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颜祸》宛若如人

5、肆

　　有花无月恨茫茫，有月无花恨转长。
　　花美似人临月镜，月明如水照花香。
　　扶筇月下寻花步，携酒花前带月尝。
　　如此好花如此月，莫将花月作寻常。
　　——《花月诗》唐寅[明]

　　^*^*^*^*^*^*^*^*^*^*^*^*^

　　今日是元月十五——元夕灯节，曹夫人应允我可以和茉苒、裳渝一同出去玩玩。
　　大街上挂满了花灯，有好多人都在猜灯谜。听说在这条街的尽头有一盏巨大的荷花灯，如果谁猜对了花灯中的九条灯谜，就可以获得一分千载难逢的大礼，但是只有等到子时花灯才能点亮。所以现下好多都在这里猜灯谜、赏花灯，等到了子时便都去看那最大的荷花灯。
　　“玉娘，我们也来猜灯谜，如何？”兴致正好的裳渝叫道。
　　却不好被茉苒白了一眼，笑道：“裳渝，你会猜吗？”
　　裳渝随是我们三人中最年长的，可因为入王府甚晚，却偏偏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她尴尬地摸摸脖子后的碎发，说：“我不会，你们会嘛——玉娘一定会！”
　　我和茉苒见她这幅娇憨可掬的模样，实在忍俊不禁。茉苒推了推我，笑嘻嘻地说：“是啊，玉娘肯定会。我们快去猜吧，不然好东西都被别人给夺了！”
　　“姑娘们，过来猜灯谜吧！”一位六旬老叟唤着我们，我们笑笑，各自推搡着过去了。
　　我选了一盏走马灯，抽了底下的细线——
　　草色遥看近却无。
　　“这是当朝诗人韩愈的《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中的诗句，诗曰：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这一句‘草色遥看近却无’可是咏春的绝句，意境甚佳呀。不知道姑娘猜出来么没有？”
　　我看了裳渝一眼，将诗句又吟了一遍，问她猜不猜。她啐了我一口，说我是欺负她不识文断字。
　　“那我得了这花灯，你可别想抢啊！”我知道她是喜欢这走马灯的，所以才问她猜不猜。我凑到她耳边轻轻地问：“夫人姓氏为何啊？”
　　“曹！”
　　“恭喜姑娘，猜出来了。这灯谜谜底便是‘早’。”
　　我暗笑，茉苒和裳渝皆是一愣，接着茉苒也跟着我一起笑了起来。记得裳渝刚进王府那会儿，每日每日都在我和茉苒耳边说什么“早夫人”、“早夫人”，我们都纳闷了，哪儿来的“早夫人”啊？后来才知道是“曹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家乡话便是“曹”、“早”不分，反正是到现在她还是不时地来句“早夫人”。
　　“这走马灯归你了。”说着，老叟便把那走马灯取下递给了裳渝。可偏偏这个裳渝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讷讷地接了灯。
　　“玉娘，猜猜这个。”茉苒抽了一盏白面的圆灯——
　　公道世间惟白首。
　　我愣了愣，这是什么啊？
　　老叟还未开口解释，就听到一个朗朗的声音道：“‘公道世间惟白首，青天廉洁无处寻。’此乃后汉一冤人死前所吟，不久后汉便灭。”
　　是谁知道的这么多？
　　我闻声望去，心中莫名一颤。这世上“如玉”的公子不胜枚举，可他这样温润如玉却无半点书生之气，眉宇之间倒多了几分刚毅与坚韧的男子却甚是少见。他浑身上下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我竟一时失神地想到了“王者”二字。
　　我仰头望着他，淡淡地笑道：“那么谜底是……”
　　“一草药名。”他只点到如此，却没有继续说出谜底，大概是想不宜欺负我这十岁少女吧？
　　“姐姐，我家主人想让你说谜底呢！你知不知道啊？”那男子身后跳出一个小女孩，应该比我小两岁。她纯真可爱、憨态可掬的模样竟让我恍惚忆起了儿时的自己。
　　“何——首——乌……”
　　“何——首——乌……”
　　在我念诵之时，他的身后又走出了一个少年。看似年龄不大，也许未过十五呢！可是……他确有一头银丝，不似老人们的那般斑白，而是一通的纯白，如雪如云。他的半张脸为白色昆仑面具所掩，虽则如此，我却觉得他是故人，有莫名的熟悉。
　　“你是……”我疑惑地打量着他。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又轻轻吟了一遍“何首乌”，才答道：“我是——任文古。”
　　任文古？我没有旧识唤作这个名字。
　　我垂了垂眸，道：“抱歉，误认故人了。”说完，我拉起茉苒和裳渝要走。时间不早了，何须要在这里与不相识的人周旋呢？可是起步起得太急，我脚下不稳，一个趔趄眼看要往前栽去了……
　　两只手扶住了我——我惊异不已，连忙抓住了一条水蓝色的袖子。待站稳了我才发现我抓住了那个男子的袖子，我大窘，连忙甩开了受，细如蚊叮地道歉。
　　“无碍。”
　　听闻他的声音便如沐春风一般，我心里竟引起了一阵莫名的悸动，犹如小鹿乱撞。我低下头去道辞了两声便头也不回，逃似的离去。唯听到两边吁吁的喘息声和身后渐弱的嚷叫声：“姐姐！别走得那么快嘛！你的花灯不要了么！姐姐……”
　　走了有些远，我才渐渐停下来，只听到裳渝抱怨地说：“玉娘，何必走那么疾嘛！”
　　“我……哪有？”我低头不去看她们，脸太红了，她们见了定然会笑话的。“我们去看莲花灯吧！”
　　我不顾裳渝那“离子时还早着呢”的不满叫嚷，亦无视已谙人事的茉苒那促狭的浅笑，只是装作无事地一个劲儿往前走。走了好久，突然发现有些不对，茉苒这才笑嘻嘻地问道：“玉娘，不是要去看莲花灯么？怎么往回走？”
　　我恍然大悟，气气地啐了她一口。心里咒骂着自己今日竟失态如斯，我自进了晋军营而后又进了晋王府，一向暗中揣摸、行事谨慎，便再也没有如此失态过。我到底是怎么了？莫不是中邪了？我虽不信这鬼神之说，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

