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离别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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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离别苦
“石沉溪洞，洞悉尘世……”
问心走进树屋，看见菱纱又倚在窗前，喃喃自语。
一摸身子，果然凉如秋风中的簌簌落叶。
卷起被子轻轻拥住她，耳边是歉意的话：“躺着难受，这青鸾峰的景致，看一日少一日，总归是，舍不得。”
问心拥她紧了点，仿佛心中所感的淡淡哀愁和浓浓不舍是从那纤瘦的脊背传来的，嘴角却扯出浅浅一个微笑。菱纱转头看她，叹道：“怎么我身边的人都开始装开心了，紫英是，你也是。天河……连他都会强颜欢笑了。”
问心盯住窗外落木萧萧，只觉嘴中苦涩。
从漫峰飘起天女花的时节起，大家似乎都感知到了什么，却又不甘心静静等待。
这些日子，峰上看不见紫英的身影。
他必是御剑四宇，苦苦寻着最后的解救之方。连琼华派除了他们三人外唯一没有被镇在东海的那位女师叔，也被叨扰了。天知道，夙莘师叔擅长的机关术能救菱纱吗？紫英是病急乱投医了。
天河倒是没有四处乱飞，多年前那个血色漫天晨昏不分的日子，当他用尽力量挽弓射出那一箭后，已注定此生再不能一人自由自在御剑纵横了。秋风乍起，天气愈凉，他只是更长久地伴着自己的妻子，耳鬓厮磨着，快快活活地听她的呵斥，在她偶尔有一丝力气的时候。
“紫英真傻”，菱纱有时倚着窗对问心叹气，“十多年了，我的命，算是赚够本了，他何苦放不开……”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来青鸾峰，爬上树屋就被窗外的美景惊呆了。那时候心里有放不下的事，盼着，赶快了了心愿，能隐居在这里，该多好。”当年明艳娇俏的女子，此时褪去了二八年华时的快活天真。“没想到，真的能在这里生活，和他一起，这么久。”她望着云海悠然地笑着。
“小问心，为什么你总是不快活的样子呢？”她有时会回头问，这极灵慧的孩子，眉宇间似乎无事不晓，却总静默无言，满面悲悯，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表情啊。
当紫英白袍染尘，连紫色剑影都似乎疲累不堪时，菱纱已连倚靠在树屋窗边的力气都没了。青鸾峰，已渐淡去了生机盎然的绿色，萧瑟染霜。
最后的时间，菱纱执意要天河抱她去石沉溪洞。
天河十多年来没有内容的眸子似乎也染上了一抹悲戚，看得紫英怔怔不能回神。
不情愿妻子临去前还要身处那冰凉深寒的山洞中，可最不能拒绝的也是他——他们在那里相遇，她和望舒在那里相遇。最美好的，和最命中注定的。
他最知道菱纱的心意。
那是群山渐白头的季节，如盖压下的天色让人忆起多年前神秘苍凉的不周山的暗紫天幕。
菱纱将紫英和问心分别唤入树屋。
是最后的告别。
多年的至交挚友，曾在月色下许下一生承诺的人。
初识不久却值得托付心中未了事的姐妹。
然后，菱纱让紫英摘下墙上的玉弓，抚摸良久，轻唤“好梦璃”。
最后的最后，天河抱起虚弱的菱纱，走向他十余年未曾踏足不愿踏足的山洞。
是父母的埋骨之处。
是缘分的开始之处。
是命运的开启之处。
紫英望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人就此归去。一个将埋葬自己。一个将埋葬自己的半生。
天河的脚步很稳，在青鸾峰范围内，所有山路他都是极熟悉的，与明目之人没什么分别。
只是，他的背影第一次不那么朝气蓬勃。菱纱的身子已经快轻若无物。他本不该步履如此沉重。
在紫英的记忆里，以前那少年的身姿，仿佛始终燃烧着生命的斗志。
自二人的身影消失于石沉溪洞，紫英呆坐一天，不言亦不食。多日来的奔走就像垂死前的一挣，却依旧改变不了命定的结果。仿佛瞬间泄下劲来，人就怔忡着，没了一丝精神。
往日，很少看见他这般无神采的模样。
年少聪颖，才华横溢，加上辈份又高，派中子弟多唤师叔，他总是日日神色肃然。
总会，觉得累的吧。
天色暗得早。白日里的浓重云色渐渐褪去，现出一轮皎月来。
问心掌上灯，给紫英端来一碗素面。
紫英抬头，小姑娘的脸色在灯火里也不怎么好，还柔声劝他：“吃点东西吧，云大哥总会回来的。”
“谢谢。”
问心对菱纱的照顾，不像是从村里随便找来的姑娘，那情分，倒像是处了大半辈子的。紫英不是没有看在眼里。素面的热气蒙上眼睛，他心底浮起一丝歉疚。
