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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美酒销百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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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夙转入“翰墨一方”的时候,那位姓方的老板正在专心捣墨。店面不大,也没有一个帮手的伙计。见方老板一心一意的样子,长夙并不急,天色尚早,便走到墙角处摆放的雕云文案旁坐了下来。
文案上有文房四宝,左手上置一仙桃花瓷,插小孟兰若干。
方老板也没招呼长夙,颇为气恼地来了一句:“你个阴魂不散的小鬼儿。”说着手中的石臼捣得更加猛烈。长夙低头看着书案上摊开的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毫不保留地夸道:“这次仿得不错。”
方老板哼哼唧唧没说话。长夙将文案上的画缓缓卷起来,谨慎恭敬地捧到一旁,又慢慢摊开了一张宣纸,像模像样地砚了墨后又拿起毛笔,在纸上落下了墨色。
长夙作画时眉眸间的气韵不似平常那般灵秀,用笔时也颇为凌厉,手虽小,握着笔杆却极为用力。听店外酥雨渐轻,她极为熟练的笔锋走出一墨青山的轮廓。笔尖儿就在画卷上停留了许久,似乎再难画下去。
墨浸穿了纸背,青山冗长。可惜,断笔毁了一幅画。
“不捣了。”见她停笔,方老板撂下了石臼,长叹道,“高知鹤逝了后,没人能用了。”没有了高知鹤,这样一方好墨再也不能称之为“墨”。
长夙放下了笔,心不在焉地说:“一水大师的画也不错。”
一水大师善水,高知鹤爱山。
连山虽处青城地界,但也是青城唯一落雪之处,高知鹤的《连山雪霁图》让过往的文人骚客啧啧称赞,用笔流丽而锋转,将连山雪景勾勒得巍峨而宁静,其用笔的画法被竞相模仿,方老板便是其中之一。
方老板有些颓然地坐在那里,神神叨叨跟发了癔症似的:“遂令东山客,不得顾采薇...高先生啊...”
江水迢遥天尽头,黄昏月微。
素月都弄不出那人的清俊,雨轻后携了满身的神爽,殷紫衣袍里贯了凉风,便看那人从门外徐步而来,轻轻慢慢的每一步都能踏出青莲似的。
“一方松宁。”声音沉沉如夜,灯谢瑶花。
方老板诚惶诚恐地拜见:“不知凤泽王大驾,有失远迎。”
“迎客来的老板甚恼,不许孤在那饮酒。”容杳将手中的小瓷酒壶提了提,又将茶杯在方老板面前晃了一晃,话如清风,“不知能否借贵地小酌一杯?一会儿就走。”
方老板焉有不让的道理。
容杳欣欣然提了酒壶朝着书案走过去,有些揶揄地看了眼在书案旁愣神的长夙,灿灿然笑了笑,将酒壶放在案边,又移了个圆凳过来。
刚刚坐在那里,容杳的眼睛便被长夙手下的画吸引了过去,也是毫不保留地夸奖了一句:“恩,仿得不错。”
长夙兴许是被吓过了头,见了容杳才没有了惊恐之色。
长夙将毛笔放下,一边卷画一边说:“让先生见笑了。”
方老板在那挤眉弄眼地示意长夙快行礼,长夙全没有了平日的机灵,说话的语气还带上了羞恼。
容杳似乎并不在意,将手中的茶杯推到长夙面前,说道:“会喝酒吗?”
长夙摇头。容杳给她满上了酒,手指了指茶杯,说:“你用这个。”又敲了敲自己手中的酒壶:“孤用这个。”
长夙继续摇头,说:“我爹说过,若非良辰无美景,饮酒甚伤身。”
容杳一听,蓦地一笑说:“这倒有趣。”
容杳起身正衣冠,理佩苏。
方才渐轻的雨有有些浓重,一方翰墨篱下的小孟兰开得正好。容杳说:“满城风雨潇潇,花残香存,岂非良辰?案上孟兰一二,半寒在侧,岂非美景?”
方老板手中的墨砚啪一下掉在地上滚了滚,目瞪口呆地看着容杳。
容杳容半寒,竟是这般无赖。
长夙瞧着他的眉眼却无法反驳。浑然玉成的气魄与清华得不可方物的容颜,比她见过的任何美景都好看。
可是这杯酒实在是太烈了。
长夙不怎么喜欢喝酒,就跟囫囵吞枣似的,仰头将一杯酒灌了下去,就像是一股带火的热流从喉咙冲到了腹部,仿佛整个身子都要烧起来一样。
不同于长夙的窘迫,容杳一只手提起酒壶就着嘴灌了一口酒,动作实在潇洒,他斜斜看了长夙一眼,笑了又笑:“你可知这沧城哪里的景最值得赏玩?”
方老板将包好的墨搁在了长夙的面前,接了容杳的话:“沧江好。”
容杳还是看着长夙,说:“孤倒觉得茯苓山不错。茯苓山景色极佳,最宜与故人会面。”
方老板一时没明白容杳话中的意思,只道了句:“故人?”
容杳转而问长夙:“你可有想见的人?”
长夙默了一会儿,微微点头道:“我知道了。”她拿起桌上的墨,冲方老板点头致谢,又转向对容杳说:“凤泽王,告辞。”
长夙离开的身影急匆匆,没有片刻地停留。容杳不在意长夙的失礼,只是又懒懒地灌了一口酒,方老板在一旁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
容杳想了想,问道:“孤听闻方老板阅历甚广,你见过最有胆量的人是谁?”
方老板毕恭毕敬地回答:“承蒙凤泽王夸奖,鄙人见过最有胆量的人当属凤泽王您了,听闻您少时便能徒手制服猛虎,先前带兵时亦多行险招,出奇制胜,其勇猛之风震慑三军。”说这话时听不出奉承,方老板的态度不卑不亢,确是肺腑之言。
“传言,不足信。”容杳淡道。容杳摆弄了瓶子里的小孟兰半晌,才悠悠道:“明明害怕得厉害,却偏偏往陷阱里跳的人,算不算有胆量?”
方老板坦诚道:“那不是胆量,那是傻。”
容杳失笑:“甚有道理。”刚刚想拿起酒壶,壶耳就折断在他的手中,锋利的裂口在他的手指上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划痕,滴滴血珠滚落。
“是鄙人失言,还望凤泽王赎罪。”方老板惶恐。
容杳轻摇了摇头,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只短笛。短笛的做工极其粗糙,可是上面镂刻的紫薇花却精湛而用心。他轻轻地掠过每一个笛孔,每一处花纹,说:
“你说的没错。是傻,真傻。”
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