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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相思两处愁 ...


  •   渡口边洒尽离别泪,浇出棵棵青柳,似招似念,柳枝寸寸都是出千转百回的离肠。

      这一场雨来得太急太急了,急得让人来不及准备。原本是稀稀拉拉的雨丝伴着从天尽头沉沉滚来的雷鸣之声,卷了一阵风,雨倾盆而下。

      雨点打在树叶上,就好像夜里不知名的风掠过树梢,哗啦哗啦地作响。

      嘈乱中有一种莫名的寂静,所有的繁华都被淹没在雨声之中。

      船夫刚刚将船拴在木桩上,悠悠然地钻进船篷子里,提出来一个酒葫芦,看着江天雨幕,不胜逍遥地仰头灌了一口酒,径自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

      嗒嗒的马蹄声比这雨声还要疾,马蹄子溅起了一路的泥泞,那一渺青色的衣角已然是泥点斑斑。
      像风一样,只见那马上之人狠狠拽了一下马缰,黑马长长地嘶鸣一声。

      船夫斜斜地看了那人一眼,就见那个身影从马上飞下来,一个跃身便已经稳稳立在船头,步伐轻盈得只让小舟像柳叶一样摇了摇。

      方才的马都能看出有疲态,此人更是满衫风雨。

      那人弯身进了船篷,将遮雨的风帽揭开,露出一张秀丽的脸,眉眸皆冷清,像这弥漫了满江的雾气。不正是霍长夙么?

      看着她递过来的一锭银子,船夫摆了摆手:“浮生半日闲,不渡江。”他只允许自己在雨天时偷闲,怎么也不愿被人打扰。

      “可渡人?”她的声音亦是冷的,但能听出压抑的着急。

      船夫不防地一笑,“倒是个有趣的说法。姑娘可要坐稳了,说不好有浪翻了船头。”船夫起身,拿起蓑衣走向了船头。

      船夫摇橹时满目含笑,依旧低声哼着方才的小曲儿,怎么看都悠闲自在。

      停了好一会儿,船夫问:“姑娘急着渡江去做什么?”

      “寻人。”篷子里传出来的依旧淡淡的声音。

      “寻得是什么人?”

      “重要的人。”

      船夫依旧是豁朗地笑了笑,“看来老夫今日也真是渡了一个人。”

      长夙掀起船后的帘子,清冷的雨气扑面而来,润湿了她的面庞,那一张脸更似冬雪般白,长夙问:“船家可知渡江之后该往哪儿走才能到充州?”

      “充州?充州不是回去的路么?”船夫问,“姑娘是要和谁会合吗?”

      长夙低低应了声。

      船夫知道自己问得有些多了,直说:“渡江之后再走十三里就到了同州边界的兰城,出了东城门顺着官道一直走。”说完他又有些不放心,补道:“姑娘只身在外,夜路不好走。今晚还是在同州住个店,隔日再启程。快得话,明天黄昏前便能到充州。”

      “谢谢。”长夙说,“烦请船家快些。”她等不到明日了。

      “好勒!”船家答得爽朗。

      小船顺着风,急又切地赶往了对岸。隐隐地,又能听见那散在烟雨里的船小调。

      与此同时的充州羌城亦是满城风雨漂浮。

      雨淅淅沥沥沿着琉璃瓦掉落,连成了珠串。客栈的马槽拴着几匹骏马,千金难求。

      店小二端着酒菜手脚麻利地穿过了亭廊,停在了房门外,对着门口守着的侍卫说:“我来给客官送菜。”

      那侍卫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菜色,拿出银针试了一番,确定无事后才轻轻敲了敲门说:“主子。”

      “进来吧。”

      店小二蹭了蹭脚上的泥,点头哈腰地进去了。他小心地将酒菜整齐地摆在桌上,便见容杳从屏风后出来。

      刚刚淋了雨,他换上一个干爽的衣衫,领口有些松松垮垮,看上去不修边幅,极其疏放。

      这些店小二连呼吸都快要停滞了,摆放盘子的手更加谨慎,生怕出一点差错。他从刚刚这位客官踏入客栈时就能看出,这必定是非富即贵了。那满身的气魄虽然浑然润如玉,却直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小店给客官备了一碗姜茶,驱驱寒气。”店小二毕恭毕敬,“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容杳问了句:“你可知羌城可有修乐器的地方?”

      店小二说:“乐器?不知客官要修什么乐器?”

      容杳将手中一直攥着的短笛放在桌上,那短笛尾部已经有了稍许划痕,好像是刀剑为之,最底部的笛孔已经全然毁了。

      店小二说:“是笛子啊,这城南有一家如来音,您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多谢。”容杳点点头。店小二忙弯腰,说:“客官言重了。您还有什么吩咐么?”

      “退下吧,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容杳又将短笛拿出来,放在手里摸了又摸,看着那些裂痕,长眉敛了又敛。

      他一直知道公宣王派人跟着他,只能假装没看见。却不料那群人却笨得可以,居然跟他迎面撞上,这下竟是不动手也不行了。虽然他们跟踪能力差,功夫却极好,容杳跟他们的缠斗中不慎毁了这根短笛。

      他本就知道,贵重的东西不该随身带着,就应找个匣子封存起来。思索了良久,他又觉得不对。

      纵然是毁了,也得毁在他的手中。

      终究,徘徊不止地在他脑海里浮现长夙的脸。那夜,她的声音轻细得不可闻,却在他的心里击起千层浪。

      她说那样的话,可是在说,她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

      想到这里,容杳握着短笛的手微微颤了下,喉咙有些发紧,连呼吸都放慢了。

      前几日探子来报,殷承言到访霍府,长夙对其的态度已经大不如以前。他知道长夙那般态度,只因殷承言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终有一天,他也会落到那种地步。

      更何况,六年前害死她高家的罪魁祸首,不正是他么?若长夙知道了,若到了那时,长夙会如何对他?