　　待我们赶去的时候，莲花灯早已被点燃了。伴着灯燃，元夕即过。不过“十五的月亮十六赏”，我抬头望望如墨般的夜空，月虽已经临近西沉，但确是愈发的圆了，果如玉盘一般。
　　“懒倚阑干望琼月，
　　“但求宫娥顾天颜。
　　“花灯市井月下逢，
　　“却忘已遥隔九天。”
　　“真是的！他们对月吟诗，已经比起来了，我们无望夺莲花灯了！”茉苒嘟着嘴巴抱怨。
　　我心里也有些遗憾，却仍旧安慰道：“下次再来呀！”
　　“对月把酒当歌，
　　“问天今已几何？
　　“所谓今夕何夕，
　　“明夕……明夕……”
　　哄声此起彼伏，台上的那个人窘得连忙逃了下来。我们这三人亦是笑得肚子都抽痛了。
　　“所谓今夕何夕，明夕谓之为何？”我随口对了一句，也不知是否应承，全当是戏言的“打油诗”罢了。
　　来人越来越多，我们三个瘦弱的小丫头被后来者居上地挤到了后面，全然不知花台上现今如何了。但听见一阵欢呼，想必是莲花灯有主了。
　　前面一个大嗓门高叫着：“既然你是代你主人吟的，那么总要让这莲花灯真正的主人让我们瞧瞧吧！”
　　我和茉苒、裳渝，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明那高呼之人的语意。忽然听到旁边恰有一人在对旁人解释道：“台上那个少年代他主人答了九道灯谜，对月之诗亦高人一筹，便赢了今年的莲花灯。不过但见其人，不见其主，即那灯谜、月诗之作者。”
　　裳渝口快，连忙问道：“有哪些灯谜啊？他做了什么诗？”
　　那人打量了裳渝两眼，许是看到了佳人，口气甚善地答道：“灯谜我忘了，但是诗嘛……我有一个更好的，姑娘听么？”
　　瞧那人贼眉鼠目，定做不出什么好诗来。裳渝却是来了兴趣，竟要那人念叨念叨。
　　“有花无月恨茫茫，有月无花恨转长。
　　“花美似人临月镜，月明如水照花香。
　　“扶筇月下寻花步，携酒花前带月尝。
　　“如此好花如此月，莫将花月作寻常。
　　“我这首《花月诗》如何啊？”
　　诗的确是首好诗，只是……
　　我抢在裳渝前面，对那人笑道：“诗听似不错，公子果然才气过人。只不过……我们姐妹三人皆是粗鄙之人，唯有那‘品茗阁’、‘吟诗轩’的才女才鉴赏得真切吧？”
　　但见那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好不自在。我心中暗笑，对他行了一礼，拉起裳渝，说：“已过子时，我们走吧。”
　　行了几步，茉苒再也憋不住，也顾不得捂嘴就笑了起来，道：“玉娘，你真狠。”
　　“是啊，你竟然把他给说到‘红才女’那儿去了。”裳渝也笑道。
　　“红才女”便是袁渐丰给我们看的那些□□之书中对面上只与文人品茗论文，实下却是□□娇娃的称呼。而那“品茗阁”、“吟诗轩”皆是做着这表里不一的行当。
　　我忍住笑，对裳渝假嗔道：“我们虽是看过那些书籍，定然是不敢自称‘贤德淑女’的，但我们必是为袁建丰所逼无奈，可不是真的什么‘红才女’！”
