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成四戏之妄姬篇》白云漫花

9、第七章

　　成皋近日得了一张从千里外飞来的符纸，上面捎了一句话——成皋兄，素闻魏先生爱好收集字画，不巧我得了几卷名迹，你叫魏先生来瞧瞧，你就不必来了。未见落款，成皋认得这是妄姬的笔迹，托着下巴自言自语道：“这般拐着弯地邀我过去，我不去都不好意思了。”
　　翌日，成皋带着魏长风来了夕月宫。站在宫门口，魏长风皱眉道：“上回听文广说他进不了夕月宫，我这样，也不能这么进去罢。”成皋唔了一声，想了片刻，恍然大悟道：“哎！原来是这回事，我倒忘了！”他用折扇敲着手心道：“没这个说法，我诓他的。事情是这样，他和扶南二人有些间隙，我找了个托词让他二人磨合磨合。”看着魏长风惊疑的目光，成皋严肃道：“不要叫女君等急了，迟到了多不好。”
　　穿过丛丛的菊花地，便是妄姬会客的宫室。
　　成皋撇开杯里的茶末子，吹了口气，呷一口道：“这茶不错，只是跟你平时用的口感不太一样。当然，这也不是说你之前的茶不好，毕竟凡事都有个比较不是，唔，我看这个·······”
　　妄姬摆摆手示意他打住：“这茶是七闽做了送我的，也不多，就一水缸罢。”
　　成皋抬头：“你那个能让两个人在里面游水的水缸？”
　　妄姬鄙夷地看他一眼，呷了一口茶之后忍不住又斜他一眼：“不是叫你不要来了么？”
　　成皋笑道：“我以为你是拐着弯地邀我来，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说着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
　　妄姬道：“魏先生又不是没人陪，你就不怕魏夫人吃飞醋？魏夫人不陪他来还有文广陪他，怎么就轮到你了？”
　　魏长风道：“夫人和犬子自然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成皋道：“你不让我来，还怕我坏了你什么大事不成？还是说，你真的在防我？”
　　妄姬笑道：“成皋兄多虑了，我自然是拐着弯儿地想让你来。”
　　成皋像想起什么似的，笑道：“过几日是你的生辰，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作寿礼？”
　　妄姬吊着嗓子：“哦，寿礼？”继而笑笑：“成皋兄许久没和我过手，皮越发厚了？”
　　成皋笑笑。
　　妄姬托着下巴道：“我没什么缺的，只是还缺个宠物。三界还有许多尚未被驯服的猛兽，众多猛兽之中我就中意那个九头鸟，你将它驯服了给我作宠物倒是不错。”
　　成皋的笑凝固在脸上，继而皱眉：“你这话可是真的？”
　　“我从来不说假话。”
　　成皋笑了笑：“既然是你要的，一个九头鸟又算的了什么。”
　　魏长风斟酌道：“成皋兄，我倒是听说这个九头鸟不大好对付。”
　　成皋呷了一口茶，道：“不好对付的才能聊表心意，难道不是么？”
　　令成皋痛心的是——妄姬到底是把他一个人撇在了这间空屋子里，说它是间空屋子也不太对，毕竟还是有个活物在的，只是这活物没什么声响，成皋权当他不存在了。他转着眼珠子，从屋顶的雕花梁看到案上的吊兰，再看看这椅子的纹理和光泽，心里想着这约莫是小叶紫檀木罢。
　　桥安看他的茶水早已散了热气，道：“魔君可要小奴给您添茶？”
　　成皋放下茶盏，一本正经道：“这倒是不必了。我且问你，夕月宫上个月刚来的面首叫什么？”
　　桥安垂着眼道：“小奴不知。”
　　“这可这是怪了，你竟然不知道他叫什么——”成皋冷笑道，“你莫不是想帮你主子瞒我些什么罢？”
