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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八章 ...

  •   子时将近,珑姬站在窗前,陪伴她的只有半空一轮殷红的新月。白日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眼前的窗棂也有些刺眼,看得见摸得着的都在提醒她彭城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都葬在妄姬的屠刀之下,连窗棂这种不值一提的事物都在,那么,一条条命呢?她逃避地闭上眼,往事如过眼云烟从她的脑海一闪而过,继而无奈地睁眼:看来无处可逃呢。
      皇姐为什么要这么逼她,她不明白。自幼除了母皇,皇姐便是她最亲近的人,有的时候,珑姬觉得她比自己的母亲更疼惜自己。习得的学识和礼仪大多是皇姐教她的,她如今担的虚名皇姐自然也承担得起,她做了女君之后为什么性情大变?她本可以做个贤君,为何昨日······
      皇姐和自己在一起时虽然不大笑,却是最紧张她的。有一回她私自去了凡间被一只蟒蛇精捉住,那蟒蛇精胆子极大,明知自己是鬼族的皇女却依旧准备吸食她的魂魄,她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之时看到是皇姐冲进来。她冷冽的神色自己这辈子都记得,蟒蛇精就在这冷冽的神色下灰飞烟灭。皇姐并未责骂她,功课修炼一并替她挡下了。为了替自己圆谎,皇姐最后诓母皇说是此事错都在她,是她带了自己去凡间。为此,皇姐受了三道地狱的业火。
      皇姐其实是爱笑的,魔族的大皇子随魔君来夕月宫时,他俩常常一同翻出宫墙厮混。只有这时,皇姐笑得最真,笑得最多。
      不知何时皇姐越来越疏远自己,仔细想想是皇姐即位的前几百年罢。那时她也足以独当一面,皇姐不照顾着自己也是自然,只是,情分断得如此彻底,她很不明白。从她记事起,每每向皇姐表示亲近,皇姐都会冷落自己一段时间。渐渐地,她再也不奢求和皇姐亲密,只要能维持现状她便满足了。而且,在她睡意朦胧的时候,总会一双手抚着自己的脸,冰冰凉凉的,细腻的,软软的,那是皇姐的手。
      她不明白,皇姐其实也想和自己亲近,是因为什么一直做得那般冷淡?
      自她来到彭城,皇姐更是一次也没看过她。她在彭城结识了鬼族的将军七燿,日久生情。这份情着实让她痛苦,因为在母皇去世前她亲耳听到母皇要皇姐主持她与魔族三皇子成昱的婚事,两族首次联姻一定得做的风光。皇姐即位后一直未曾着手自己的婚事,自己就一直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千年,后来不知怎么魔族三皇子暴毙,婚事作废。可两族联姻怎能作废?在这份不安中,她结识了七燿,相识,相知,相爱,她惴惴不安又百般甜蜜。她自以为瞒的很好,身在王城的皇姐什么都不会知道。最终,千里外的皇姐一纸诏书将他俩做了鸳鸯。
      珑姬苦笑,三日后我们姐妹就要兵刃相见了么?
      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她自认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谨言慎行方是君子之道,这都是皇姐教她的,她自幼恪守。如今就要用着皇姐教她的道德去讨伐皇姐么?去向她讨伐七燿和彭城百姓的命么?
      珑姬一夜未睡。
      天边的红月失了颜色,抬眼望去隐在茫茫一片黛色里。秋深寒露重,山高烟云重。寅时已过,墨色的薄雾蔓延开来,与天边的黛色连成一片。透过雾气隐约可见山径上一个人影,循着小道,那人不多时便到了草庐。
      珑姬强打起精神朝卫辉点点头,道:“可找着七闽了?”
      卫辉板着脸道:“找是没找着,可她捉了哪几个大臣倒是知道了。她前脚刚走,我们后脚就进去了。一进门,那家人都要和我们拼命。”
      珑姬道:“阿七、元和在何处?”
      卫辉叹一口气道:“他们在王城的客栈住下了。听得妄姬殿下屠城的消息,我也不敢让他俩回彭城。”
      珑姬神色一暗。
      卫辉皱眉道:“那杨柳风是个什么东西?竟能让那些法术高强的老臣怕成这样?”
      “杨柳风对付的就是鬼族的权贵,生在帝王家也能葬在此剑之下。说来可笑,鬼族的权贵寻常兵器是伤不了的,活得也比寻常百姓久些,只要不是自己想了却性命,活上万万年又有何难?只是,历来的鬼族君主都选择羽化,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结束自己的性命。可能到那时我就能明白了罢。”
      “怕它的都是对此生还有眷恋的权贵罢”卫辉道,继而摇摇头。
      “你也知道,七燿是死在君上的手里,昨日她又添了一城人的性命。她铸成此等大错,自然得有人去制止她。我不想她落在其他人手里,况且我已经躲了太久,该出面担当起自己应尽的责任来。”
      卫辉神色古怪地看着她:“今日一早我得了友人的飞鸽传书,鬼族有十二个郡已经被百姓占领。”
      珑姬一惊:“屠城的消息竟传的这么快?”继而叹了一声:“三十六郡已然有十二郡要逃脱她的统治,她的日子不多了。”
      珑姬又道:“你可知再过两日是君上的生辰?”
