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相公》云沄

24、第九章（下）重回旧地

　　不能让神之血苏醒！

　　那晚他在万书馨走后，昏睡了三个时辰，醒来时天已大亮。洗漱时，他望着铜镜里自己闪着银芒的眼睛愣住了。

　　这还是他吗？

　　夏离卿低头又看自己银发的发梢，他再也无法漠视身体的这种变化。原本他对独孤怀锦的说法并不完全信任，从鬼谷回来后虽遵从她的话，但那也主要是因为他经历了那些事后心性更加淡泊，本来就是寡淡少欲的性子，如此做也更令他自在超脱。

　　可是，他的心似乎在这段日子被一个声音占据。那声音轻快娇柔，像一缕春风吹拂着柳絮，又似午后的秋阳一般温暖照耀着大地。他心底长久的孤寂，被它慢慢抚平。他不知道是不是神之血在作怪，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他竟已经兴起了占有这个声音的欲望。

　　那个吻，像火药的引信，点燃了他潜伏的热情。他的血在沸腾！

　　想到这，一阵难以抵挡的疼痛在他体内爆裂了开来。夏离卿颤微微地扶住桌角，慢慢盘坐到地上，运起内功心法。

　　难道，神之血真的要苏醒了吗？

　　当他再度清明地睁开净眸，无法抹去的一丝轻虑仍盘亘在他的眉头。他记起独孤怀锦曾说过的那句话。

　　“舅舅，万一出事，请一定要立刻返回鬼谷！只有在玹家先祖们的荫护下，神之血才可能被催眠。到时，我会来帮你的……”

　　夏离卿不再迟疑，立刻动身前往鬼谷。

　　鬼谷依然是那么阴气逼人，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死亡腐败的气息。没有被收殓的将士尸首已经面目全非，不少白骨横露在残破的军服外。

　　夏离卿进谷看到如此的景象，回忆当日的情形，悲痛难挡，一口热气上涌，嘴角立刻淌下一条鲜红的血迹。

　　他闭上眼眸，只觉整个身体像在被巨大的力撕扯。而他没看到，他的银发已无风自舞。此时，他看上去就像一个魔，正发怒的魔。

　　倏地，他出手点住了自己的穴位，身子一僵，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自制来对抗叫嚣中的血液，他累得昏迷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月满人间。又是一个月圆之日。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神之血又开始骚动。他放空所有意念，让自己跟万物同化。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如此。

　　过了不久，他似乎听到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近。但他没有睁眼去看，依旧一动不动地静躺着。

　　“怀锦，这可如何是好？玹璘的血好像正在苏醒！”是个年轻女子焦急的声音。

　　月光下，独孤怀锦和一个黄裳女子赶到夏离卿旁边，两个都面带焦虑。刚才说话的正是黄裳女子。

　　“琬姨，你替舅舅放血。我来给它再催眠一次。”独孤怀锦显然要比黄裳女子镇定，很快做了决定。

　　原来黄裳女子玹琬是玹璘的姐姐，她点了点头应道：“好！”说完，她从发髻上拔下金钗，在夏离卿身边弯身蹲下，抓起他的手腕。

　　“玹璘，你忍着点。”她轻语，狠了狠心就刺了下去。

　　血从夏离卿的手腕处迅速涌出来。夏离卿整个身子微微震动了一下。

　　而独孤怀锦则已站在他的头顶边上，结起手印，吟唱起古老的祈语。她眉心那点血痣也再次散发出异芒，似有萤虫在里舞动。

　　夏离卿感觉到撕扯他的力量在一点点减弱，而一种沉重的疲惫感向他席卷而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当他要再次昏睡过去时，他听到独孤怀锦在他耳边说话。

　　“舅舅，神之血已经苏醒了一部分。虽然我再次把它催眠，但恐怕坚持不了多久。所以，我想将自己的血封进你的额心，它会帮助你控制神之血的。如果有一天，额上的血痣消失了，就是神之血完全苏醒的预兆……”

　　没有听清独孤怀锦后面的话，夏离卿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独孤怀锦看了一下他，也不再言语。她对正替夏离卿止血的玹琬说道：“琬姨，把你钗子借我一下。”然后接过钗子，便刺破了自己的中指。

　　红艳艳的血珠从白皙的指尖冒出。她挤掉一颗，又刺破了夏离卿的额心，将指尖覆了上去。接着变低声吟唱起来，吐出外人无法听懂的密语。

　　玹琬在旁凝看着夏离卿平和宁静的面容，心中有着不为人知的忧伤。这张脸与他们的父亲是多么相似呵……

　　“怎么又是这里？”万书馨站在鬼谷谷口，抿唇蹙眉，出神了好一会。实在是太难忘了，那么悲惨恐怖的场景……

　　半年后再来到这里，她的心情比当初复杂多了。了解了一些朝政国情后，对于战争，她有了更深的认识。

　　要是一直不打仗该多好啊。她想。可是，这恐怕就跟让江湖里一直风平浪静一样难吧？

　　她走进山谷，脚步沉重。这里死过那么多人。别处，又死了多少人？虽然战争难免死人，可是一想到来路上为失去亲人而痛哭的百姓，她的心好难受。她好想帮他们。可是，她又能帮上什么。她不知道。