　　“魔君言重了，君上行事向来磊落，就算是要瞒您，自然也有她的道理。我一个做下人的自然也不能逾越了本分。”
　　成皋正欲说些什么，妄姬和魏长风已经回了。妄姬看看桥安，又看看成皋，道：“不知成皋兄问了些什么，这屋子里气氛不大对头。”她又道：“成皋兄有什么想问的问罢，不要为难这些不知情的。”
　　成皋见魏长风手里似是拿着一卷字帖，笑道：“既然事情已经办完了，我和长风也就不打扰了。”顿了一顿，他又道：“我又不想问了，等我什么时候想问再问罢。”他看看妄姬，又道：“就算我问了，又能问出什么来呢？”
　　九头鸟是收人魂气的妖鸟，凶恶至极却生得一副好模样，羽毛五彩斑斓如天边的赤霞般炫目，连扶南都夸过它，说它是鸟中生得最俊的。因了它行踪不定，没几个人见过它的真身，都是在画中见得它的容貌。再者，此鸟虽爱收人魂气，却不是个贪食的，据说它栖身于荒漠之中的枯木上，极少离开那荒凉之地。若是要寻它，往荒漠走就是了。
　　成皋收拾妥当，直奔荒漠而去。
　　离去之前，魏长风似是有些话想说，犹豫了半晌，还是默然。成皋疑惑道：“你对我就这么不放心？我好歹是个魔君，使了全力还是能捉住的。”
　　魏长风斟酌道：“我只是觉着，你不必带这么大个包袱过去，你都带了些什么？”
　　“两床被子，一条毛毯，哦，对了，还有两个枕头。”
　　“······”
　　成皋严肃道：“我认床，别的使个法术变出来使使倒没什么，只是这被子枕头替代不来。还有就是，这另外一个枕头好似那人枕过，也丢不得。”
　　魏长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是疑惑这另外一个枕头的用法？抱着就是了。”
　　魏长风冷着脸推了他一把：“你还是快些走罢。”
　　成皋道：“你不知还有个法术可以把东西变小么？孤陋寡闻的凡人~”
　　寻了那鸟好几日，一根毛也没见着，只见满眼的流沙。白日烈日烘烤，晚上，晚上倒没什么，被子带的足，不妨事。他一面找，一面想近来妄姬的所作所为。功夫不负苦心人，他终究是找着了。就在他找着的那一刻，扭头就往回走。
　　那鸟张开双翼，一副要扑过来的模样，日光照得那羽翼流光溢彩，既风骚又华丽，本以为成皋会使出十八般武艺来降服它，成皋却猛地一回头，一回头惊得它翅膀都僵了。
　　它叫道：“你回头做什么？还打不打了？！”
　　成皋仍是走着，没有回话。
　　“你不是找我很多天么？”它看看自己闪闪发亮的羽毛。
　　成皋仍是走着，不动声色。
　　它带着怒意质问：“你到底为什么觉得我不配和你过手？”
　　成皋仍是走着，似在沉思。
　　它带着哭腔道：“我已经很久没和人打过架了，好不容易见到个你，很想跟你过招啊——”
　　成皋仍是走着，皱起眉头。
　　它疑惑道：“是不是你见了我的真身发觉和画像上不一样，觉得我太丑不想捉我了？”它叹一口气道：“画像是润色了不少，哪个人不会润色一下自己的画像呢？”接着又苦着脸道：“可我也是生得不错的呀——”
　　成皋仍是走着，瞥它一眼后立马回头。
　　见成皋看它，它赶忙几步追上去，拿下成皋的包袱，背在自己背上道：“我做了你的宠物还不行么？你就和我打一架罢，求你了。”
　　成皋一把抢过包袱，道：“我现在对你没兴趣。”
　　它噙着泪道：“为什么？”
　　成皋道：“没有为什么。”
　　九头鸟从那一刻起，下定决心要做眼前这个人的宠物。大概就是那什么得不到的非得得到，得不到的才是最好，尽管成皋眼神凌厉，还是忍受住一路跟着他。
　　成皋在见到九头鸟的那一刻，明白妄姬想做什么了，他只想速度赶回去，无奈荒漠之中路不太好认，有些费时间。回头走了半日，成皋见着对面走来几个人影，他头一回主动和九头鸟说话：“你不是想打架么？喏，机会来了。”