“此间事了，你就可以下山和令尊团聚了。这些日子，也多亏——”
“紫英哥哥”，问心猛地打断他，“不必如此谢我，我反而要多谢你带我来此，才能认识——认识你们这么好的朋友。”
紫英恍惚瞥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凄然。
月已中天。
遥遥望去，石沉溪洞前，月光倾泻一地，端的寒凉无比。
菱纱，可已孤身行在寻觅她伯父的路上？
天河，他……他还未放下吗？
终是无人能安然入眠。
远望木屋前已枯黄的草地，紫英嘴角浮出浅笑。“当日你刚上青鸾峰，在草地上一副快活的神气，那自在逍遥的模样，可真像菱纱。”
原来如此，那刻心中感受到的温柔……原来如此。真的，很像她吗……她的心没来由痛了一下。
“第一次见到菱纱，就是你这般年纪，可比你闹腾多了。天河比她大一岁……”
那些回忆中的快乐、哀伤，在月色下汹涌着。问心默默感受着这段已逝去、却永不会消亡的深挚情谊。
还有如往常般的，一点甜蜜，一点欲说还休的压抑和淡淡的惆怅。
“……我们想了很多法子。最后放弃得只想去赎菱纱的前半生罪孽，不要让她像伯父那般在黄泉下受苦。因为不知道自己的寿数，菱纱坚持不肯要孩子……”是等待、担心的压抑，还是良友逝世的不舍，闷葫芦突然打开了好大的缺口。
从琼华消失于这世上之日起，甚或更早，当他在幻瞑界外围挥剑护在三个朋友身前，冷对同门之时起，他就有许多话想倾诉吧，只是，总要忙于应付下一个难关。
与存身十数年的家门反目，然后眼睁睁看它消失，同门皆殁，或被打入东海。接着，一个挚友从此生活于黑暗，一个挚友开始等待死亡。再后来，就是无休止的照顾、奔波、寻方……
眼前的青年剑客依旧是那般模样，清凌凌地立于月下。与当年启唇说出“承君此诺，必守一生”时一般无二。
问心有点哀伤地想，看那眉间水波不兴，心上却不知重负几何。
她一开始是有些慌张的，因自小至大，只对在意的、上心的人才会有此绵绵感应，不需催动灵力。
在这峰上，她无疑能感应到菱纱的所思所想。而紫英，却是为何？
只隐约觉得紫英像极了一个熟识之人，却始终想不起那人是谁。
她自始至终能感受到他的思绪。
回忆何事时，愉悦温暖；回忆何事时，甜蜜凄凉。
她想起菱纱离去前与她说的话。
问心，小问心。我知道一个“谢”字不足以还你的情。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的是注定的，上天要收回的时候，真的一刻不会多等。可现在让我选的话，我还是要去认识他，哪怕有生离死别……
我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天河虽然盲了眼，但，终会有人照顾他。
我一直觉得对不住紫英，负了他的情义，现在才明白过来……总算不必愧疚了。
菱纱卧在床上，眼底神色安然。
这件事，我真的很开心……问心，如果可能，适当的时候，你去提点一两句好么？我知道的，你有洞彻人心的能力……你总是明白我在想什么。
天河，他终究是没有以前那么快活了，可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小问心，你又为什么不开心呢？
……
是，你自以为不带一点情分上的亏欠，安心离去，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问心仰头望月，清辉洒上她的容颜，一点泪光一闪而过，终是没有淌下。
岚光初现。
一个憔悴身影出现在木屋前。
仿佛疲倦到了极点。
也终于不必刻意掩饰眉间的悲伤。
天河靠向迎出来的紫英，汲取着他的体温。
紫英像往常般想去握住他的手，天河已紧紧环住他的腰。
他现在只有紫英了！
没有觉察到那副身躯的微微颤栗。
天河的下巴抵住了紫英的肩膀，含混不清地低语。
紫英，紫英。
菱纱，她走了。
紫英，很久很久以前，在梦璃家，我跟菱纱说，哪怕我们明天就分开，我也不后悔认识她。
我跟她说，爹爹曾说过，活着要尽欢，死的时候才没有遗憾。
紫英，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很遗憾。我不后悔，可是，我遗憾。
有时候，我竟然恨不得像菱纱说的那样——宁可一开始就不认识那个人，也好过，相识之后，却要生离死别。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离别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