　　站在鬼谷里，她忽然知道了，她最起码可以在找到夏离卿后，把那些曝尸荒野的战士都埋好，让他们入土为安。

　　可是，夏离卿在哪呢？他为什么又来到这里？

　　万书馨举目四望，没有一眼看到他的踪影。她低头看自己手背上的一只碧绿小虫。那小虫长长的触须指着东南的方向，她立刻朝那边走去。

　　碧绿小虫的触须像指南针似地指引着万书馨。万书馨转了两个弯后，终于发现了在一块大长方石头后面躺着的夏离卿。

　　“爱香鬼，我找到了耶！”她兴奋地对手背上的小虫说，“你真棒，谢谢了！”

　　她轻柔地抚了抚小虫的背，然后把它装进了随身挟带的一个黑木小罐里。这小虫是她专门养的对小香香有独特嗅觉的蛊虫，追踪起来很灵。就是靠着它，她才能在和行云换回身份后，一路跟着夏离卿的足迹来到鬼谷。

　　“夏离卿，”她藏好小罐，飞快地奔向夏离卿，“夏离卿！”

　　夏离卿闭着眼睛，仰面躺在潮湿的地上，面色苍白，只有额心有点血红。对于万书馨的呼喊，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什么嘛！又给我来这一套！”万书馨见他如此状况，跟第一次见到他时几乎一样，又是担忧又是恼火。

　　她忙蹲下身，探他鼻息，见还有游丝般的气，心弦才略略松了一下。看看周围环境，她眉头皱紧，立刻要把夏离卿弄到干燥的地方去。

　　“真是的！我这次没有琼浆耶，你哪不好躺，非得躺在这么伤身的地方，笨蛋夏离卿……”万书馨边抱怨，边把包袱用腰带系在身前，然后拉起夏离卿冰凉的双手，把他往自己背上拉。

　　“好臭。夏离卿，你到底躺几天了呀！你不想活了呀！”万书馨被一股腐败又血腥的臭气弄得有些头晕恶心。然而她还是一点不嫌脏地将夏离卿使劲背起。她直觉地认定是夏离卿是自己把自己弄成这付模样，对他很是火大。

　　“夏离卿，我告诉你哦，下次你再这样，我要生气的！我就用毒让你走不了路，哪也去不了！”她狠狠威胁，可眼角却不争气地落下泪来。

　　夏离卿，你不能死啦。我一定会把你再救回来的！

　　万书馨在乱草枯骨间转来转去，终于找到一处靠石壁的平整干燥的地面。她小心放下夏离卿，然后把包袱解了下来。顾不得擦去额上的汗，她焦急地翻裹在衣物里的各种药罐。

　　“玉果子呢？玉果子呢？”她眼眶仍是红红的，“在这！”她开心地抓起一个小锦盒。

　　正要给夏离卿服下去，她忽然想起情急之下都没替他诊断下。虽然玉果子跟圣清琼浆疗效近似，但玉果子跟某种毒药相遇的话，会造成服药人立刻经脉倒逆。

　　万书馨忙慎之又慎地替夏离卿把脉。而夏离卿竟脉象正常，似乎根本没有受伤，也没有中毒。这让她一筹莫展。

　　“夏离卿，你怎么这样啊！你欺负我！”万书馨看着夏离卿大哭了出来。用情已深的她见喜爱之人如此模样，竟心慌意乱地毫无主张了，失去了平常的机灵劲。

　　夏离卿不禁气息微弱，而且手足全身都冰凉苍白，那头银发也有些灰暗无光。眼看着他就像是要死了。

　　哭了一会，除了山谷里的风陪伴她外，毫无声响。万书馨终于平静了下来。她抹去眼泪，决定给夏离卿服玉果子。

　　夏离卿嘴紧抿着。万书馨没有犹豫，将玉果子在自己嘴里嚼碎了，便俯身覆在他毫无血色的唇上，手捏住他的下巴，就要伸舌将药送进他喉口。

　　正在这时，夏离卿却突然□□了一声，把万书馨吓了一跳，差点将玉果子全吞进自己肚里。她紧张地看他，好希望他醒过来。但夏离卿只是□□了一声后就仍跟刚才一样了。

　　万书馨眸光微暗，吸了一口气，俯身把药让他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