　　他待那七个人走近，道：“看你们这装扮，是鬼族的影卫罢。”
　　其中为首的道：“魔君既然看出来了，我等就直说了。君上交待七日之内不能让你走出这荒漠，魔君不要再往前走了。”
　　九头鸟一愣，原来眼前的这个是鬼族的魔君。打第一眼起就觉得他气度不凡，没想到真的是个有能耐的，想到这里九头鸟崇拜地将他望着。
　　成皋笑道：“嘴上没什么好较量的，自然是要剑说话了。”
　　那人又道：“魔君不要对自己太自信，俗话说骄兵必败。再者说，我们也不是魔君几下子就能解决的小角色。”
　　成皋笑道：“虽然你们是妄姬的人，但是挡我路的，一个都不会留。”
　　九头鸟听得此话，对那七人道：“动手罢。”
　　在厮杀的时候，成皋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被妄姬瞒着，她做什么自己从来都是支持她的，她难道不明白？艰难地解决掉其中三个影卫时，他苦笑：她是担心他的安危？所以要把他困在这荒漠中？挡过一齐过来的四支剑时，他又在想着：我何时有这么弱了？须得一个女子保护？那四人见着成皋分神的一个空隙，使着眼色欲从他背后一齐攻上去，九头鸟趁机喷出一股火来，那四人往后退了一大步，它对着成皋道：“能不分神么？”
　　成皋道：“我也打得烦了，就这么结束罢。”他使了个法术将四人一齐困住，那四人又使出法术来抵，却发现完全破不了。看他们面露恐慌之色，成皋道：“你们来拦我的时候，怕是早就做足觉悟了罢，休怪我手下无情。”
　　成皋和九头鸟头也不回地离去，身后是漫天的烟灰色，蒙住金黄的烈日，不多时便散去了。
　　乘着九头鸟飞出荒漠的时候，成皋嗤笑一声。眼下站着一个老熟人，那人便是魏长风。他从九头鸟的背上下来，徐徐走过去：“我记得你是魔族的幕僚，何时听从于鬼族的君主了？”
　　他看着魏长风身后站着的魔族大军，笑道：“还想派我的将士来镇压我？”
　　他附在魏长风耳边道：“妄姬何时这么会笼络人心了？”
　　魏长风看着成皋淌血的胳膊，皱眉道：“你受伤了？”
　　成皋顾着赶路一时没注意手上的伤，血就这么淌了一路，他顺着魏长风的眼神看看自己的伤口，不以为意道：“受伤算什么，在荒漠可是有人想取我的命呢——”
　　魏长风道：“其实你都明白······”
　　成皋苦笑：“是啊，我都明白，可我宁愿我不明白。我若是不明白还能跟你拼命，就是因为我明白，我才一直在这里和你说话却没有动手。”
　　“她困住我是为了什么？她与我的军师密谋又是为了什么？”
　　他的目光紧逼魏长风。
　　“她拦你自然要下足本，你知道。你去帮她自然也要下足本，她也知道。所以她才会这么做。”魏长风盯着成皋的眼睛，“她不想你插手，君上还是不要插手了罢。”
　　“是啊，我······”话还未完，成皋忽然晕了过去。
　　魏长风错愕道：“夫人？你做了什么？！”
　　“你和他啰嗦什么，这种人直接把他敲晕得了。”说着看了一眼手里的剑鞘，又道：“成皋这剑还挺好使，蛮重的。”
　　九头鸟见成皋被敲晕在地上，顿时怒了，欲喷出一口火来。
　　魏夫人转过头，把九头鸟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幽声道：“怎么？你对我有意见？”
　　九头鸟被她看得心里发怵，把火硬是咽回了肚子，颓然地低下头。
　　魏夫人对着魏长风道：“我看这个怎么长得有点像九头鸟，就是比画像上丑些，恐怕不是的。”
　　九头鸟惊愕地抬起九个头。
　　魏长风看着它的神情，又看看成皋，道：“虽然丑了些，应该就是罢。”
