光深邃地摇着头:“人之所向,非裳之故。”

      兰宁噤了声,不知该说什么,突然,转角的巷子蹿出个老婆子,衣衫褴褛,眼睛半闭着,提个竹篮,踉踉跄跄地撞过来。她连忙侧身,老婆子失了阻力,眼看要撞到摊子的棱角上,兰宁及时反手一拉,稳稳的扶住了她。

      老婆子亦吓得腿一软,反应过来后连连道谢。

      “老身老眼昏花不识路,多谢小姐援手,多谢……”

      “婆婆客气了。”兰宁松开手,见她无事,略一点头准备离开,却被她叫住。

      “小姐留步。”她喘着气抓住兰宁的衣袖,使劲眯着眼凑近了观察二人,“恕老身冒昧,观小姐与公子,龙腾凤舞,相辅相成,实乃善缘之相。”

      兰宁先是一惊,而后羞恼,脸色冷了半分,道:“婆婆,请莫要乱说。”说完就往前而去,也不管他人是什么表情。

      云霁看着这一幕真是哭笑不得,刚要追上去,却听得她叹气道:“心地良善,奈何命格带煞,终究要吃亏……”

      他脚步一顿,脸上也有些不悦。

      那婆子嘿嘿一笑,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把手里的篮子递到他跟前,道:“公子若是不信就挑一个吧,老身所说是真是假,自会见分晓。”

      只见那篮子里全是红色的小锦囊,用黄色丝线封了口,端的精致,与这婆子破破烂烂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云霁双指一探,随意夹了个锦囊上来,顾不得打开,眼瞧着兰宁已走远,便道:“婆婆好生小心,告辞。”

      听脚步声慢慢远去,那婆子还在自言自语:“你追,我跑,哈哈,这时光啊,一晃眼就过了……”

      待云霁追上了兰宁,细看之下,眼底仍有愠色,他无奈地劝道:“无须放在心上。”

      兰宁忽然停住,嫩白的脸颊仿佛近在咫尺,樱唇微张,几乎让他失神。

      “殿下,到了。”

      他一怔,仰首一看,硕大的两个烫金字印在匾额上——驿站。

      没说完的话也只能就此搁下。

      “你在此稍候。”

      他拿的像是一幅画,上好的紫檀木长盒装着,边角隐约露出些暗黄缎子,中间系一根黑带,保护得严严实实,似十分宝贵。

      不知是什么画,要寄去给谁……

      她倏地醒神,这些不是自己该想的。

      天空骤然飘起了小雪,她仰头,不自觉地伸手去接,有落到脸上的也不抹去,像不觉得冷。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忽然被遮住了,留下带着褶子的奶白色,跃上一朵剑兰,支着褐色的杆子。她转过头,云霁持伞的手就在跟前,凤眸里闪过一道奇妙的光芒。

      “下雪了,回去吧。”

      她没有动,想起了很多年前看过的一个话本,最后的结局里,书生也是这样出现在小姐面前,他说,买油纸伞的钱有了,我们一起撑着走罢。

      最后也不知走没走,像是没有写,又像是记忆模糊了。

      “怎么了?”

      云霁的手缓缓覆上,离她的脸颊只差一厘,她从迷茫中蓦地惊醒,焦距落在他炽热的目光里,不禁退了一步,裙裾缠在马厩的围栏上,身子被勾得一跄,失去了平衡。

      他及时揽住她的腰,等她站好了把伞递给她,绕到她背后,弯下腰把勾住的烟罗轻轻解下来。

      “小心些。”

      她只觉左半边脸快要烧起来,心里搅成了一团浆糊,不知是什么滋味,连“谢殿下”三个字似也卡在了嗓子里,到了嘴边,变成状若无事地问:“殿下的东西寄走了?”

      “嗯,约莫除夕就能到天都城了。”云霁从她手里接过伞,举在两人之间,依旧往她那边倾斜。

      “天都城?”兰宁有些奇怪,随便差个人跟着大队伍带回去都比这快吧。

      云霁温柔地笑着,谈到那幅画,语气愈发软了三分:“我留在洛城,心里放心不下,无以弥补,唯有遥寄薄礼,愿在除夕博得她一笑。”

      听他的口气,那人多半是靳妃吧,深厚的母子情意让她无端的羡慕,她由衷地说:“靳妃娘娘收到礼物定会很开心。”

      云霁忽然朗声笑开,浑厚的中音引得行人纷纷注目。

      “殿下?”

      好半天他才止住笑声,灿若星子的双眸粘在她身上不肯挪开,像注视着一件珍宝,喉咙里低低地发出两个音节:“无事。”

      兰宁暗自想着,这个云霁,今天真是怪透了,“殿下安排专人送回去,不是更为安全准时吗?”

      “不,我不想让他人知道。”

      云霁眼底涌现她看不懂的东西,俊容温柔似水,汇成一条河流,缓缓将她包围,将她淹没,她的神思瞬间变得清澈,无力地漂浮着,溶入他的世界。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你不想失去一样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藏起来,藏得越深越好,永世莫放。”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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