      卫辉一惊:“她莫不是邀你去夕月宫赴宴罢?”
      珑姬点点头。
      卫辉道:“其中必定有诈。”
      珑姬看着他:“我若是谋反有几成的胜算?”
      卫辉道:“八成。”
      珑姬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道:“为何有八成?”
      “七闽与殿下交情最深,是鬼族的大将军,手握兵权,更何况她已经掌握了族中势力。君上屠城殿下有足够的理由为封地的百姓讨公道,再算上七燿这条命,殿下完全顺应了民意。论民心,君上自然不如殿下,且唯一有能力和君上抗衡的权贵势力只有殿下。被百姓占领的郡只要花些心思,归入殿下手中也不是难事。”
      他看了珑姬一眼,又道:“两日后的宴会虽然危险,却着实是个一举歼灭王城兵力的大好机会。”
      珑姬两日来第一次笑道:“这形势像是为我量身定做似的,现在就差我点个头了罢?”
      她对着卫辉道:“会不会连这杨柳风都是凶手故意留给我的?”
      夕月宫的长廊与煜心宫的长廊是不同的,要是一模一样才真是怪了,虽说两族交好,但还未到连宫里的长廊都要做得一样的份上。绿漆的柱子,红漆的栏杆,一眼望不到头,一排温润的琉璃灯从顶上穿过去,素色的幽光照亮了底下的牙白色大理石,成周缓缓地走在其间。
      这么些天过去,与妄姬的关系都没有进展,上回自己那么一闹,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的作为有些丢脸,更是整日的躲着她。这一躲竟躲得很成功,一连二十几日她都没来别院找过自己。自觉不能这么下去,他便主动来了妄姬的寝宫。
      他就这么径直来了,也未曾通报一声,要是在妄姬的寝宫见着了什么不该见的那可怎么好?所幸成周未曾想到这些,自然没有什么烦扰。
      进了妄姬的寝宫,成周察觉气氛有些不大对头。房门口站着桥安,还有就是九个书生打扮的人站在桥安身边。他意识到了上述问题,晕了一晕,道:“殿下在里面做什么?”这话一出口,成周有些后悔,他本来倒觉得没什么,只是他说完这话那九个书生就齐刷刷地看着他,自己身上像被灼出了九个洞。桥安道:“君上此刻不方便见公子,公子请回罢。”
      成周犹豫道:“殿下在做什么?”
      那九个书生又是一齐鄙夷地看他。
      成周疑惑地向房内看去,里面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
      其中一个咳了一声道:“没见过这么不识相的,九位公子都在里头呢,事情都做了一半了,你这第十个还想进去掺一脚?”
      成周脸色发白地往后退了一步。桥安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道:“公子,我送你回别院罢。”
      桥安在前面提着灯,成周跟在后面走着。两个人默不作声地走了一路,送到别院门口,桥安看着成周道:“虽说长廊上安了琉璃灯,也有些角落是黑的,公子下回晚上出院子还是提着灯罢。”说着将手上的灯递给他。
      成周接过灯,道:“等殿下······做完了那事,能否通传一声,叫她来这院子里找我?”
      桥安看着他点头,道:“这是自然。”
      成周道谢之后往院子走去,桥安站在原地犹豫半晌,终究快步追上去。成周惊疑道:“还有何事?”桥安借着灯光看着成周的脸:“公子这几日都在练剑,可知道鬼族的彭城发生了什么事?”
      成周摇摇头。
      桥安道:“君上昨日血洗了彭城,公子可知彭城是谁的封地?”
      成周又是摇头。
      桥安叹口气道:“是珑姬殿下的封地。”
      成周一愣:“是鬼族声望最高的二皇女么?”
      桥安点点头,道:“据老奴的消息,已然有十六个郡被百姓占领,其实大多是守城的将士自己占领的城池,纷纷自立门户不再听命于君上。”
      成周一惊:“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殿下还没有想对策吗?”
      桥安叹道:“君上高兴都来不及,还想什么对策——”
      成周更是惊疑:“为何?”