　　最后，魏长风做了个手势，魔族的大军便回去了。在一群沉声闷气的士兵里，有个胆大的道：“军师不是说军中疏于训练，要去荒漠练练，荒漠就在眼前怎么就不进去了？”
　　又有一个低声道：“从魔界到此处也走了不少路，想来训练的目的已达到了。”
　　九头鸟驮着成皋，跟着魏长风和魏夫人。
　　魏夫人道：“你早知道他会乖乖和你回去，所以才诓了一军将士与你来这荒漠？这跟什么似的，空城计？”
　　魏长风看着她许久不语，斟酌道：“我本是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没想到你······”他顿一顿，道：“罢了，成皋早已明白，就是不甘心而已。”

　　卯时三刻，彭城的守城卫士正眯着眼准备打开城门，却发现城门下百来个打扮怪异的人，顿时清醒了。他喊来守城的将军，将军对着城底的百来人喊道：“来者何人？”
　　妄姬掀开斗笠的纱帐，笑道：“是我。”
　　虽然这个守城将军没见过什么世面，妄姬的脸她还是认得的。
　　将军的脸色沉了下去。
　　旁的士兵问：“那人是谁？”
　　将军沉声道：“那人是君上。”
　　一阵沉默后，其中一个道：“君上？那她来彭城是做什么······”另一个红着眼道：“她来这里还能做什么？她带着这么多影卫来势汹汹，怕不是要做什么好事。”
　　又有人道：“珑姬殿下爱民如子，她百般照应城内的百姓，我们又有什么道理不替她拦住这个暴君？”
　　妄姬在城墙底下喊道：“何时才能将城门开了？”继而自言自语道：“还是说，你们何时才能商量好了？”
　　将军沉声道：“放箭——”接着安排一个送信的，对他道：“快通知大将军。”
　　妄姬冷笑道：“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一场厮杀之后，城头挂满守城将士的尸首，妄姬擦着剑上的血迹道：“我本是觉得，凭我一个人进不了彭城，便带多带几个人。看来是我想错了，本该一个人来的。”她笑笑：“其实这也说不准，我就是在等你们反抗，我这才放得开手脚去做。”
　　她对着身后待命的影卫道：“屠城。”
　　看到空荡荡的将军府，送信的小兵顿时愣住了，反应过来连忙去了珑姬的小山。待珑姬赶到城头时，局势已无法挽回了。
　　妄姬站在一片尸身之中，笑着看她。
　　珑姬颤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妄姬跨过一具尸体，又跨过一具尸体，向珑姬走去：“我的生辰快到了，想来彭城请你过去一同聚聚。于是我连夜赶来彭城，你猜怎么着？”她看一眼地上的尸体，道：“守城将士对我放箭了呢——那可是流火箭，伤及魂魄的流火箭——”她对着珑姬笑笑：“他们这般不客气，我自然也不客气了。”
　　“是么？”珑姬冷笑道，“如果不是你带来这么多影卫，他们会放箭么？”
　　“妹妹何时这般聪明了？”妄姬笑道，“其实妹妹一直很聪明，我也知道。你说得对，就算我顺利进了城门，百姓看到这么多影卫还是会反抗，结果不是一样的么？”
　　珑姬沉声道：“七燿真的死在你手里？”
　　“谁同你讲的？”妄姬笑笑，“这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我自己讲你还不一定会信，旁人讲的，你怎么也信个三五分罢。”
　　珑姬厉声道：“是不是？”
　　“是。”
　　妄姬看着她：“话虽如此，三日后我的生辰你还是要去的。男人算什么，姐妹之情才是真。”
　　珑姬冷笑一声：“你难道不知道血债血偿吗？”
　　“知道，怎么不知道？”妄姬已然走到她面前，“我倒是很想看你怎么血债血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