      他连想都不敢想。

      那夜她的眼神缱绻着醉心的温柔和风情,他吻她的时候,还能听到她点点星星的娇咛。他执着了半生的眼眸里曾包罗了天地,包罗了万物,可那时她的眼睛里只有他的身影。

      容杳觉得这一生从未这样欢喜过,可也从未这样害怕过。

      害怕有一天他得到过的东西又一次抓不住;害怕他连握着都不敢用力的东西,还是逃离了他的掌心;害怕那双曾经比夜还要柔情宁静的眸子看他的时候会充满了仇恨和愤怒;害怕他的亲近,会让她觉得恶心和反感。

      思及此,容杳颤着呼出一口气,仿佛这样才能缓解内心的恐惧和害怕。
      他拿起酒壶,灌了口酒。喉结滚了滚,容杳的声音隐忍而压抑:“采薇,是孤害死了高先生。”

      容杳的手指渐渐拢紧,蔚然的眉亦是紧紧地锁在一起,说话的声音却放轻了好多:“孤快疯了。”

      雨停黄昏后,深夜月溶溶。

      跟随容杳前来的还有两个暗卫,一个名为单明,另一个名为应宽,皆是好手。守在容杳门前的时候就是单明了。

      容杳一夜难以入眠,屋内又实在有些闷热,趁着月色便走出了房外。

      单明一直在门外守着,抱着一把剑倚在门框上浅眠,听门被吱呀地拉开,立刻就睁开了眼。单明看了看此刻衣衫不整的容杳,又立刻低下了头,问道:“主子可有何吩咐?”

      容杳低声说:“白天奔波了一天,你去歇息吧。”单明也没再问什么,直接就退下了。容杳的命令不需要任何人质疑。

      庭外只植了一株鸣风树,风穿过树梢时,似能听见风在长鸣。

      容杳在庭内徐徐踱步,走了一周又走了一周,却还是没有一点倦意,脑海里全部都是霍长夙的一颦一笑。

      想起第一次见她,她还有着灿然如天竺葵的笑容。

      碧绿色的素衣,青丝如瀑,三千情长在末尾盛开一朵端雅的青莲。

      硕大的荷花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蹦蹦跳跳地抱着鸟一样地飞过来,然后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他的腿上。

      她揉了揉被撞疼的额头,又检查了一下怀中的荷花,确定无事后才放心地叹了口气,皓齿明眸灿然一笑,连荷花都不及她那样明艳动人。

      她有些迷茫,看着他怔了好一会儿才呐呐地说了声:“一叶仙君?”容杳知道她口中所说的一叶仙君是《柳斋梦忆》中踏着莲花游尽人间的神仙。

      倚翠山庄里藏书繁而杂,他偶然间翻过此书,甚是有趣。只是不知她为何称他为此。

      她的婢女雪轻终于跟上了她,气喘吁吁地接不上气,一手扯着少女的衣角,生怕她再跑了。雪轻喘了一会儿才说:“小姐,你可别跑了。”

      容杳这时候才了然,这就是那个时常把高府弄得鸡飞狗跳连高知鹤都无可奈何的小姑娘高采薇。

      雪轻看见了容杳,忙将高采薇扯到了一边,小声嘱咐道:“小姐,这位是扶倾先生,老爷千叮咛万嘱咐,在这位先生面前千万千万不能失了礼。”

      高采薇越过雪轻,偷偷瞄了一眼这位扶倾先生。

      她顽皮归顽皮,但在客人面前却很懂事,在雪轻告诫了之后,倒也是十分规矩地行了行礼,然后说道:“方才不小心冲撞了先生,还望先生莫要怪罪。”

      声音还奶声奶气的,说出的话俨然像个小大人,不自觉的,一朵笑容浮上了他的唇角,他摇了摇头。容杳看见了她怀里明灿的荷花,问道:“闻高先生极爱莲,你却不然。”

      高采薇低头看了看他话中所指的荷花,鼓了鼓嘴,又眯了眯眼,将怀中的荷花交给了雪轻,说:“先生你不知道,前几日我去听云姑娘的琵琶。她可是唱了…”

      说着她挺了挺腰板,手指拈成兰花状,眼睛睁得又亮又有神,蕴藏着说不出的光彩,一板一眼地唱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好呀,私自毁了高知鹤养了一池的荷花,却找出个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唱完之后,神采奕奕的脸上变得粉扑扑的。雪轻笑得开怀,又将荷花塞到了她的怀里,嗔道:“小鬼机灵,快些将荷花放到大殿里好好供着罢,仔细枯了,老爷又要打你。”

      采薇顿时变得紧张兮兮的,望了望容杳身后的院落,问道:“扶倾先生是住在羲和轩吗?”

      容杳点了点头。

      “回头再同先生问好。”

      采薇匆匆行了礼道别,沿着水上的曲桥小步快走着,雪轻在后面紧紧跟着,生怕她摔着碰着。刚走没几步又将主意打到了湖里盛开着正艳的雪美人,伸手就要去摘,却被雪轻一下打住了手背。

      她讪讪地收回了手,有些理亏地伸了伸舌头,又赶紧跑向厅殿。

      云笼天朦胧,月转西山。

      容杳想起她那时伶俐活泼的模样,不禁失笑一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相思两处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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