      桥安自觉失言,冷声道:“殿下与往常一般纵情声色,哪里有功夫去管这事。”看着成周茫然的神色,叹道:“你可明白我为什么与你说这事?要不要留在殿下身边公子自己决定罢,再过二十多个时辰,王城就要迎来一场腥风血雨了罢——”
      成周从来没想到自己竟这么不了解她,扶南问的那些自己答不上来,他想,留在她身边,日子久了自然会了解。几个月过去了,自己只知道她爱好个桂花乌龙,旁的什么都不知道。眼下,他觉得他与妄姬之间的隔阂不是一点两点。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就这么懵懵懂懂地闯进她的世界,本是想在里面寻着她,却在里面迷了路。
      自己终究是年纪尚浅。
      就像研究兵书这事,他一直羡慕成皋和魏夫子切磋兵法时的热烈,因了他二人,成周第一次有了看书的念头。遇到不懂的,想去问魏夫子,夫子的冷脸总像一盆冷水浇在他的心头,跟成皋在一起时,他是无意切磋学问,这看书一事就放在了一边。再后来,他发觉妄姬也爱好这个,认识她万余年近来才发觉她这个爱好成周有些汗颜,但终究是知道了。
      他在兵书这事上磕磕碰碰,也在情事上磕磕碰碰,说到底,两件事都是一样的。有很多事,就算你做出了许多努力,也不见得有起色。
      成皋那般聪明,他是永远追不上的。
      暗红的月光下是斑驳的树影,映在树下的石桌上。树影顶端是一处荷塘,如今已是深秋,荷塘里的红莲早已凋谢,徒留几片破败的荷叶。荷塘中央是一汪碧水,此刻映出高空那轮新月的倒影。站在窗前,成周看着荷塘里的月影有些出神,正想拉下卷帘,却看到一只青鸟掠过水面朝窗棂飞来。成周接过来一看,信上写着:魔君已回煜心宫,伤了一个胳膊,并无大碍。
      成周正拿着纸条出神,妄姬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笑盈盈地道:“成周在看什么呢?”
      成周被惊得脸色发白,手里的动作倒是镇定,他缓缓地将字条收入袖中,道:“没什么,友人寄来的信罢了。”
      妄姬找了个椅子坐下,看着成周道:“你方才去找过我了?”
      成周收回方才冷冽的神色,犹豫道:“殿下有什么打算?”
      “你还会知道鬼族发生的大事?你不是眼中只有剑么?”
      成周看着她道:“桥安同我说的。”
      妄姬颇失望地将他看着。
      成周严肃道:“不管殿下在哪里,我都会在殿下身边的。”
      “哪怕我成为阶下囚?”
      成周愣了片刻,道:“自然也不会变。”继而皱眉:“殿下怎么会成为阶下囚?”
      妄姬看着他:“我做了这么多恶事,自然会有人来收拾我。他们来讨公道,我是理亏的,自然争不过他们。”
      成周道:“你不会被那些人捉住的。”
      “哦?”
      “我会保护你。”
      妄姬笑笑:“那可说不准。”
      成周严肃道:“我很少有做得成的事,保护你还是做得到的。”
      “哪怕是整个鬼族的大军?”
      成周眼睛眨都不眨道:“当然。”
      妄姬看着他,觉得他真是可爱极了。
      “成周还没和女人做过那种事吧——”
      成周略生气:到底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讲,这么肯定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就算你这么单刀直入地问我,我也不能这么直接地告诉你。”
      “成周真是委婉,拐弯抹角地为自己辩解却越描越黑。来,承认吧。”
      成周知道妄姬一向让他气得跳脚才会罢手,看她面无表情有点牙痒,她总是一本正经地在那边说这些风流话,转念一笑道:“我承认未有过。”
      来吧,震惊吧,让我看看你吃惊的表情,从未领略过的表情马上就可以看到了。
      妄姬唇角一动,那表情就像久等的大鱼上钩一般,看着她神色变幻,成周的心猛地一沉。
      她附在成周耳边道:“你以为你很聪明,其实······”
      其实什么呢,成周惊出一身冷汗,他不明白他为什么是这种反应,本应该用愤怒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为什么有一种命不久矣的幻觉。
      真是个危险的女人。
      “诶,真没意思。”妄姬面无表情地偏过头,“成周是要我这个反应么?”
      就算你这样······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话说从上一句我就已经接不了话了。
      “真的?我最不喜欢没经验的了——”
      如果这里有一块豆腐,成周定会毫不犹豫地撞上去。
      “这种事,我可是比成周有经验的多。”
      这得意的语气究竟是怎么回事,完全没有什么好得意的吧。
      妄姬看着他,道:“只是,他们都比不上一个你。此后,有你一人足矣。这些事,我只想和你——”
      和我什么呢?我该说什么呢?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她不是······
      成周心里有些乱。
      “成周为何不言语?难道是默认了?你能答应得这么快真是让我有些惊奇。”
      “我······”
      “你可应我?”她坚定的眼神分追逐着成周逃避的目光,追得成周无处可躲。“那么,你留在我身边做什么?那晚,你和我说的那番话又是何意?”
      成周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他一直觉得迷迷糊糊,依稀记得昨晚妄姬在他耳边道:“交给我吧,把你的一切都交给我。你的痛苦,我也想分担。”想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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