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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梦醒茯苓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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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是梦。
长夙在模模糊糊中可以看见男人青色长衫沐浴在月色下,宽飞的袖口上还绣着翠竹,针线不够细致,但看得出极其用心。
男人蹲下身,厚大的手掌似能拢住烟雨的山,轻抚着少女的额头。看不清男人的模样,却能看见他嘴角里温暖的笑。
月色满地霜,一池清水,波波涟漪上竹影婆娑。扑面而来的是男人身上淡淡的寒香,是他最喜欢的碧苏花的香气。
“你又跑哪去了?”
少女将满是污泥的手藏在身后,仰起粉扑扑的脸蛋,明亮的眼睛弯弯映着皓月:“没去哪。”
“小鬼头!”男人佯装生气,将少女一把抱起来,倒了一个个儿,少女只觉得月亮掉在了地上。从胸口瞬间掉出一个小酒瓶,滚落到地上。
男人将她夹在腋下,一手拍了拍她的头,斥道:“隔着墙就闻见你酒气了,醉乡楼的红袖招,你以为我闻不出来?”
少女以为男人真的生气了,眼眶红红的,饱含委屈地说:“我是去给爹爹打酒,路上迷了路才回来晚的。”
男人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你哪一次是不迷路的!”
男人的面容消失在黑暗中,长夙睁开眼便是夜深,周围万籁俱寂。
她脸上有些许湿意。长夙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喉咙里,除了一声一声哽咽着,竟不知还能做什么才能更舒服些。
她不知是因哭泣还是因醉酒,头疼得快要炸裂。长夙抹了抹泪水,黑白分明的眼在夜色中闪烁着如寒星一样的芒。
一边守夜的尽欢掌着灯就跑过来,急切切地问:“姑娘是怎么了?”仔细端详着长夙的脸色,看她脸色有些异于平常的苍白,泪痕纵横。
长夙示意无事,说:“做了个噩梦。”又看尽欢衣冠整齐,便问:“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尽欢指了指桌上的衣衫,说道:“姑娘不是要跟着康叔去茯苓山打猎么?我将这件骑装改小,姑娘穿着舒服些。”
尽欢似乎不太放心长夙,追问了句:“姑娘没事吧,怎么怪怪的?可是被梦魇住了?”
长夙方才眸中那寒星一样的光全都隐在泪中,她拉住了尽欢的衣角,撇着嘴说:“姐姐能不能陪我睡?我有些害怕。我不大愿意跟着康叔去茯苓山,可是康叔说我是得学点本事的。”
尽欢时常会发现长夙某一瞬间眼睛里包含的东西要比一个大人都要深邃,让人觉得这个小姑娘心思深得不可见底。
看她泪眼朦胧的样子,尽欢才觉得她像个小孩子。
尽欢摸了摸她的头发,点点头说:“在军营里要比平常人家的姑娘苦一些,康叔说的也没错,你得学点本事,免得将军手下的人说闲话,影响了将军的声誉。后天你就该去茯苓山了,要准备的东西颇多,好好睡吧,我就在这里守着姑娘。”
长夙乖巧地点点头,然后又躺回了床上,自己还掖好了被角。尽欢轻一下重一下地拍着她的背,没过多久,长夙的气息就又变得沉而静。
不知在何方,亦不知是何时,紫袍公子已在这里立了很久很久。玉笛在他唇下飘出凄凄的乐音,待到月色明朗之时,他才缓缓放下。
站在不远处的一个侍卫上前,给容杳披了一件衣裳,道:“主子,天寒了,是时候该回凤泽属地了。”
“我再陪她一会儿。”容杳淡着眉眼道,“单明,她还那么小,你说她会不会害怕?”
单明中规中矩地回答:“是人都会害怕。”
“你说的对,是人都会害怕。孤差点死在战场上的时候都不曾害怕过,孤想过很多次,孤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能让孤动摇的?”容杳握紧了手中的笛子,唇角浮现一丝丝苦笑,“可现如今却日日忧惧于心。”
“若主子担心她,便不该将她送到军营里,那种地方,本就不是一个姑娘该去的。”单明答道。
容杳轻笑了声:“你不了解她,她不是笼子里的鸟。她…可是高知鹤的女儿。”
隐隐地,平静如水的夜空中传来横笛声,悠扬而凄切,一曲秋山风月清,疑为寒水孤吟。
康修带领一队人去茯苓山狩猎,霍长君见长夙执意要跟去,也未再做挽留,吩咐了康修好好照看她。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长夙便跟着人浩浩荡荡地赶往茯苓山。
在军营里养了几日,霍长夙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红润,尤其是那双黑色的眸子,沉静如玉却流着动人的光美。一身干净利落的骑射装穿在身上,更添了几分活泼。
尽欢的手极巧,在骑装上添了些简单的花样,让长夙看上去总有些小女儿的模样了。
一开始霍长君将长夙交到康修手上,康修只认为这是个娇贵的千金小姐,生了刁难的心思,一些不大不小的琐事都交给长夙去做,但长夙没有丝毫怨言,做得很利落,亦能吃苦,就是胆子小了些。
康修越看长夙越觉得喜欢,本想着亲自教给她骑马的,谁知道这孩子上了马就欢快地像个兔子似的,停都停不下来。
她的骑术极好,正因如此,这次去茯苓山打猎,康修才肯让她跟着。
秋意未浓,加上沧城偏南,茯苓山上的树木到最浓翠的时候,葱葱郁郁,不同于夏初的生机勃勃,有些壮年时的沉稳。前些日子的一场秋雨将树叶洗濯得青亮,密林雅韵而狂放。
凌乱而急迫的马蹄声忽远忽近,不甚明了。一只利箭嗖一下穿过了重重阻障,不偏不倚地正中一只灰兔,随后便响起了热烈的喝彩之声。
康修收了弓,看着众人扬起了一个得意的眼神,“怎么样?还行吧!”
“好!”众士兵称赞道。
“你,”康修指了指在后面跟着的霍长夙,喝道,“过来!”
长夙策马跟上去。
康修从士兵手里接过那只兔子,然后扔到长夙的怀里,长夙有些措不及防,抖了两下还是接住了,看着怀里抽搐着的野兔,脸色有些难堪。
她能感觉到滚烫的血流进了她的手掌,她有些厌恶血腥气,令人作呕。
康修扬眉:“长夙,学着点。这是弓箭,你拉得开吗?”
霍长夙摇摇头,诚道:“还是康叔叔厉害。”
一个士兵叫嚣道:“行了老康,你就会在小孩子面前臭显摆。”
康修啧了一声,皱眉不满道:“怎么叫臭显摆了?哎,我给你们说,我年轻的时候那可是在…”
没等他说完,那个士兵戏谑地接过了话茬:“在北山打过虎,南山吊过狼,就连二娘家的羔羊都不是你的对手。”
他的话引起了士兵一阵哄笑。康修的脸黑里透红,嘴巴张了又张,气呼呼地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能气骂道:“你们这群混小子!”
这边笑意未散,也不知从那急速飞来的黑羽箭嗖一下地掠过长夙的耳边,直直穿透了一个人的胸膛。
长夙被掠过的那一阵风惊得身子不稳,从马上摔了下来。
康修惊,大喊一声,“有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