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传]帝释天重生记》无**脸

3、痴人

　　当天帝牵着小公主吉祥天，在万众瞩目下出现在谒见露台上时，欢声雷动，排山倒海如巨浪席来。

　　天帝享受面对荣耀，即使平民们无知愚昧了些，他也很爱举行盛大的庆典，居高临下一次次重复自己是开天辟地以来最贤明最受爱戴的天帝的事实，并让爱染明王用永不褪色的纯金汁液，在长达一千卷的光辉记载中再撰写添加一次对自己的赞美颂歌。

　　烟火升腾，欢呼声震耳欲聋。他斜眼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阴影内的守护斗神。阿修罗王脸上仍然带着温和微笑，永恒不变。金色的眼睛像是善见城下，深不可测的水。

　　天帝试图从他微微上翘的嘴角，或是黑色剑眉的眉梢弧度中找出一丝讥讽的意味----只要能查探到对方的真正心思，天帝反倒能安心。

　　可面对阿修罗王，他永远不能找到。无时无刻不是彬彬有礼，即不阿谀奉承，也不清高独立，一切恰到好处。仿佛无论任何事情，都掀不起他真正的情绪，无从窥探。天帝厌恶这种自己的所有秘密都逃不过，而对对方却一无所知无能为力的感觉。

　　阿修罗王对上视线，略微欠了欠身。表示恭敬。

　　天帝笑容可掬，将吉祥天抱在了怀里，向所有人展示自己对女儿的心爱。他是天帝，更是最好最慈爱的父亲。

　　纯洁的小公主开怀直笑，眨巴着眼睛，伸手探向小孩子眼中最美最光彩夺目的事物或者人物----阿修罗王。她柔嫩如花蕾的小手，先划过阿修罗王礼服上绣着的精致金线优昙花，再拽住了垂在肩头的柔亮黑发，认定那是极香软的东西就往口里塞。

　　于是，露台上爆发出了天帝的开怀大笑，就连阿修罗王的笑，也多了礼仪习惯之外的内容。

　　和谐美好的气氛感染下，阿修罗王向天帝告假的请求异乎寻常顺利简单。天帝甚至没有按惯例说“作为天界最尊贵最尽职的守护神，阿修罗王务必要将天界万民安危系于胸中，谨记自己身份责任”之类又能在冗长的淳淳教诲记录中添加一笔的话语。

　　带着难得的轻松，阿修罗王婉言拒绝了忠心耿耿十二神将的集体陪伴。但首领纳迦说道，“王，你是我们阿修罗一族最重要的王，请顾及身份地位和阿修罗族的尊严。您不可能孤身出远门。”

　　阿修罗王只得把心中一些蠢蠢欲动的盘算，比如光着脚淌过小溪或者肆意躺卧在草地上的念头收起。实际上，这些事儿他也从来没有真正实施过一回。

　　“好吧，纳迦。你可以跟随我。”

　　脱去华丽沉重的礼服，阿修罗王换上轻便的罗帛长袍，乌发包裹在头巾下，略遮了遮尖尖的耳朵。

　　但族中女官，已经捧着象征阿修罗族尊贵身份的黄金红莲宝石首饰来到面前，并亲手服侍王佩戴上项链。

　　“谢谢。”阿修罗王摆手，文雅地拒绝了在耳朵上添加一串太过沉甸甸的重物。他拉上披风，跨上专属于自己的天马，在另一骑忠诚的纳迦陪伴下，轻盈矫健地向东方天边飞去。

　　与此同时，一位银发银眼，年轻的孤独旅者，正在前往北方的路上，距离王都十里的一座山谷中。夕阳渐渐沉落，男子凝视着天边，直至瑰丽四射日轮最后一线金色被天际远山吞没，黑夜悄然袭来，他才打破塑像般一动不动的状态，牵马看向四方。

　　帝释天坐在密林间篝火旁，对于深夜回荡在岩石峭壁间野兽的嗷叫声充耳不闻。已经拥有了这个世上最强大的力量，仅次于破坏神。帝释天确信，哪怕从林中突然窜出来的是一百头沙罗摩，弹指之力，也足以降服----这是属于阿修罗王的真正实力。

　　帝释天阴郁地肯定，自己直到和阿修罗王最终决战的那天，才知道心爱的王有多么强大，仅仅用幻力所化的假修罗刀，就能令天地迸裂，苍穹失色，而他的强大远不止于武力，能将最残酷的事安排得极尽从容优雅----他伏在自己肩头，金色眼睛如倒影水面的夕阳，用尽最后的璀璨深沉，凝望一眼。当他双目合上时，天界只剩一片猩红血光。

　　帝释天永远都记得血雾弥漫在眼前，浓重再也化不开冲不破的感觉。他习惯性地抬起手臂妄图要圈住什么，只是，夜风吹入怀中，冷冷清清。

　　我的王，其实您也是当之无愧的破坏神。

　　帝释天喃喃道，阖目追忆。有个男人，为了黑发流泻满臂弯，他凝视幽亮黄金瞳仁中的倒影，一往如前无惧宿命，哪怕是天上的星辰也要粉碎。那个男人历经漫漫岁月从不后悔，却不想再踏入同样的轮回。

　　夜深了，他简单和衣而卧，对于树林里传来悉悉索索像是一头受伤动物在哽咽的声音不理不睬。直至灌木被拨开，有人踩踏在断枝上的动静实在太大。他冷淡抬眸看去，一个介于女孩和少女年纪之间的纤细身影，颤抖着走向火光旁，泪眼蒙蒙，像寻求保护的小兽。

　　属于神族银白色的头发，额头中间凸现的堕天印符无疑表明了身份：被挑选出来修行占星术的女子，在天界，通常是一对双胞胎，或者姐妹。

　　女孩似是迷路，咬了咬唇，受惊般小心翼翼看着他。

　　帝释天无言叹息，他收回视线，略微抬起手指，用幻力火焰将篝火燃烧得更加明亮。转身卧着，不再看她。

　　女孩如同在冬夜里找到了热源，蜷起身子双手环肩，抖抖索索守在火焰旁。

　　一夜再无话。

　　次日早晨，天色明亮，露出山顶原来还有一间小小的神庙，正是供占星者学习的场所。女孩战战兢兢走到就要离去的帝释天面前，朝他鞠了躬，“大人，谢谢您的收留。我叫般罗若。”

　　又低声婉转道，“您要去哪里？如果不介意，请随我回神庙，让我的姐姐为您做一次占星，保佑您旅途顺利。”

　　帝释天摇了摇头，转身就走。阳光透过绿叶落在他银色的头发上，光影斑驳。般罗若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走远。

　　天空星宿早已黯淡，看不出曾运行的轨迹。但帝释天终于记起，在遥远的岁月里，有个戴着头纱端坐在水镜前的女子，决然对他发誓道，“我会保护您！”

　　那时他微微错愕，更多无谓，无谓般罗若只为帝释天而活----都是痴人，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