　　“他这首《花月诗》诗字嵌‘花’、‘月’，的确妙载，可见却是有才，只是并非文雅才子。
　　“‘有花无月恨茫茫’——无月而恨，即是思月，这‘月’、‘思’可乃是‘腮’；‘有月无花恨转长’——有月无花，此月之孤独也，孤独则为空，‘月’、‘空’乃是‘腔’字；‘花美似人临月镜’——‘临’字言：月旁有佳人，‘月’、‘旁’是‘膀’；‘月明如水照花香’——月下水为‘泉’，‘月’、‘泉’为‘腺’；‘扶筇月下寻花步’——由‘寻’与‘步’真可直这人不甚风流啊——月夜退步寻花，‘月’、‘退’则是‘腿’；‘酒花前带月尝’——同月品杜康，同月——月同，‘月’、‘同’是为‘胴’；‘如此好花如此月’——那就是说花好月好咯。好即是甲等，‘月’、‘甲’就是‘胛’；‘莫将花月作寻常’——不是寻常月，那则是非常月，遂是‘月’、‘非’，乃‘腓’。这‘腮’、‘腔’、‘膀’、‘腺’、‘腿’、‘胴’、‘胛’、‘腓’……”
　　“哎呀！”裳渝捂着脸，叫道，“别说了，别说了！”
　　我也连忙对着茉苒摇头，虽说我们从小就……可毕竟我们是女孩子，哪能这么“高谈阔论”啊！
　　茉苒缄了口，笑笑，好像在说：“我们迟早都要听的，害个什么臊！”
　　心下突增怅然。袁建丰送我们的意思很明了，就是要我们及笄后伺候王府里的主，得宠的伺候晋王、不得宠的起码也要当二位公子的充房侍妾……
　　如果我那时得了晋王的宠爱，是不是就可以像踩死蝼蚁一般，要了袁氏那两兄弟的命？
　　“如果我们得宠，是否就可报这辱仇？”我有益问道。
　　“你是说……我们只要得了宠，说不定可以要了袁建丰的狗命？”茉苒压低了声音，说道，“可是及如今，王爷和大公子皆征战在外，而二公子身边可有那伊笥啊！”
　　“待我们回去再做斟酌吧。”我笑了笑，言道。
　　
　　------------
　　------------
　　这首《花月诗》是明代唐伯虎的。宛某人自知平庸，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首好诗词来，所以只有引用他的了。当然。。这里面的那首连打油诗都称不上的是我自己一个字一字甭出来的。
　　呃。。虽然《玉颜祸》是以后唐到五代时期的唐国为背景的，但各位还是就把它当一般的言情小说看吧。
　　对于这段历史，我无法将它重现，只有用一些我想的巧合来叙写它，完全比野史还要野的。
　　只希望各位以娱乐、消磨无聊时光的态度来看就行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有花无月恨茫茫，有月无花恨转长。
　　花美似人临月镜，月明如水照花香。
　　扶筇月下寻花步，携酒花前带月尝。
　　如此好花如此月，莫将花月作寻常。
　　 ——《花月诗》唐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